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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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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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中午十二点多的时间里来,天元听见一声门响,睁开眼睛,娅梅已经走进院里。午时的阳光,金灿灿地在她脸上照出一种年华方富的颜色,浅淡红润。若不是昨夜总以为天元会去老房找她,被情爱的激动和失望弄得一夜未眠,她是看去比现在的年貌少小许多。也许这就是都市的本来特征——总让人看去比实际年龄少了一些。而乡土社会,这一点则恰恰相反。比如天元,一眼看去虽然不是十分老相,但决然不会有人说他不是五十岁的人。至多,人家说他不算老的,和你实际年龄一样。
    “你可真能睡”,天元说,“睡到了午饭的时候。”
    娅梅没有自嘲自责,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你说你晚上去同我有话说,我等你一夜。”
    天元反倒有些自责起来,觉得实则是自己的懦弱欺骗了娅梅的感情。说起来,昨晚吃过夜饭,送走几位来看娅梅的邻人,天已十分大黑。村街上响起了做娘的唤娃回去睡觉的叫声。那时候,他们二人坐在新房,一个床上,一个凳上。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要在往日,这时间也就是上床睡觉时间。可话又说回来,毕竟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对床上的事情,也都吃尽了苦头。那种所谓的理智,实则是一种对情感的压抑。从生理学上去讲,这个年龄,事实上更需要和风细雨的恩爱。就娅梅的回来,无论母亲借助亡灵来去方便的条件,到省会去看到了娅梅多少难以启齿之事,但那到底都是人生的破绽和命运的漏洞。今天,她能千里迢迢回到这乡土社会,不能说她是对人生的顿悟,例至少可以说,到了这个发达年月,她对遗落的乡村的纯朴和你天元的情感,开始了真正的追忆和怀念。天元知道,她回到你的身边,她也就做完了她该付出的努力。剩余的,也就是你天元的事情,只要你对她提出要求,或有所暗示,她将都不会加以拒绝。可是,娅梅坐过的地方,也正是刘城的女人每夜到来,要坐的那个地方。他想向她说些什么,或者索性过去,将灯熄了,行将所欲之事,至少给她一些男人的温存。然而,每当他这样想时,刘城的女人,就横在了他们之间。就在娅梅回来的前一夜,那女人还乘着夜深人静,过来坐在他的床边,说你去洛阳一走就是年半,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能熬住。他说你走吧,娅梅明天就要回来。
    “娅梅是谁?”
    “我先前的女人。”
    “比我好吗?”
    “至少不是为了钱来找我。”
    刘城的女人从床上站起来,说张老师,你也太那个一些了,我要你一点钱也不是说就对你没有感情,至少在张家营,在整个老虎梁,你最有文化、最有见识,也最卫生、最能体贴女人。要纯粹是为了钱,我可以回刘城和外国人睡。那里来投资的外国人,一见我没有眼不直的。说实话,你把我当成破鞋也好,反正除了你们张家营人,到刘城看看,有几个女人不从外国人那儿挣钱?更不要说洛阳、省会和南方了。其实,类似的事情,不要说张老师早有耳闻,就是在刘城,见到十七八岁的刘城姑娘,大白天挎着外国人的胳膊,走进外国人包的房间里去,也并不是一次两次。刘城一些女人所操卖的特有的经营行当,国家是不允许的,但在外国人眼里,却是不可或缺的一样名物,被洋人赞赏备至。这一点,他离开乡土社会,到都市里生活了一年多,照说已看得习惯,知道政府一些部门和生意场上大张宴席,谈判巨额买卖,少不了要借重于酒和她们。然落到自己头上,却是无法容忍了。他弄不明白,刘城的女人,也是学过许多课程,读过不少书籍,仅小自己十余岁,可谈起这类事情,却那样家常便饭,没有她讲不出的道理。其理由,不就是她是刘城人吗。不就是因为刘城突然暴发的经济振兴吗。沿着这样的逻辑推断下去,省会又该怎样?娅梅本身又在商业中心生存,且成就了一番事业,她又该如何,不说她一定像刘城女人那样的人,但母亲亲眼所见,到底还是事实。可惜,母亲死了十余年,对自己说的一切,自己可以千真万确地深信不疑,但却不能以一个亡灵之言,进一步去询问人家。然而,这一些东西,却又时时地阻碍着他情潮的涨落,使他无法不顾一切地去同她有一场恩爱。
    “不早了吧,”他说。
    “那就睡吧,”她站了起来。
    “明天村里有车去洛阳。”
    “你想搭便车走?”
    “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他说,“怎样我也得在张家营陪你。”
    娅梅终于还是离开那床铺,又离开那个屋子。按说,五十岁的年龄,对有些事情她该显得几分冷淡,但到底他们之间,有过十余年的恩爱,现在又各自独身,同在一间屋里。让他像久别的年轻夫妻一样疯狂起来,也是不合情理,且自己也会经受不起。但如现在他脸上的无动于衷,也使她感到失望至极。她走在院里,望了望头顶的水色月光,有意地说,想走你明天走吧,我回来也不单单是看你,还要看孩子、婆婆,和张家营子,有空了再到白果树去一趟,还想看看狐狸的孤魂。
    他本来出门送她,听她这么一说,忽然感到自己的冷淡,实则过了界限。站在她身后的溶溶月光之中,看见原来母亲立在新房的窗户下,不消说母亲是夜晚回来,一直立在窗外。母亲的脸上,是冰凉的苍白,眉头紧紧团成一个皱儿。他生怕母亲突然开口说话,或走将出来,把娅梅吓得哇哇大叫。于是,紧走几步,大声对娅梅说:
    “你先走吧,我一会到你屋里找你。”
    她问:“有事?”
