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炳臣诓到华琚坊内,骗他喝下毒药或迷药,然后再派刺客暗杀。
这计划半点也不高明,若是没有上辈子的亲身经历,谁来告之顾相檀神武将军会栽在这之上他一定都是不信的,但现实就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于是轻松地成了事,徒留旁人的扼腕和叹息。
顾相檀偶尔也会想,那时候的侯将军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晓得秋倚楼的心思吗?又或者他其实根本知道,只是像自己在得知赵鸢离世之后的想法一般模样。
只有一个人活着,哪怕多一天,多一日,都觉得好累好久……
而时至今日,顾相檀自然多方考量,怕秋倚楼最终未有回头,怕侯炳臣他们露了马脚,怕前来暗杀的刺客又发现到了他们的计划,更怕羽林将军在最后关头再逃了,所以他让赵溯最后又放了把火,但这火本不该那么大,原本只是为了在赵鸢离开华琚坊后又杀了个回马枪的时候做做样子,还要想法子把羽林将军的尸身和坊内的一些痕迹都留下来呢,这样宗政帝的人回头查起来才能知道三王做了些什么,却不想,明明一切进行得比较顺利,赵溯却还是直接选择了斩草除根。
顾相檀思忖着,赵溯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不信赵鸢,怕胡天董没死绝,又怕自己这事儿办得太顺利,让神武将军占了太大的便宜。
赵溯啊赵溯,还是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胡天董到底死了,最后微有瑕疵也算可以接受。
三王既然都用了美人计了,没道理只准他出招,这边不能礼尚往来啊,就像对方忌惮侯炳臣一样,在三王赵典的势力中,胡天董一样是不可小觑的一环,四位上将军两位目前暂时站在宗政帝一边,一位站在三王这边,而另一位骠骑将军自从在战场上负了伤后眼下也只剩一个名头了,只等着皇帝让他告老还乡,而众人皆知,他手里的兵权早就交由其副将掌管,一半囤积在大邺西南边,一半则在京中或周边几个重城内,随时对这里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所以胡天董如果死了,三王的折损可不是一般的大,但是想要羽林将军死其实并不算难,但是如何让他死得其所,死得让三王有苦难言,一时之间还抓不到侯炳臣的把柄,又不能将这事闹大反而给宗政帝反过来寻自己的错处,如此好的借力打力的时机可不是这么常有的,顾相檀怎能轻易放过。
于是,他所制定下来的计划就是,先把羽林将军想法子骗出来,然后把他弄去华琚坊,胡天董平日本就放纵享乐,这般迎来送往之地他可没少光顾,就算死在了里头,众人第一时间定不会觉得有多不可思议的。
不过赵溯没能成事,那只有顾相檀自己来了,旁人请不动他,宗政帝宣召总能把人喊去了吧,继而便像顾相檀之前同羿峥所说的那般,由赵鸢将他拿下,再用一些特殊的法子模糊了胡天董和侯炳臣的外型,来一个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不可谓妙哉。
顾相檀都忍不住想着明日三王发现真相时的面色会有多精彩了,又或者他现下已是发现了,真气得抓心挠肺仰天长啸呢。
赵鸢见顾相檀明明因为手疼得眉头紧蹙,但嘴角却微微提了起来,表情十分诡异,不由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顾相檀回神,忙一把拉下赵鸢的手,面皮有些尴尬地微红道:“我没事……”
赵鸢却沉下了脸,手心冰凉,更能察觉出顾相檀皮肤的滚烫来,他本就体质虚弱,以前在鹿澧的时候,傅雅濂和观蕴禅师对此就十分上心,顾相檀吃不得口味太重的东西,也不能过度操劳,曾经就发生过他随了寺内众僧一起去参与放生礼连走了十几里路回来后就大病一场的事儿,所以傅雅濂一般不让他走得太远,就算去自己也要跟着。后来有了赵鸢常常在旁看顾,又有观蕴禅师调理,顾相檀已是久远都没有再病过了,没想到今夜又是受惊受凉受伤,能不病才怪。
