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波罗蜜者,无上正真道之根也。正者等也,不二入也。等道有三焉:法身也,如也,真际也。故其为经也,以如为始,以法身为宗也。如者尔也,本末等尔,无能今不尔也。佛之兴灭,绵绵常存,悠然无寄,故曰如也。法身者一也,常净也。。。皎然不缁,故曰净也,常道也。真际者,无所著也。泊然不动,湛尔玄齐,无为也,无不为也。(《祐录》卷七:《合、随略解序》)
“般若波罗蜜”,为“无上正真道之根”(“无上正真道”,亦即“无上菩提”),可见“般若”是多么的重要。这里,道安又提出了“法身”、“如’、“真际”这样的三个逻辑范畴。
道安以“尔”训“如”,所谓“本末等尔”、“无能令不尔”,也正是所谓“法尔如是”(本来就是这样)的意思。值得注意的,是“绵绵常存”、“悠然无寄”的释义。既谓“绵绵常存”,自非空无所有。正因为“绵绵常存”,所以才有“真如”可“据”。
道安以“一”和“常净”来训释“法身”;而且说,“皎然不缁”、洁然“常净”的“法身”,是“常道也”。可见道安所谓的“法身”,也非空无所有的。本来,在佛教思想史上,“法身”一词的含义,是有一个演变过程的。起初,小乘佛教,有时也讲“法身”,那指的是佛陀遗教,即以“法”为“身”(这里,“身”,依止义);它和后来大乘佛教(尤其是大乘有宗)所讲的“法身”,含义迥然不同。大乘空宗所讲的“法身”,和他们所讲的“真如”一样,指的就是“性空”。“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空”,是空宗最高的逻辑范畴。但是,空宗所讲的“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说,宇宙万有,只有假象,都无实体,所谓“缘起有,自性空”。论现象,是“缘起有”;论本体,是“自性空”。所以,空宗所谓的“法身”,同“性空”一词是同义语。而大乘有宗的“法身”,含义却又有所不同。它不再是指“性空”,而是和“真如”一样,指的是一种宇宙实体、世界本原的最高存在;而作为佛的“三身”(法身、报身、化身)之一的“法身”,则又不仅是一种神格化了的理性,而且简直是人格化了的天神(比如“大日如来”)!可见,“法身”之义,在佛教思想史上的变化是很大的。两晋之际,“法身”,曾经是佛教界的一个热门话题。不过,现在看来,当时人们关于“法身”的议论,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法并不都是一致的。道安以“皎然不缁”的“常道”来训释“法身”,则道安所理解的“法身”,应该说是更接近于大乘有宗的含义。
道安以“泊然不动,湛尔玄齐”来训释“真际”(其实,“真际”和“如”、“法身”,只不过是含义相同的不同称谓而已),其命意也很接近于大乘有宗的观点。
道安在襄阳、长安的二十几年中,一直致力于《般若》学的研究,用力最勤,智解甚深,而从上述资料中可以看到,道安在相当程度上是从“有”的角度来理解《般若》的。推究起来,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主观方面,道安虽然也是世家出身,而且生逢乱世,尝尽了颠沛流离之苦,但是,道安是一位事业心很强的人,在他的头脑里,“世纪末”的幻灭感,并不怎么严重,因此,《般若》经典所宣扬的那种彻底幻灭的“一切皆空”的思想,对于道安来说,并不是那么熟悉的,因而他也就不大容易“如实”地去接受它。其二,客观方面,在罗什①还未译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即所谓《三论》(如果加上《大智度论》,则称《四论》)之前,人们是很难只从《般若》类经典中去完全理解“一切皆空”的真义的。而在这方面,道安自也很难例外。道安的《般若》思想之所以并不完全同《般若》经义相符合,也正是这种情况的历史反映。于此也就可以想见,过去人们把道安说成是《般若》学说“六家七宗”中的“本无”宗的首创者,确乎是不大符合史实的。说道安有“性空”思想,是可能的,而说他有“本无”思想,就很有问题。
