嵇鹤龄想了想说:“这一层暂且不管,只是这个说帖,要弄得象真的一样才好。”
“本来就要有这个打算。真的这笔生意能够拿过来,二十五两银子一支一定可以买得到,而且包定有钱赚。”
等这一点弄明白了,说帖便不难拟,移砚向灯,他们两个人斟酌着一条一条地说,裘丰言便一条一条地写。写完再从头斟酌,作成定稿,说好由裘丰言找人去分缮三份,一份送抚台,一份送藩台。这件事明天上午就得去妥。
“好!这都归我。现在问下一步,说帖送了上去,黄抚台要找我,我该怎么说?”
“黄抚台不会找你!”嵇鹤龄极有把握地答道:“要找一定是龚家父子来找你。”
“那总也要有话说啊!”
“这不忙!他来找你,你来找我。”
“等我来找你,你的‘过年东道’就有着落了。”胡雪岩觉得这话不妥,因而紧接着笑道,“这是我说笑话,不管怎么样,你今年过年不必发愁,一切有我!”
“多谢,多谢!”裘丰言满脸是笑,“说实话,交上你们两位朋友,我本来就不用愁。”
说到这里,裘丰言站起身来告辞,胡雪岩亦不再留,一起离了槛家,约定第二天晚饭时分,不管消息如何,仍在嵇家碰头。
裘丰言感于知遇,特别实力,回家以后,就不再睡,好在洋酒容易发散,洗过一把脸,喝过两杯浓茶,神思便已清醒,于是挑灯磨墨,决定把这通说帖抄好了它,一早“上院”去递。
这一番折腾,把他的胖太太吵得不能安眠,“死鬼!她在帐子里”娇嗔“:”半夜三更,又是这么冷的天气,不死到床上来,在搞啥鬼!
“你睡你的,我有公事。”
这真是新闻了,裘丰言一天到晚无事忙,从未动笔办过公。事,而况又是如此深宵,说有公事,岂非奇谈!
“你骗鬼!什么公事?一定又是搞什么‘花样’,穷开心!”胖太太又说,“快过年了,也不动动脑筋,看你年三十怎么过?”
“就是为了年三十好过关,不能不拼老命。你少跟我罗嗦,我早早弄完了,还要上院。”
听说上院,就决不是搞什么“花样”,胖太太一则有些不信,二则也舍不得“老伴”一个人“拼老命”,于是从床上起身,走来一看,白折子封面写着“说帖”二字,这才相信他真的是在忙公事。
“你去睡嘛!”裘丰言搓一搓手说,“何苦陪在这里受冻。”
“你在这里办公事,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听得这话,裘丰言的骨头奇轻,伸手到她的脸上,将她那象泻粉似的皮肉轻轻拧了一把,然后提起笔来,埋头疾书。
他的一笔小楷,又快又好,抄完不过五更时分,胖太太劝他先睡一会,裘丰言不肯,吃过一杯早酒,挡挡寒气,趁着酒兴,步行到了巡抚衙门,找着刘二,道明来意。
由于裘丰言为人和气,所以人缘极好,刘二跟他是开玩笑惯了的,把“裘老爷”叫成:“舅老爷!”他笑着说道,“已经冬天了,‘秋风’早就过去了,你这两个说帖没得用!”
“难道上说帖就是想打秋风?”裘丰言答道:“今年还没有找过你的麻烦,这件事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忙。”
“怎么帮法?”
“马上送到抚台手里,不但送到,还要请他老人家马上就看。”
“有这么紧要?”刘二倒怀疑了,“什么事,你先跟我说一说。”
裘丰言已听嵇鹤龄和胡雪岩谈过,知道刘二对龚家父子亦颇不满,心想,这件事不必瞒他,便招一招手把他拉到僻处,悄悄说道:“我有个户头要推销洋枪,这件事成功了,回扣当然有你一份。”
“推销洋枪!”刘二细想一想,从裘丰言跟胡雪岩的关系上去猜测,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便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有数了。倘有信息送哪里?”
这句话把裘丰言问住了,他得先想一想,是什么“信息”?如果是黄抚台的约见,则嵇鹤龄已经说过,不会有这样的情形。看起来,这个推断还是不确,得要预备一下。
“你是说抚台会找我?”裘丰言想了想答道,“你寻我不易,这样吧,我下午再来一趟。”
“也好!如果有信息,而我又不在,必定留下信,否则就是没有消息,你请回好了。”
这样约定以后,裘丰言方始回家补觉,一睡睡到午后两点才醒,只见胖太太递给他一封信,是胡雪岩写来的,约他下午三点在阜康钱庄见面。
原来说好了,晚上仍旧在嵇家相会,如今提前约晤,必有缘故。裘丰言不敢怠慢,匆匆漱洗,出门赴约。
一到阜康钱庄,头一个就遇见陈世龙,彼此是熟识的,寒暄了几句,去见胡雪岩,只见他神采焕发,喜气洋洋,不由得诧异:“咦!你今天象个新郎官!”
胡雪岩笑一笑,不理他的话,只问:“那东西递上去了?”
“昨天晚上回去……”他倒也不是“丑表功”,只要说明替好朋友办事的诚意,所以把整个经过情形讲了一遍。
“好极!事缓则圆。回头你就再辛苦一趟,看看有什么信息,打听过了,晚上我们在嵇家喝酒。”
“好,好,我这就去。”裘丰言又问,“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你特为约我此刻见面,就是问这句话?”
“是的!我的意思,怕你说帖还不曾送出去,就摆一摆,等我到了上海,把那个普鲁士人的底细摸清楚了再说。既然已送了出去,那也很好。”
这一说裘丰言更为困惑,“怎么,一下子想到要去上海?”他问:“哪天动身?”
