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钱- 第13节

　　　一个人的成就越大，对他说忙的人就越少。

　　　一个人的成就越小，对他说忙的人就越多。

　　　10元钞清楚孙梅哭什么。

　　　到了晚上，宿舍成了盆的天下，女工们大洗大涮，准备一个干净的身子去梦中旅游。

　　　熄灯以后，她们聊了好长时间才睡。

　　　她们抱怨命运不公，投胎到农村。她们想改变生存环境。她们期盼一桩美满的婚姻。她们想像城里人那样过丰富多采的生活。

　　　随着退出讨论的人数的增加，宿舍里传出委婉的鼾声。坚持到最后的两个人也不得不将对话转入梦中。

　　　10元钞和8个农村姑娘睡了一个晚上，他喜欢她们。他觉得她们朝气蓬勃，不甘于现状，通过自己的劳动改变命运。10元钞希望她们每个人都幸福。他甚至希望自己变成百元钞，充实孙梅的钱包。

　　　第二天早晨的情景令10元钞吃了一惊。起床铃一响，女工们像参加军事五项竞赛那样往洗脸间跑往卫生间跑往食堂跑。

　　　孙梅刷牙的速度之快频率之高让10元钞感到滑稽。从她们起床到坐在车间的流水线旁，只用了15分钟。包括吃饭。

　　　这家企业的老板对工人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工人列4队跑步从食堂进入车间。

　　　上了流水线，你就成了机器的一部分，你的手必须一刻不停地运动，还要保证不出差错。开始时lO元钞觉得挺好玩，随着时问的延长，10元钞有点儿替孙梅难过了。人就是人，如果让人干机器干的事，你就不是人了，除非在没有机器的年代。

　　　车间里晌起了铃声。工间休息10分钟。

　　　孙梅趴在流水线上小憩。

　　　很多工人跑步去厕所。

　　　10元钞随着孙梅的胸脯的起伏而起伏，他希望她能多体息一会儿。

　　　一声尖利的女高音吓了10元钞一跳。

　　　“拉长举手过来！”那女人大喊。

　　　10元钞不知道什么是拉长，后来才晓得拉长就是流水线的负责人，不知是哪个鬼人创造的词组。

　　　4个拉长举着手像投降那样走到外国女老板跟前。

　　　“我不是说过工间休息时要列队去厕所吗？”外国老板横眉竖目。

　　　拉长们面面相觑。

　　　“全体工人跪下！跪下！”外国老板母狮般吼叫。

　　　工人们一时不知所措，她们茫然地看着外国老板。

　　　外国老板看见工人们不跪，勃然大怒。她冲到一位女工身边，强行将她按跪在地。

　　　“跪下！只要有一个人不跪，我就让全厂工人跪一天！”女老板歇斯底里。

　　　女工们陆续跪下了，车间里哭声一片。

　　　只有一个人站着。孙梅。

　　　“跪下！跪下！跪下！”女老板一遍一遍命令孙梅。

　　　孙梅站着不动。

　　　“我数3下，你不跪下我就开除你！”女老板威胁孙梅。

　　　较量。钱与尊严的较量。

　　　在人类历史上，钱无数次同尊严较量。结局是钱赢得多尊严输得多。

　　　为了钱，很多人可以不要尊严。

　　　这次，尊严赢了。

　　　10元钞贴在孙梅的胸口上，无比自豪。

　　　“你被开除了！”外国老板从牙缝儿里往出挤字。

　　　孙梅大踏步走出车间。

　　　她回到宿舍，泪水从心里直接往外流。

　　　一位拉长跑来传老板的指令，限孙梅lO分钟内离开宿舍。

　　　那拉长临走时_冲孙梅翘大拇指。

　　　孙梅拿毛巾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她不哭了。

　　　孙梅开始收拾东西。

　　　她清点了自己的钱包，一共是156元。

　　　10元钞相信这156元在10年后能变成156万元。真正能使人致富的，是尊严。

　　　10元钞对了。10年后的一个夏天，10元钞在一家五星级饭店里再次与孙梅相逢。此时的孙梅已是一家注册资金达7000万元的大公司的董事长。10元钞百感交集。可惜孙梅已经不认识TJ03903518了。

