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廉低声对碧茜说:“我们不晓得一切的详情,只晓得几天以后,看守贝雅古屋的士兵撤退了,换由警察看守。”他相信是第四天,哈林警局的局长设法派罗武和另一位我们自己的人去接班。他们发觉所有的犹太人都安全无恙,只是手脚麻痹,而且饿得发慌,后来他们都给送到新的地方去躲藏了。
我低声问:“现在呢?他们现在都好吗?”
伟廉低头用深陷的眼光望着我。他向来就不善于隐藏叫人难过的消息。“柯丽,他们都好——除了玛莉以外。”他说,那位年老的余玛莉有一天在市区的街道上走,结果被抓去了。她打算到哪里去?为何在大白天这样暴露自己?,没有人晓得。
“时间到了。”蓝斯中尉停止注视火炉,向公证人点点头。“可以开始进行宣读遗嘱。”
遗嘱很短,是个非正式的文件:贝雅古屋留给碧茜和我居住,没有时间的限制。不过,假如有一天这座房子或钟表铺要出卖的话,他晓得我们会想起他对我们弟兄姊妹一向一视同仁的心;末了,他以喜乐的心把我们交托在神的眷佑之下。
读完遗嘱,大家默默无声。忽然我们都同时低下头来。伟廉开声祷告说:“主耶稣,我们为这一刻在这位好心人的保护下,能同聚一起而称颂祢。我们怎能向他致谢呢?我们无能为力做任何事。主啊!容许我们与他分享我们从父亲那里承受下来的祝福,把他和他的家人也带到祢时常的眷佑当中。”
外面,一个狱卒的脚步声开始在碎石路上响了起来。
第十二章 武德营
“收集东西!准备撤退!把一切东西都放进枕头套里!”狱卒的喊声在长长的走廊上此起彼伏。
我站在囚室的中央,心情异常兴奋。撤退?那么——战局终于有了转变!反攻必然开始了!
我抓起枕头套,把以前放进里面的一束麦杆倒了出来。自从他们配给给我这个枕头套以后,这两个礼拜以来,这个粗糙的棉枕套成了我的宝贝:它保护我的头免受擦痛,又隔开了睡褥的臭味。虽然他们答应配给的床单一直没有送来,但有了这个枕套,那也不大相干了!
我用那双发颤的手把仅有的一些物品放进里面:那件蓝色的毛线衣和睡衣,如今前后都绣满了各式的图案;还有牙刷、发梳和一点点用草纸包好的饼干。我的圣经则一直放在小袋子里,挂在背上,只有读它的时候才取下来。
我穿上大衣,戴上帽子。两手紧紧地抓住枕头套,站在铁门旁。时间还早,盛早餐用的锡盘还在门上的架子上。叫我准备好撤退并花不了多少时间。
一个钟头过去了,我坐回床上。两个钟头,三个钟头都过去了。六月下旬的天气很暖,牢里开始热起来。我把大衣和帽子脱下来,摺好放在身旁的床上。
又过了许久,我两眼一直注视着蚁洞,希望我的小朋友们会出来作最后一次的访问,但它们没有出现。也许我在较早之前,在牢里走来走去把它们吓跑了。我伸手到枕头套里,拿出一块饼干,把它捏碎了放在洞口。但仍没有蚂蚁出现。它们都安全地躲藏起来了。
忽然我明白它也是一个信息,是我的邻居最后一次无言的交通。当我处于劣境中时,我也有一个躲藏之地。那就是耶稣自己,祂是我的岩穴。我把一只手指轻轻地按在那条裂缝上。
下午阳光在墙头上出现,慢慢地挪过囚房。突然走廊上起了一阵阵铿锵之声,囚门陆续打开了,砰碰地响个不停。“出来!快!全部出来!不许说话!”
我抓起帽子和外衣站了起来。
囚门发出尖锐的响声,随即打开了。“五人一排——”狱卒已经走到下一个囚房去了。
我走到通道上。整个走廊挤满了人:我从来没有梦想到这条走廊的牢房里关着这么多的女囚犯。我们大家互换眼色,以唇语默默地说:“反攻了!”这句无声的话像电流似的通遍了所有的女犯群中。反攻必然已经开始了!还有什么理由会令他们撤退囚犯,把监狱空出来呢?
但他们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我们向哪一方面走?不要去德国呀!亲爱的耶稣,不要去德国。
命令下来了,我们推推挤挤地朝着漫长、阴森的廊子走下去,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块枕头套,里面放着自己的东西,枕头套的下面都是鼓鼓的。终于我们来到监狱大门后那块宽敞的院子里,我们又在那里等了许久。但这次的等候比较舒服了,因为有下午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背上。在右方远处我看见男犯人的行列。可是尽管我伸长颈项,却始终看不见碧茜在哪里?
