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菲见她神情紧张,不觉抬起一手,轻轻搔了搔面皮:“没有亲自诊过脉,‘望闻问切’里只用了一样,我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来确定。”
“这好办,待会儿,等皇姐夫醒了,我出面和他说就是。”宝珏皱着眉头,看向坐着的萧文和躺着的凤后。
“殿下,你觉得如何?”那边,萧文轻声问道,看来凤后已然苏醒。
“……无妨……只是心口好象有座山堵着似的,沉闷了些……不要紧,反正我也习惯了……只是吓着你们了,实在是抱歉的很……”凤后苦笑着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一咳嗽,就停不下来……非得咳得晕了才能安静……”
萧文关切问道:“太医院难道没有良方么?殿下老是这样,实在是伤身伤神呐!”
“别提了!”一旁的十五插嘴道,“太医院里来来去去的,几乎都轮遍一圈了,开的药也是天天都在用,就是没见病情好转!照奴才说,殿下的病拖到今日这个地步,全都是那帮庸医给祸害的!”忠心的宫奴愤愤之情溢于言表。
“十五!说话别这样怨天尤人……”凤后拦道,“如何能怪她们?……又不是一个太医瞧不好?是一个太医院都瞧不好……难道还能说她们个个都是医术不精、滥竽充数不成?……我早说了……怪不得别人……人总有一死……也许,这是我命中的劫数……”
宝珏听他语气萧索,话中意思竟是十分的不祥,心中着急,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劝解的话,正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想到女皇要她带的那句话,忙道:“皇姐夫,方才,我从皇姐那里过来,皇姐嘱咐我过来探望你的同时,替她捎句话给你……”
凤后浑身一震,微侧过脸来,星眸凝视宝珏,轻声询问:“她……陛下……要你捎什么话……”
“陛下说,雨过总有天晴日,望你好自珍重。”宝珏一字一句地转述。
“是么?”凤后闭上了眼,良久,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只说了这些么……”唇角微微弯起,勾出一抹绝美的弧度,却叫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心酸地想要陪着一起掉眼泪。
“殿下,潘太医求见。”初一的声音在宫门外响起。
宝珏不等凤后出声,朗声道:“快传!”
第七章(中)
初一匆匆忙忙地进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见一个中年女子,迈着四方官步,不疾不徐,一步三晃,好似戏台上唱大戏一样,晃晃悠悠地进来,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背着一个三尺见方的大匣子。
“臣,潘荏纺,叩见凤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潘太医说完,慢条斯理地跪下,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
“平身。”凤后虽然羸弱,但语气却依旧威严。
潘太医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官服,整一整袍袖,一低头,又蹦出一句:“臣,潘荏纺,叩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说完,又是慢条斯理地跪下,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
宝珏摆了摆手:“免了免了,你快过来替凤后诊脉!方才凤后又咳晕过去了!你给好好看看!”
“是。”潘荏纺低头答应,慢慢起身,却并不近前,反而对着萧文又一拱手,“臣潘荏纺,参见驸马大人。”说着一躬到地,姿势极为标准。
宝珏已经被她激得肚肠都要痒了——从来就没见过这样慢性子又古板的人!
她又急又气,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潘荏纺也没有做错什么,只得恶声恶气道:“好了好了,是宣你来看病的,又不是考究你的官场礼节的?!凤后的身体要紧,那些官样文章你若想拿到本宫面前表现,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就一概都免了吧!你若再这么拖拖拉拉,贻误良机,凤体若有差池,本宫就到陛下那里参你去!看你还能这么慢吞吞地不成?!”
潘荏纺也不着急,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公主此言差异……臣身为御医,自当尽心竭力为主分忧,臣也心急如火,不过礼不可废,规矩就是规矩,不可以马虎的。”她说话的速度奇慢,先前三句话配着她慢吞吞的动作,还不显的什么,现在她光站在那里说话,没有了对比,更加让人听了着急,一字一字都拖了长音,旁人有她说一句话的功夫,十句都说完了!
宝珏只有无奈地朝天翻白眼:急惊风碰见个慢郎中!你在火里烧眉毛,她在水中泡着澡……不被她气死,也要被她急死!当下闷声对萧文说道:“你和她周旋吧!我性子急,再和她说下去,恐怕就要撸袖子揍人了!”
她的声音不高,但也不算低,当下除了潘荏纺的脸变成个苦瓜,其他众人都不觉笑了,就是凤后也不禁弯了唇角。
萧文斜瞥她一眼,微笑道:“也好,你在旁边歇着,这里围了这许多人,太医看起病来也不方便。”
宝珏点了点头:“皇姐夫,我去败败火儿。”
凤后轻笑:“你去吧,这里有你的驸马呢!”