赵鸢返身靠上了树,一把将顾相檀拉到了怀里,用大半个身体和宽大的袖摆衣摆遮挡住了来回的山风,轻声道:“莫动了,休息下……”
顾相檀整个人不由一歪,失力地靠在了赵鸢的胸前,他本想起来,但是赵鸢却揽着他的腰不让他支起身子,顾相檀挣了挣,到底没抵过对方的力气,他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大碍,手脚都能活动,脑子也清楚,但直到倒进了这个熟悉的怀抱里,他才发现自己从上到下无一处骨节不酸疼,根本连眼皮都已经重得要抬不起来了。
顾相檀拿下颚搁在赵鸢的肩膀上,就着这个姿势望着不远处那摇摇摆摆几乎开了遍地的野山茶花,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漂浮的花香味,忽的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方才还满腹思虑自怨自艾的,此刻却又顿觉这般境遇并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害得渊清受了伤,但是能偷到一方片刻的安静,实在太难得了。
“这儿的景色其实挺好看的,这么多的花,好香……要不是时间不对,真想多欣赏一会儿啊。如果有一天,没有这些纷扰,没有那么多是非,寻到像鹿澧这样的地方,或许更差些也无妨,种种田,养养花儿,念念经……度过此生,该有多好。”
赵鸢一怔,侧头看到顾相檀微眯着眼,弯起嘴角,笑得迷离而向往。
顾相檀也察觉到赵鸢的注视,慢慢转过脸来,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几乎鼻尖相抵,呼出的鼻息也浅浅地交融在了一起,顾相檀滚烫微沉,赵鸢是平和温热,但两人却不约而同的皆顿了顿呼吸。
赵鸢对上顾相檀眼中的瑰光闪烁,就见那眸内的神思由迷茫到凄惶,变换不迭,似悲又似苦,还有赵鸢看不懂的自愧和哀伤在里头,交|缠倾轧成一团,又慢慢化为了无尽的缱绻和依恋,最后一同全数隐没而下。
就听顾相檀呐呐着道:“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不过短短十年,我全尝遍了,尝遍了……”
赵鸢心头一悸,环在顾相檀腰间的手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如此反复了好几遍,似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心理波动一般,白嫩的手背上连青筋都隐隐地爆了出来,而到最后,赵鸢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扶着顾相檀的背脊,将他又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压。
顾相檀的额头轻贴着赵鸢的侧脸,已是现了困意,他感受着赵鸢的手掌轻抚在自己的后背,慢慢合上了眼睛。
在入睡前,赵鸢听见他又喊了自己。
“渊清……”顾相檀的嗓音细听已是有些嘶哑了,想必明日该会更严重,“我想回去了……想师傅,想回鹿澧……也想和你一起回去……”
赵鸢胸腹间有些沉闷,他不由吸了口气,放软了声音。
“好,我陪你回去……”
“嗯,我们说好了。”
“嗯。”
顾相檀睡了,赵鸢就这么搭着腿坐着,两手相交地抱着他,一动不动。
一直到约莫近一个时辰后,不远处才传来几声轻唤,没多久两排绳索就从高处悬吊了下来,一行身着大邺军|装的兵士飞窜而下,接近着才是宫中侍卫,最后垫后的是刑部和都察院的一些兵吏。
衍方也来了,走在最前头,而赵鸢在那群人中还瞧到了一同而来的赵溯。
赵溯见着狼狈的两人,目光在赵鸢的伤腿处绕了一圈,又去看他怀里还昏睡着的顾相檀,眉头不由一皱,对两旁的人道:“灵佛和六世子都伤了,快扶他们上去歇息。”
一边说一边朝赵鸢伸出了手,想把顾相檀接过来。
然而赵鸢却避开了他的动作,自己借了力用单腿慢慢站了起来,晃了晃才勉强稳住了平衡。