二、禅观思想。
对于道安来说,《般若》是重要的,禅观也是重要的。道安,可说是解在《般若》,行在禅观。
安般者,出入也。道之所寄,无往不因;德之所寓,无往不托。是故安般寄息以成守,四禅寓骸以成定也。。。得斯寂者,举足而大千震,挥手而日月扪,疾吹而铁围飞,微嘘而须弥舞!。。夫执寂以御有,策本以动末,有何难也。(《祐录》卷六:《安般注序》)
“安般”,就是“数息”观,是初入门的禅观(以数出入息而收心致定)。“四禅”,则是较高级一些的禅定(禅分初、二、三、四级,故总称“四禅”)。“数息”、“四禅”,均属世间禅定,而在这里,道安却把它们拔高到如此神奇的地步。这,明显地反映出了道安是多么地看重禅观。
以大寂为至乐,五音不能聋其耳矣;以无为为滋味,五味不能爽其口矣。。。其为行也,唯神矣故不言而成,唯妙矣故不行而至。。。此乃大乘之舟楫,泥洹之关路。(《祐录》卷六:《阴持入经序》)
可是,颇为遗憾的是:于斯晋土,禅观弛废,学徒虽兴,蔑有尽漏。何者?禅思守玄,练微入寂,在取何道,犹觇于掌;堕替斯要而悕见证,不亦难乎?(同上)
禅观,是“大乘舟楫”、“泥洹关路”,可惜在“晋土”这里,却“弛废”不兴。表面看来,学禅的人虽还不少,而实际上,却没有一个能够断烦恼(“尽漏”)得解脱的。所以,要想“入寂”、“见证”,实在是太难了。邪正则无往而不恬,止鉴则无往而不愉。无往而不愉,故能洞照傍通;无往而不恬,故能神变应会。神变应会,则疾而不速;洞照傍通,则不言而化。不言而化,故无弃人;不疾而速,故无遗物。物之不遗,人之不弃,斯禅智之由也。故经曰:道从禅智,得近泥洹。岂虚言哉!。。安每览斯文,欲疲不能。(《祐录》卷六:《人本欲生经序》)“每览斯文,欲疲不能。”足见道安对于禅观用心之殷,用力之勤。有了禅观,就能“无弃人”,“无遗物”,禅观之为用,仍被拔高了。
十二门者,要定之目号,六双之关径也。定有三焉:禅也,等也,空也。用疗三毒,绸缪重病,婴斯幽厄,其日深矣。贪囹、恚圄、痴城至固,世人游此,犹春登台,① 罗什于姚秦弘始三年(东晋安帝隆安五年——401)十二月二十日(当是公元400 年的一、二月间了),达到长安,距道安去世(385),已十六七年。
甘处欣欣;如居花殿,嬉乐自娱。蔑知为苦,尝酸速祸,困惫五道。夫唯正觉,乃识其谬耳。哀倒见之苦,伤蓬流之痛,为设方便,防萌塞渐,辟兹慧定,令自瀚涤。。。行者挹禅海之深醴,溉昏迷之盛火,激空净之渊流,荡痴尘之秽垢,则皎然成大素矣。(《祐录》卷六:《十二门经序》)
“十二门”,就是十二种禅定:四禅(初、二、三、四禅),四无量心(道安称为“四等”,即慈、悲、喜、舍),四空定(亦称“四无色定”,即“空无边处定”、“识无边处定”、“无所有处定”、“非想非非想处定”)。人们有贪、瞋、痴“三毒”,修此三四一十二种禅定以治疗之:修四禅定以破“贪囹”,修四无量心以除“恚圄”,修四空定以摧“痴城”。“三毒”既除,即得解脱。所以,这“十二门”禅:乃三乘之大路,何莫由斯定也。自始发迹,逮于无漏,靡不周而复始习兹定也。行者欲崇德广业而不进斯法者,其犹无柯而求伐,不饭而徇饱,难以获矣。醒寤之士得闻要定,不亦妙乎?。。每惜兹邦,禅业替废。。(同上)
道安从信仰主义的角度,强调“十二门”禅对于修行者的极端重要性。
认为这些禅定,乃是“三乘之大路”,对“十二门”禅,可谓推崇备至。根立而道生,觉立而道成,莫不由十二门立乎定根以逆道休(体?)也。。。默动异刹,必先正受,明夫匪禅无以统乎?无方而不留,匪定无以周乎?万形而不碍,禅定不愆于神变乎何有也。至矣,尽矣,蔑以加矣。(《祐录》卷六:《十二门经序》)道安之于“十二门”禅,真可谓“叹观止矣”!
