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来看姑母吗,这就要走了,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傅怀彦虽然没什么表情,对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却难得带了几分温柔。
傅怀薇小声嘟囔:“我还吵着要去看表哥呢,也没见你答应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记了。”傅怀薇偏过头认真地看着这个一直信任的兄长,“你一定要留住姑母和皇帝表哥的命。他们不会对你的皇权有什么威胁的,表哥他斗不过你的。”
“恩,我记得。”
傅怀薇叹了一口气,自己推着木轮椅走了进去。太后之前居住的宫殿被她的母亲占了去,所以这个昔日王朝里最尊贵的女人,只能住在一个这么个偏僻的地。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一个戒备森严的佛堂,里外三层都是傅怀彦的亲卫,就连里头服侍的宫女也都是身手敏捷的高手。
太后傅旦跪在堂前,不知道是在为谁超度。
傅怀薇突然有些不敢出声,明明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却有一种自己好像是来耀武扬威的感觉。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姑母比亲生母亲待她还要好,只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的阴差阳错,她不能幸免,谁也不能幸免。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开口唤道:“姑母。”
太后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待她那么好过一般,陌生的如同一堵从不说话的墙。
傅怀薇再也没敢说话了,低着头沉默不语。
“哀家和皇后一辈子不对头,一辈子小心着,提防着,却没想到她会走在前头。”太后忽然睁开了眼,声音很慢,“还记得太医都说你回天乏术的那日吗,哀家当时还以为,你真的撑不过去了。”
傅怀薇有些没想通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只能小声道:“太后您不要担心,哥哥答应了阿薇,不会伤害姑母和皇帝表哥的性命的。”
“是吗?”太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说,是哀家太纵容了傅家。先帝立哀家为后的时候,朝中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说傅家功高盖主,傅家的女儿不宜为后,死谏的臣子一个接着一个,可先帝还是立了哀家为后,那时候,连哀家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阿薇,想不明白的就是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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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怀薇被推进福禄门店密室的那一刻,承雪在后面哭出了声,似乎又怕她看见,连忙背过身去擦干了眼泪,转过脸又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娘娘去了那边还会回来吗?还能带些好吃的特产回来吗?”
傅怀薇心情很好的哼了一声:“有我陆时哥哥在,肯定是想回来就回来呀!我可都跟大哥说好了,最起码要给你和承媛许配个四品以上的,等我下次回来,你们要是不带着孩子来迎接,我就跟你们划清界限!”
承雪感动的又要流眼泪,连忙跑到了一边假装要上茅房。
陆时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明显了,没日没夜的赶工,只怕耽误她一分一秒。但有的人就得感谢爹妈生了一组精致的五官,所以哪怕剃了光头,哪怕眼珠子都熬没了也是好看着的。陆时就属于这种人,三百六十度完美无死角。
傅怀薇认真地欣赏了一遍她的所有物,直到陆时将一封给科研室的亲笔信信递到她的手中,原本强装的笑容也有些垮下来了。
“连亲笔信都考虑到了,你就不考虑送个什么定情信物给我吗?”
陆时将脖子上的防狼报警器勾了出来:“这不嘛。”
“呸,真不要脸。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东西在你们那边比蜡烛还要便宜呀,我们这儿定情信物都是送玉佩的,再不济也该是玉堂楼的多宝簪,难道你们那边送给未婚妻的定情信物都是防狼报警器吗?”