　　　孙梅的豪华办公室里挂着一幅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的木刻画。

　　　10元钞一眼就看出木刻上是一群跪着的女性。

　　　最戏剧性的场面让10元钞赶上了。

　　　一位年近花甲的外国女企业家在孙梅的秘书的引导下走进孙梅的办公室，看得出，她急于和孙梅合作。

　　　尽管过去了10年，10元钞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她——10年前强迫孙梅下跪的外国女老板。

　　　这是后话。如果篇幅允许，你会看到精彩而又发人深省的场面。如果版面不允许，相信凭借你的想像也能如愿。

　　　书归正传。

　　　孙梅拎着旅行包离开了宿舍。没人送。很凄凉。

　　　她不知道去哪儿。这座城市有很多房间，但没有一间属于她。

　　　孙梅乘公共汽车到劳务市场找工作。劳务市场里人头躜动，等待找工作的人黑压压一片。上帝允许这么多人出生，却不允许每人有一份工作。

　　　孙梅在劳务市场转了一圈儿，她感到饥肠辘辘。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她还没吃午饭。

　　　劳务市场旁边有一家小餐馆，从门脸判断，档次很低。孙梅认为自己的经济实力能够承受在该餐馆用餐。

　　　她走进小餐馆，找了个座位坐下。餐桌上杯盘狼籍。

　　　一个农村姑娘过来问孙梅吃什么。

　　　“要一碗面条。”孙梅说。

　　　“炸酱面还是肉丝面？”

　　　“炸酱面多少钱？”

　　　“两块五。”

　　　“肉丝面呢？”

　　　“两块八。”

　　　“要炸酱面。”

　　　孙梅最不爱吃炸酱面。

　　　那农村姑娘留给孙梅一个鄙视的眼光，转身走了。

　　　最看不起穷人的，是穷人。

　　　孙梅尽量斯文地吃完了那碗本应狼吞虎咽吃下去的面。很香。后来，在她的一生中，再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吃饭不香不是享受。没有食欲吃饭不会香。没钱容易有食欲。有钱容易没食欲。吃饭真正香的，是穷人。到腰缠万贯时，就什么都不想吃了。

　　　10元钞不希望孙梅拿他付帐，他想跟着孙梅。

　　　钱包里的一张5元钞被孙梅拿出去付帐了。10元钞松了一口气。

　　　孙梅打开钱包付帐时，餐馆门口有个男孩儿看着她。那男孩儿蓬头垢面，13岁模样。

　　　当孙梅离开餐馆与男孩儿擦身而过时，男孩儿偷走了她的钱包。

　　　10元钞急了，他想告诉孙梅。可他无能为力。

　　　孙梅毫无察觉地走了。

　　　10元钞欲哭无泪，他清楚孙梅将面临何等的困境。

　　　男孩儿躲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把钱从钱包里拿出来，迅速塞进自己的衣服里。钱包被他随手扔了。孙梅的身份证在里边。