道安的《般若》思想,反映了他在佛学理论上的见解;而道安的禅观思想,则反映了他在佛教修持上的践履。原来,佛教的信仰者,不管他是属于小乘还是大乘,也不管他是属于空宗还是有宗,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于出世解脱的追求:小乘人企求涅槃,是为了这一目标;大乘人企求菩提,同样是为了这一目标。而为了能够得到解脱,就需要修行解脱之道。佛教认为,障碍人们得解脱、致使人们轮回不息的祸根,是各种烦恼(根本的烦恼,是贪、瞋、痴“三毒”——而最根本的,则是“无明”(痴));因此,要想获得解脱,就必须断除烦恼。而只有智慧,才能断除烦恼;只有禅定,才能引发智慧,即所谓“定能发慧”(定,则又是由戒所引生,即所谓“戒能生定”。此之谓戒、定、慧“三学”)。于此可见,在佛教徒的宗教践履上,禅定是何等的重要!道安的禅观思想,正反映了他对于这种践履的重视。当然,从上述资料中,还只能看出道安对于禅观的看法,对于修习禅观的重视程度;至于道安在修习禅观上的造诣如何,则文献不足,无法评介。三、重视戒律。
世尊立教,法有三焉:一者戒律也,二者禅定也,三者智慧也。斯三者,至道之由户,泥洹之关要也。戒者,断三恶之干将也;禅者,绝分散之利器也;慧者,齐药病之妙医也。具此三者,于取道乎何有也。。。余昔在邺,少习其事,未及检戒,遂遇世乱,每以怏怏,不尽于此。(《祐录》卷十一:《比立大戒序》)
佛教“三学”,“戒”列第一,足见戒律之于佛教徒,是何等的重要。
道安以过去曾一度“未及检戒”、“不尽于此”而“每以怏怏”,足见道安对于戒律又是多么的重视。梁《僧传·道安传》说:安既德为物宗,学兼三藏,所制僧尼轨范,佛法宪章,条为三例:一曰行香定座、上经上讲之法;二曰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时法;三曰布萨①、差使、悔过等法。天下寺① “布萨”,义为“净住”、“善宿”。佛教律制:出家僧尼,每半月(初一、十五、或十五、三十——月舍,遂则而从之。
道安创制了包括三个方面内容的“僧尼轨范,佛教宪章”,遂使“天下寺舍”,“则而从之”。于此可知,道安乃是中国佛教史上第一位定立寺院规制的人。道安对于佛教,可算得上是一位身体力行者。由于道安自律甚严,所以他的弟子们,亦多奉法唯谨。梁《僧传》卷五《法遇传》里,有如下的记载:释法遇,不知何许人。弱年好学,笃志墳素,而任性夸诞,谓傍若无人。后与安公相值,忽然信伏,遂投簪许道,事安为师。既沐玄化,悟解非常,折挫本心,谦虚成德。。。后襄阳被寇,遇乃避地东下,止江陵长沙寺,讲说众经,受业者四百余人。时有一僧饮酒,夕废烧香,遇止罚不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