    他说:“我有话要说。”
    她说:“现在说吧,都大半夜了。”
    他说:“半夜就半夜吧,你要不赶我,我就住在你那边。”
    她忽然扭头看他,却看见窗台边有一影人儿极像婆婆,正期期盼盼地盯着她看。你就来吧,她一边望着婆婆的身影,一边望着立在月光中有些枯槁的天元,说我不闩门,早晚等着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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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怎么没去?”
    “昨天忽然有些头晕。”
    天元这样搪塞娅梅的问话,说后又觉不妥,补了一句,说我去了,路上碰见了熟人,怕人家说长道短,到半路便又回来了。这样说完,开始去灶房舀饭。揭开锅盖,酸浆面条已经问得又粘又稠。而乡下的这类地方风味,要的也正是粘稠。闻到这又酸又香的气息,娅梅就跟进灶房里来,说了一些诚心的夸赞,话意中对天元不灭的爱情,天元也听得十二分明白。她说好香呵天元,能经常吃上一顿才好。其实,后边她期望他能说你想吃你就常住到乡下来。可是,他只笑笑,说想吃就多吃一碗。而在心里,又忽然对自己的操行和刘城的女人有了几分怨恨。若不是刘城的女人,自己昨夜同娅梅住在了一起,那行将发生之事,会完全是另外一种命运和结局。
    在老房的门前,昨夜的月光被一棵槐树贪恋地收走了一片,投下的只是一团团摇曳的虚影。本来,夜深人静,月光如水,对面山梁上的小李庄里,有几家灯火若明若暗。张家营歇息在春夏之间的清淡寡静之中。散落在各处的瓦舍青堂,都有一股新房的怪味,和着时下季节的清新,组成一股袭人心肺的气息。从村街上轻脚走过,各家的门都严严闩着,窗上不见灯光。唯村子中央,自家的老宅里,娅梅还亮了一盏灯光,映动在一窗纸上。犹豫不决时候,母亲从娅梅的床边走来,说去吧天元,她在等你。这也就终于决心去了。当看见一窗灯光时候,心也随着灯光急剧跳动起来。十余年的夫妻,十余年的恩爱,一朝分手,就是十五年之久。而今她终于回来,也可见自己在人生中多么富有。走近那老宅的当儿,他曾经惶惑,十五年不在一起,彼此都又经过别的男女之爱。那时候躺在一张床上,都那么年轻,火烧火燎的情感,逼迫彼此做出多么的荒唐之举,也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不仅不感到羞耻,而且感到生活的美满和充实,有许多田园风光中的野情诗意。而今,十五年过去,世纪的日历又掀了新的一页,再次躺到一起,实则不知是什么滋味,也许彼此都会感到羞愧,感到对往日情感的抽污?但是,她既等着,你既出来,那也就索性沿着情感朝前去吧,是坑是崖、是火是海,有先前彼此的情爱为基础,大约都不会使人落下什么惨状。
    到了门口,走进槐影下面,要推门时候,从树后却走出一个人来。
    “张老师。”
    居然是刘城的女人。她穿了一件大红布衫,在月光里如一潭深绿的水。
    “你咋在这?”
    “我等你。等了你五个夜晚。”
    “我俩中间已经一干二净了。”
    “没有。”
    她从口袋忽然掏出一样东西,用信封装了,平平展展,结结实实,如一块缩小的砖头。我把这钱给你,刘城的女人说,省得你老说我和你睡是为了钱财,说我们刘城的女人都是破烂。这样说着,她果真把那一叠砖似的钱塞回天元手里。然后退了半步,离天元一步远近,借着走去的树影所带来的月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她说:“那钱一分不少,你点个数儿。”
    他问:“你想干啥?”
    她说:“我想和你结婚。”
    她这样说时,一脸月白色的深思熟虑,既无凉风嗖嗖的冷静,也无如火如荼的热情,除了鼓胀的胸脯起伏不止以外,话是不颤不抖,就仿佛你去刘城赶集,她想与你一路同行一样,叫人怀疑,那胸脯山脉移动似的起伏,不说完全是佯装出来,但一半的真诚,怕是不会有的。
    他说:“你疯了!钱不够下年回来我再给你。”
    她说:“我不疯。我不要钱,就要和你结婚。”
    他问:“你知道我五十多岁了,哑巴向我叫叔。”
    我不管那些,她说我在这候了五夜,我想着你不来找这女人就是你对她没有意思了,可今夜你到底还是来了。你没有忘掉她。你没有忘掉她,你和我睡时你又口口声声说我这好那好。你是在哄骗我张老师。我和哑巴睡觉他只会做事不会说话,只有和你躺在一张床上我才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听什么有什么。我要和你结婚。这城里的女人大我十多岁。她除了家是省会的,别的哪儿都不如我。我知道你的户口已经迁到洛阳了,结了婚你把我户口也迁到洛阳去,我决不再找别的男人,对你一心一意。我保证还能给你再生一个孩娃。在刘城时我家开旅店生意。就是因为旅店生意我原来的男人才被抓走了,我才屈身嫁到张家营,嫁这么一个哑巴。给你说张老师,我过不了张家营这和十几年前、几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老日子,吃饭、种地、睡觉;睡觉、种地、吃饭。天天就是这三样事情。再多就是担着青菜、苹果、鸡蛋,到城里做个小本买卖,也只会卖个青菜、苹果、鸡蛋。老村长家最有钱,也不就是一年四季烧几窑砖。我瞧不起你们张家营,盖三间新房,有几个零用小钱,以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把哑巴甩了。咱俩结婚张老师,我敢跪下向你保证不和别的男人来往。你把我带到洛阳去。我可以开饭馆、包饺子、卖酱菜,还可以卖手推车上乱七八糟的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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