　　　男孩儿的衣服里臭气熏天，还有虱子。10元钞想吐。

　　　“小敌，挣了多少？见面分一半！”一个比小敌高半头的男孩儿出现在他面前。

　　　小敌掏出50元给高半头。

　　　“小打小闹没意思。今天咱们弄个大的！”高半头说。

　　　“行。”小敌赞成。

　　　又有人要倒霉了。

　　　10元钞不为小敌偷东西难过，为小敌的年龄难过。这么小的年纪就心术不正，和别人过不去。

　　　小敌是个孤儿，父母在他11岁时相继得暴病死去。他的姨收养他后，姨父百般虐待他。小敌只得从家里逃出来，流落他乡，靠乞讨兼营偷窃为生。

　　　高半头和小敌要联手搞个大的。他们在集贸市场寻找猎物。

　　　“看见那个女的了吗？”高半头低声对小敌说。

　　　小敌点头。他悟性极高。一眼就看出那女人钱包不俗。

　　　高半头和小敌耳语。小敌连连点头。

　　　那女人将自行车支在一旁，从车筐里拿出包，转身买东西。

　　　高半头佯装经过自行车，将一枚铁钉扎进车胎。

　　　女人购物完毕，将包放回车筐，骑上自行车。

　　　此时小敌已在她的运行前方。

　　　当她的自行车行至小敌身边时，轮胎瘪了。

　　　趁女人下车回身检查轮胎时，小敌从车筐里拿走了她的包。

　　　整个行动天衣无缝。l0元钞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智力。可惜用错了地方。

　　　成功和失败之间的距离超不过1微米。

　　　就在小敌们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一声大喝似霹雳：

　　　“抓小偷！”

　　　一个中年男子边喊边追小敌。

　　　小敌攥着包猛跑。10元钞感觉到他的心脏在狂跳。

　　　在见义勇为需要树典型的年代，当人们发现歹徒是个孩子时，正义感终于战胜了懦弱。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勇气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加入围追堵截坏人的队伍。

　　　小敌成了瓮中之鳖。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个英勇无比的小伙子抓住了小敌，人们立即围将上去。

　　　“打！”不知谁喊。

　　　五六个小伙子开始轮番毒打小敌。他们用脚猛踢他的头、脸，用拳头打他的身上。

　　　人们痛恨小偷。

　　　小敌满脸是血。10元钞也被打得浑身疼。

　　　高半头站在远处看着，毫无表情。

　　　直到巡警赶来，好市民们才住手。

　　　小敌经过审讯，被送进了收容所。他是三进宫。

　　　10元钞连同小敌身上的其他钞票被留在了公安局。

　　　10元钞听见警察管他叫赃款。

　　　“小张，换点儿零钱。找不开了。”从门外进来一个警察拿着一张百元钞。

　　　“领身份证的这么多？今天你都换了几次啦？”小张从赃款里拿出10张10元钞和那警察换百元钞。

　　　TJ03903518也在里边。

　　　一个瘦小的男人拿着新领的身份证在等警察找钱。

　　　10元钞到了他手中。

　　　瘦小男人将身份证和钱一起放进钱包，钱包里还有工作证。

　　　10元钞很累，他想休息一会儿。

　　　“你身上有血腥味儿。”红色的工作证对10元钞说。

　　　是小敌的血。

　　　10元钞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叹气。

　　　“碰上杀人案了？”工作证问，口气特轻松。

　　　“差不多。”l0元钞说。

　　　“还是我们证件好，固定主人，不用提心吊胆碰上坏人。”工作证有明显的优越感。

　　　“要是给坏人当证件就一辈子也脱不了身了。”10元钞说。

　　　工作证不吭声了。

　　　“你的主人是干什么的？”10元钞问。

　　　“编辑部主任。正处。”工作证来精神了。

　　　“正处？”10元钞不明白。

　　　“正处级。”

　　　“正处级？”还是不明白。

　　　“知道科吗？”

　　　“不知道。”

　　　“局呢？”

　　　“不知道。”

　　　“这么说吧，处是科的爸爸。局是处的爸爸。”

　　　“局是科的爷爷？”

　　　“是这个意思。你不笨。前天我碰到一张1美元钞票，号码好像是A96898765A，美国人真逗，把号码的两头用英文锁住。再锁还不是把美元丢得全世界到处都是。那美元死活弄不懂科处局，我给她讲得口干舌燥她愣是不明白！我就纳闷，不是都说美国生活比这儿好吗？他们的钞票怎么就这么笨呢？连科处局都不懂，航天飞机怎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