他一动,顾相檀自然就醒了,迷糊着揉了揉眼睛,一见周围那么多人,立时就明白了现状,忙跳下来回头去扶赵鸢。
“能不能走?慢些,别用力拉到了伤处。”
赵鸢没挣扎,任顾相檀拉过自己的手搭在他的肩膀处,凭着纤细的力道咬牙承受着他的重量,而另一边则由衍方撑着,一瘸一拐地行到了绳索边。
待到两人都顺利脱了困后,悬崖边站着的薛仪阳马上迎了上来,还有已是吓得面无人色的安隐和苏息。
“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薛仪阳急急地问。
赵鸢对上他五哥的目光,摇了摇头。
“先把灵佛送上马车,再请太医。”赵鸢忽的吩咐道。
顾相檀却不愿,还想随着赵鸢一起走,但又想到赵鸢需要的该是好好歇息,有自己在,他只会更忙,于是只点了点头,乖乖地随着安隐和苏息走了。
这边赵鸢目送着顾相檀离去,又看着赵溯跟在了后头,心里虽然不满,但却暂时知晓顾相檀是安全的,而他自己也匆匆登上了将军府的马车,看向从方才起就脸色很差的薛仪阳,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岔子
顾相檀一上马车避开赵鸢,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原本撑着的精神头一下子全没了;瘫在安隐身上就人事不知了。
当夜宗政帝一直在紫微宫中等着消息;一听灵佛回来了,忙亲自带了太医前去探望诊治,而顾相檀这么一昏沉就足足过了三天,其间始终高烧不退;太医用了好几个方子都效果不大,最后还是将军府里派了人来;给顾相檀重新定了病症,熬了药喝下;才慢慢起了作用。
顾相檀醒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坐在床前正给自己诊脉的羿峥,羿峥眉头紧蹙,难得板着脸做出一派深沉的模样,半晌他收回了手,看到顾相檀睁开眼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羿峥明显松了口气。
“哎,公子醒了,公子醒了!”一旁的苏息也叫了起来,忙又问羿峥,“这般该是无事了吧?”
羿峥对顾相檀道:“你染了风寒,又奔波劳累体质虚寒所以病症才会如此严重,我已给你开了祛湿补虚的方子,你切记要好好休养才能早日恢复,还有手上的伤也是,别碰水,也别自个儿解开绷带,我会给你定时来换药的。”说着,又想了想,“不过你这脉象又有些奇怪,明明是寒气入体,怎么又有各种热症的征兆呢?烧都退了,心跳还这般的快……难道真是受了惊吓的缘故?”
顾相檀听他一人在那儿自言自语了好半晌,也没搭腔,他其实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身体,他相信羿峥的医术,反而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后,顾相檀问:“六世子的腿好些了吗?”
羿峥回神:“哦,骨头裂了,没有全断,上个板子绑一绑就好,六世子身体底子强,没几天就能跑能跳了,落不了残疾,你宽心吧。”说到此,不知想到什么,忽的眼神一暗,紧跟着就叹了口气。
顾相檀心里一跳,似有所觉一般道:“那是谁有什么不妥吗?”其实自睁眼时没看到赵鸢,顾相檀就有些奇怪了,若是渊清真如羿峥所言那样没有大碍,哪怕断了腿他也一定不会放心自己,定是要来看的,可为何到现在都不见人?
想到那日赵鸢和自己跌下山崖,马儿就留在崖边,按理说薛仪阳不该用了这么些时间才寻过来,除非在此之前,有旁的事把他绊住了……
顾相檀越想越不对,沉下声又问了一遍羿峥:“是谁?!”
羿峥啧了啧嘴,到底没忍住:“他们不让我说,但也太气人了,我憋不住了!是将军!将军遭了贼人的暗算!”
顾相檀一惊,险些失了力气,幸而羿峥的后一句将他堪堪稳住了:“好在性命无忧,但是……他们伤了将军的手。”
顾相檀急道:“哪只手?”
羿峥:“右手……”
拿剑的右手?!
“可还有救?”
羿峥垂下眼,片刻摇了摇头:“寻常活动是无碍,但……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