“日子还没有定,总在这两天。喔,”胡雪岩想起一件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封袋,塞到裘丰言手里,笑着说道,“赶快回去跟你胖太太交帐,好让她早早筹划打年货!”
裘丰言抽开封套看,是一张四百两银子的银票,心里愧感交集,眼圈有些发红。
胡雪岩不肯让他说出什么来,推着他说:“请吧,请吧,我不留你了,回头嵇家见。”
陈世龙的不速而至,在胡雪岩颇感意外,但说穿了就不希奇,是刘不才“抓差”。
到庞家的交涉,还算顺利,主要的还是靠胡雪岩自己,由于他那两封信,王有龄对庞二自然另眼相看。嘱咐刑名老夫子替他们调解争产的纠纷。原告是庞二的一个远房叔叔,看见知府出面调停,知道这场这司打下去得不到便宜,那时“敬酒不吃吃罚酒”,未免不智,所以愿意接受调解。庞二早就有过表示。花几个钱不在乎,能够不打官司不上堂,心里就安逸了。因此,看了胡雪岩的信,听了刘不才的叙述,一口答应帮忙。只是年近岁逼,人又在南浔,一下子要凑一大笔现银出来,倒也有些吃力。
“我来想办法!一定可以想得出。你就不必管了,先玩一玩再说。”
果然是胡雪岩预先猜到的情形出现了,刘不才心想,如果辞谢,必惹庞二不快,说不定好事就会变卦,但坐下来先赌一场,又耽误了胡雪岩的正事。
灵机一动,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庞二哥,我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本来应该赶回去,不过你留我陪着你玩,我也实在舍不得走。要玩玩个痛快,不要叫我牵肠挂肚。这样,”
他略作沉吟之态,然后用那种事事不无可疑,非如此办不可的语气说:“庞二哥,你把雪岩托你的事筹划好,我到湖州找个人回去送信!”
“好!”庞二很爽快地答应,“你坐一下,我到帐房里去问一问看。”
他一走,刘不才也不愿白耽误工夫,立刻就写了一封信,请庞家派个人
到湖州,把陈世龙找来待命。
“家里倒有点现银,过年要留着做赌本,也防着穷朋友穷亲戚来告贷,不能给老胡。”庞二说道,“我在上海有好几十万帐好收,划出二十五万给老胡,不过要他自己去收,有两笔帐或许收不到,看他自己的本事。”
“好的,好的!”刘不才觉得有此结果,大可满足、“你帮雪岩这么一个大忙,我代表他谢谢。不过,这笔款子,怎么算法,你是要货色,还是怎么样?请吩咐了,我好通知雪岩照办。”
“要什么货色?算我借给老胡的,等他把那票丝脱手了还我。”
“是!那么,利息呢?”
“免息!”
“这不好意思吧……”刘不才迟疑着。
“老刘!”庞二放低了声音,“我跟你投缘,说老实话吧,其中有两笔帐,大概七八万银子上下,不大好收。听好老胡跟松漕帮的尤老五,交情很够,这两笔帐托尤老五去收,虽不能十足回笼,七成帐是有的。能够这样,我已经承情不尽,尤老五那里,我自然另有谢意,这都等我跟老胡见了面再谈。”
陈世龙非常巴结,接信立刻到南浔。刘不才已经在牌九桌上了,抽不出空写信,把他找到一边,连话带庞二的收帐凭证,一一交代明白,陈世龙随即坐了刘不才包雇的快船,连夜赶到杭州。
胡雪岩一块石头落地。不过事情也还相当麻烦,非得亲自到上海去一趟不可,而杭州还有杂条要料理。尤其是意外发现的买洋枪这件事,搞得好是笔大生意,由此跟洋人进一步的交往,对他的丝生意也有帮助,而搞不好则会得罪了黄抚台和龚家父子,倘或迁怒到王有龄和嵇鹤龄身上,关系甚重,更加放不下心。
看他左右为难,陈世龙便自告奋勇:“胡先生!”他说,“如果我能办得了,就让我去一趟好了。”
胡雪岩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你一个是办不了的,要托尤五!”
他断然决然的作了决定:“你先到松江,无论如何要拖着他在一起。其余的事,我托老古。”于是整整谈了一晚上,指点得明明白白。第二天一早,陈世龙就动身走了。就在这天,裘丰言所上的说帖有了反应,一大早便有一顶蓝呢大轿,抬到裘家门口,跟班在拜匣里取了张名帖,投到裘家“门上”。
看门的是早就受了嘱咐,一看帖子便回说主人出门了,其实裘丰言刚刚起身。
客是走了,名帖却留了下来,是炮局坐办龚振麟来拜访过了。裘丰言大为兴奋,一直赶到阜康钱庄,见了胡雪岩就说:“鹤龄好准的阴阳八卦!你看,老龚果然移樽就教来了。”
“你见了他没有?”
“自然不见。一见便万事全休,他要一问,我什么也不知道,真正是‘若要盘驳,性命交脱’!”
“没有那样子不得了,你别害怕。走,我们到鹤龄那里去。”
海运局年底清闲无事,嵇鹤龄在家纳福,冬日晴窗之下,正在教小儿子认字号。看到裘丰言的脸色,便即笑道:“必是有消息了。”
“是啊!”裘丰言答道:“一路上我在嘀咕,从来不曾干过这种‘戳空枪’的把戏,不知道应付得下来不能?”
他担心的是本无其事,亦无其人,问到洋人在何处,先就难得回答。然
而在胡雪岩和嵇鹤龄策划之下,也很容易应付,细细教了他一套话。裘丰言才真的有了笑容。
“我要去回拜,得借你的轿子和贵管家一用。”
“不好!”嵇鹤龄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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