“也不是,我们那儿,都送戒指。一旦戴上,就代表一辈子只套上一个人。”
傅怀薇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我要。”
陆时赶紧道:“先欠着,回头补给你几千个。我这不还欠着你一万两么。”
“讨厌你!我现在一刻都不想看见你。”傅怀薇很生气,推着轮椅自己就进了房间,“快点开始吧我要走了。”
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她只是在害怕,害怕所有的回忆都是甜蜜的,那段没有他的日子会撑不下去,所以她想要闹脾气,想要和他大吵一架,想要不好的回忆来催眠自己。
陆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却也没有多问什么,跟进去就开始操作机器。这台机器的设计和之前的有不少的改动,比如因为没有玻璃,旁边直接开了一个不算小的空窗,可以直接看见里面的情况。
按了3212,陆时抬头看了傅怀薇一眼,她仍旧是背对着自己坐在机器里,背脊挺直,纤细洁白的脖子却有些弯,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他按下了确认键,然后朝空窗走了过去。
傅怀薇仍然没有回头,只是肩膀一直在颤抖。面前的画面渐渐开始有些模糊,很多事情在眼前不断浮现,傅怀薇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泪流满面的转过身去,却只能看见陆时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不管不顾地朝窗子扑了过去,也不管自己的脚伤的有多重。
几乎就是瞬间,陆时抓住了那几乎快要透明的手。揽过她的肩,低头狠狠吻在了她的唇上,无法感受她的温度,却能尝到眼泪的咸味。
直到面前空无一人,谁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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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皇帝傅怀彦于永寿台登基,建立大宛王朝,尊生父为太上皇,尊生母为康宁皇太后。崇顺元年秋,迎岭南柳氏为后。同年,前朝末帝沈浮坤暴毙于永昌宫,次日,先圣德皇太后傅氏缢于康寿宫。
得知沈浮坤死讯的那一天,陆时正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客州寻找铀石,临走前在万禾的坟前放了一束新的花,然后去了一趟末帝曾经被幽禁的永昌宫。
他甚至懒得和宫殿的主人傅怀彦打声招呼,直接隐身走了进去,即便知道这是为人王者必须做的事情,却也对这种不讲信用的人没有任何好感。
永昌宫几乎已经成了一座冷宫,不,应该说这里一直都是冷宫。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一个扫地的宫女,那宫女见有陌生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吓得魂灰魄散,还以为末帝的魂魄回来找自己麻烦呢。
“先帝原先养的那只鹦鹉呢。”
“奴婢也不知道……末帝那日毒性发作后,就剩下一口气了……拼了全力也要奴婢把笼子打开,现下也不知道那鹦鹉飞去了哪里……”
陆时又问了她很多问题,却一个回答也没有认真去听,只是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短短的时辰里,想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原先想不明白的,也好像有些明白了。
不知不觉取出了脖子上的感应器,按下了其中一个键。
寂静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傅怀薇咋咋呼呼的声音“随便说什么吗?那好吧……陆时哥哥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好看的人!小扫把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喜欢陆时哥哥的人!”
他重复着放了好几遍,脑海里又开始莫名回荡着傅怀薇那些任性的话。
……
“按一下代表你是按着玩的,按两下代表你有事需要见我,按三下代表你有危险需要立刻见到我。”
“就这么定了。”
“那你呢,你按的时候分别是什么意思?”
“我才不按这玩意儿呢,幼稚死了。”
“不行,按一下代表你想我,第二下代表你很想我,第三下代表你非常非常非常想我!”
……
陆时轻轻按了一下,又按了两下,鬼使神差地,就那么一直按一直按,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直到那扫地的宫女再次经过这里,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似乎有很多感想,又好像什么事都与他无关。陆时理了理袖子转身离去,挺拔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外,忽然听见了一句话,伴随着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寂静的宫中显得格外清晰。
“阿薇,朕好想你。”
朕好想你啊。
秋日的风总是透着那么几分寒冷,让人心里暖和不起来。
陆时的脚步顿了顿,迈步离开了。
****
3212年,科研室。
很多年前,她曾经也惧怕过这个地方。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仪器,陌生的人。
可这里却是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那样干干净净的男人,穿着她从未见过的衣服,带着陌生却无比舒服的嗓音,还有清澈如泉水的眼神。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遇上这么一个人,让她甘愿付出这辈子所有的感情。
后来,这里便是她最常来的地方了,捏着感应器傻兮兮地坐在门口,认识她的人都会轻声打个招呼说嫂子好,不认识的人会叫她让开,然后从她身边急匆匆地迈过去。
感应器从来都没有响过,那个装着时光机的房间也再也没有打开过,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犯了一场臆想症,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周王朝,也没有什么陆时。
有时候她会盯着房间里的桌子发呆,总觉得桌子上的东西会突然有一天动了起来,自动排列的整整齐齐,然后陆时便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就是帮你整理个桌子吗,至于感动成这样吗?”
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穿着初见时的衣服,带着那时干干净净的笑容。
她想,他总是会回来的吧。毕竟他曾经答应过自己,只要她好好在这里活下去,等他造好机器,就一定会回来找她的。他向来说话算数,怎么会在这件事情上骗自己呢?
等一个人,可以直到霜雪齐眉、烟雨楼台老去。心之所向,无怨无悔。
……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陆时哥哥,我在这里,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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