宝珏便走到旁边坐下,拿起茶杯就灌,一边十五看了暗暗嘀咕:“白费了这么上等的茶叶……公主这根本就不是在品茶,倒象是饮驴了!”不过他也只敢腹诽而已,断不敢宣之于口,否则一顿板子是绝对逃不了的。
这边,萧文侧身让出位置,好方便潘太医诊治,如此一来正好和花菲站在并排。他心思在凤后身上,目光也只聚拢在凤后脸上,花菲却是紧盯着潘太医的一举一动,眼睛眨都不眨。
潘太医还是那么的“优雅从容”:慢条斯理地走近,慢条斯理地跪在床边,慢条斯理地在凤后被十五覆了轻薄白绢的手腕上搭脉……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了一会儿,依旧慢条斯理地收手,慢条斯理地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开药箱写药方……
她说话的速度慢,行动举止也慢得出奇,宝珏只觉她比乌龟王八还要磨蹭,心头火是越烧越旺,却又无奈本性难改,惟有强奈怒气,改抱了个茶壶继续猛灌……
“殿下的病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的迹象?”萧文问道。
“回驸马,殿下的病一开始并不是微臣负责的,所以臣对殿下的病因也不是十分的清楚……其实,医家向来忌讳半路接手病人,也怪臣医术不精,所以……臣也没有什么把握……”潘荏纺低头答道。
萧文听了暗自冷笑,心道:你也懂得推卸责任!只凭三言两语就想撇清干系么?口中却道:“还望太医尽心。”
“这是应当的,这是应当的。”潘荏纺连声应道,“本来就是我等太医的职责所在嘛……不过……还真是有些奇怪……”
她这句嘀咕被众人听在耳朵里,萧文眉心一皱,问:“太医有话,请直说无妨。”
“其实……微臣是觉得有些奇怪……方才为殿下号脉,殿下的病比起当日全体太医会诊之时,似乎又严重了不少……没道理啊!集众人之才智经验,就算不能好转,也不应该恶化啊……”潘荏纺一脸困惑,似乎是想破了头也想出个所以然来。
凤后淡淡道:“潘太医,你退下吧,本宫要歇了。”
潘荏纺答应一声,却不马上就走,反而拿了开的方子又对着初一仔细叮嘱了一番。众人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她又“照规矩”行完了一圈礼,才告辞了出去。
她一走,凤后就示意十五扶他起来,十五拿了几个枕头垫在他腰上,让他斜靠在床上。
萧文对凤后道:“殿下,这个人方才的话,似乎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也许,这里头暗藏了什么玄机……”
凤后并不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官场上,谁不想往上爬?……就算是太医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心如静水……以她方才的表现,若想从众太医中脱颖而出恐怕难度很大……所以,她才会愿意冒险来我这里说这番话……若是赌对了,以后飞黄腾达,若是错了,大不了依旧象现在这样没人注意……她若没有危言耸听……这番话出口便说明三件事:一,有人巴不得我早点死……二,太医院里的人大都已经靠不住……三,她对我还算忠心……但只凭推测,而没有确凿的证据在手……就算追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徒留笑柄,日后若拿她治罪,她也可以推个一干二净……一静不如一动,还是静观其变吧,总好过让人以为我草木皆兵,有失一国之后的气度……
萧文见他又在思虑,劝道:“殿下,别想太多了,眼下身体要紧,其他就暂时都撇开了吧!”
凤后微微一笑,但依旧凝神暗思,显然并没有听进萧文的话。他浸淫权术多年,对后宫中的勾心斗角自然清楚,先前只道是天命有劫,才灰心等死,现在既然疑心是旁人陷害,又如何肯善罢甘休?何况女皇心思善变,女儿还要靠自己扶持,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的!他既想要活命,心态自然和先前大不相同,因此虽只听了片面之词,但按此回忆越想越觉得过于巧合:宫闱倾轧素来是你死我活的,自己向来牢牢控制掌控权,不想也有被人玩弄于鼓掌的一天!宫里谁最急着除了自己这块挡路的,自己并不是不清楚,由此也就不难推算出事情的背后谁最有可能是主谋……不过,正如他自己所想,没有证据也是枉然,倒要想什么法子逼着那人从幕后走到台前了,也好借机会一举铲除……
宝珏见萧文劝了无用,转了转眼珠,上前几步,一屁股坐在床边,故意大声道:“皇姐夫,我和你说,亏得我现在涵养功夫精进不少,要在以前,你这真秀宫里啊,大概就要来一出全武行了!……这个潘太医,前世大概是个乌龟,这么磨磨蹭蹭的……初一,你也真是的,什么人不好选,偏叫了这么个慢郎中,我刚才都忍不住想踹她两脚,看她叫疼是不是也这么满吞吞的了!”
凤后被她一打岔,只得把心事暂搁,看着她莞尔一笑:“我看你的性子也是收敛了不少……我还在纳闷呢……怎么秀云今天这么沉得住气……看来,还是你的功劳……”说着,看向萧文。
萧文涨红了脸,只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脸问初一:“公主不提我倒忘了问你,据我所知,太医院里的王太医医术高明,以前也是一直由她在宫中走动,今天为殿下出诊,你不找她,怎么找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潘太医过来?今天以前,我压根都不知道太医院里有这么号人物!”
初一低着头,一脸委屈:“回驸马的话,太医院里的太医几乎都来过真秀宫,也开了各式各样的方子出来给殿下服用,不过一直都没什么起色……今天奴才急急去找人,结果,她们一个一个都说自己才疏学浅,不敢耽误殿下的病,推脱着不肯进宫……那个王太医,听说早几日跌断了腿,告假在家养伤……奴才也没有办法,只好随便抓了个太医过来……奴才也不知道……”剩下的话,都含在嘴里,正如他的眼泪含在眼眶中一样,站在一边,嗫嚅着不敢把当时的详细情况仔细说出,生怕伤了主子的心。
只是他不说,并不代表别人就不知道。
凤后眉眼一沉,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同时对王太医颇为不满,暗道:我平日如此器重于你,关键时刻,你居然弄这把戏来糊弄我?!你身为太医院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没有向我揭发别人的阴谋诡计已是不该,居然还临阵脱逃,弃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