终于那扇巨型的狱门朝里面打开了,一队灰色的运输车驶了进来。我被赶上第三部车子里。车上的座位都已经拆掉了,玻璃窗也被漆上颜色。汽车开始发动,车身震动得很厉害,但我们站的那么挤,没有人能倒下来。当汽车停下来时,我们来到城外某处的一个运输站上。
我们再次排队,守卫的声音因紧张而显得尖锐。我们必须头部向前,两眼向前望。在我们后面,我们可以听见汽车抵达,然后又隆隆地开走了。虽然还是白天,但我饥肠辘辘,我晓得早已过了吃晚餐的时间。
就在我前面的左边,在最新抵达的一批囚犯中,我瞥见一个栗色的发髻,是碧茜!不管怎样,我要设法挤到她那里去。如今我不再求白天快快过去,乃是求神叫我们留在原处直到天黑。
六月漫长的白天终于慢慢消逝了。天空起了雷鸣,雨点落了下来。终于一列没点亮灯的长火车厢慢慢从我们前面的铁道上滚了过去。车厢轰地一声停下来,接着又向前滚了几尺,又停了下来。不久,火车开始往后退,约有一个钟头的时间,火车就这样时而向前,时而后退。
等到登车的命令下来时,天已漆黑。一队队的囚犯向前移动。守卫们在我们后面吆喝咒骂:他们显然也为一次要运载这么多的囚犯变得神经紧张。我拐弯抹角的向左边挤去。人们的手肋和肩膀挡住了我的去路,但我仍蜿蜒地挤过去。在火车的踏板上,我伸手抓住了碧茜的手。
我们一齐爬上火车,在拥挤的车厢里一齐找到座位,也一齐流出感激的眼泪。在舒城监狱的四个月,乃是我们五十三年来第一次的分离:现在只要有碧茜在我身旁,我就有勇气承受任何的厄运。
这一长列载满囚犯的火车,在车站上又停留了好几个钟头。但对我们俩人而言,时间似乎在飞逝,因为我们彼此有那么多的事要互相倾诉。碧茜告诉我与她同室的每位囚犯,我也告诉她我狱中的小伙伴和那个小洞,它们如何在紧急的时候,躲入里面藏身。正如往常一样,碧茜把她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别人了。连娜莉偷带给她的圣经,也被一卷卷地撕下来分给人。
大约是清晨两、三点钟的样子,火车终于开动了。我们把面孔紧贴着玻璃窗,但看不见光,月亮也给乌云遮住了。现在每个人最关心的是:我们是去德国吗?有一次我们隐约地看见一个尖顶,碧茜认为那必然是德福特镇上的大教堂。约有一个钟头以后,火车的声音有了变化:我们正跨过一座木架桥,桥委实很长……过了好几分钟,我们都还未到达桥的另一端。碧茜与我互换了一个眼色,那必是慕迪克大桥!那么我们是向南走,不是向东到德国去了,乃是向南部的卜拉班驶去。那夜我们第二次流出喜悦的眼泪来。
我头靠在座位后的木板上,闭上了眼睛,回想许多年前另一次坐火车到卜拉班去的光景。那时每当火车摇晃得厉害时,妈妈的手便紧紧握着父亲的手。那时,也是六月——我们去听伟廉第一次的讲道。我又回到那幢牧师住宅后面的花园里,回想到卡莱……
我必然睡着了,梦中又回到另一次六月的旅行。因为当我睁开眼睛时,火车已经停了下来。有人大声吆喝着,叫我们移动:快点!走快点!一种刺目的光线照在车窗上。碧茜和我跟着别人蹒跚地踏下铁制的梯级,下了火车。我们似乎正停在树林中间。从四面八方的树上照过来的灯光,映射出一条粗疏的通道,道路两旁站着携枪的士兵在守着。
在守卫的呼喝声下,碧茜和我开始在枪管中间的通道中走过去。“快点!排齐!赶上去!五人一排!”碧茜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但他们仍吆喝着叫我们走快一点。这里刚下过大雨,地上有许多很深的水坑。我们前面一个白发妇人踏出路旁,为了闪避一个水坑,旁边的士兵竟用枪托击打她的背。我把碧茜的枕套和我的抓在一起,用另一只手臂穿过她的手臂,拖着她一起走。
这恶梦般的行程约有一英里多长。最后我们来到一排铁丝网围住的木造营房。我们进了一间营房,里面没有床,只有长台和设有靠背的长板凳。碧茜与我都精疲力尽,倒在其中一张长板凳上。在我的臂下我能感觉到碧茜的心跳得极不正常。头伏在长台上,我们筋疲力竭地睡着了。
当我们醒来时,阳光已经从营房的窗子上射了进来。我们又饿又渴。自从昨天早上在舒城监狱中吃了早点后,至今没有吃喝过什么。但营房里一整天也没有守卫或官员出现过。直到将近黄昏的时候,才有一群监狱工人带来一桶热腾腾的食物,我们狼吞虎咽地把那些浓郁的东西吃了下去。
我们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我们晓得这营房叫武德营,是根据最靠近的一个村庄命名的。舒城的监狱乃是一个荷兰正式的监狱,但武德营则是德军临时建筑的一个集中营,专门为拘留政治犯之用。我们还未进到集中营的正营,只是留在营外的检疫站。我们最大的难题就是终日无所事事,大家沿着一排排的长桌子挤在一起,却无事可作。看守我们的狱卒仍是在舒城监狱走廊上巡回的那群年轻妇人。当我们被拘留在上了锁的囚房中时,她们的人数足够应付我们,但在这儿她们却茫然若失。她们唯一用来维持秩序的手段就是口出污言,而且施行集体惩罚。许多时候,整营的人被罚只配给半份食物,令全营立正点名,或者罚大家二十四小时内不许说话。
监视我们的人当中,唯一没有出言恐吓或高声咒骂的,就是舒城监狱来的那位个子很高,默不作声的女狱长。在第三天天亮之前点名时她在武德营出现了。立刻好像有一种威严抓住我们这个反抗和规律不整的队伍。队伍立刻排得整整齐齐,各人也都乖乖地把手放在身边。当她那对冰冷的蓝眼睛向我们扫视过来时,全营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我们暗中给她起了个绰号:“总司令”。在一次长长点名当中,我们桌上一位怀孕的妇人晕倒过去,头撞到板凳的边缘。总司令却仍能声色不变地继续点名。
我们留在武德营外整整两个礼拜。一天早晨点名时,碧茜和我以及另外十多个人奉命出来。当其他的人都解散以后,总司令分给我们各个人一张打字机打好的表格,叫我们在九点时呈交给行政营的官员。
在粮食部工作的一个人,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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