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女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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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女知青-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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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开得绸花般艳丽。从上地绽出的迎春、兰草,现在也散开着一簇簇青水似的嫩绿,显得分外欣欣。山里的黄莺,从不成群结队,一向都是一只两只地候在哪儿,赶人声静寂时候,穿梭在知青点的房下。梅是素有欣赏自然之特性,哪怕多么繁乱,也能意会一种自然与人情的暗合。这时候她立在门口,好像面对狐狸,实则是瞅着花草间的一对黄莺儿。
    狐狸在她面前,对着天空大吼:
    “妈的,我修了九分三的梯田,是我修得最多啊!我的手起了多少泡,流了多少血!他们的手起了多少泡?流了多少血?!”
    狐狸说他一定要告。天知道他修梯田时有多少晚上没睡,通宵达旦,比张家营地道的农民多掏了多少力气。可忽然他病了,高烧到三十九度七,说胡话的时候,他拉着爬在他床边的黄黄的耳朵,说黄黄,只有你看见了,那晚上我累昏在梯田上,差点死过去,可我们一开始就上了人家圈套。等他醒转过来,看见梅一直坐在他的床边,他又拉着梅的手说,我少听了你一句话,我们要合修,我们就是一亩七分梯田,比他们多四分,那返城的就是你或我。
    梅说:“你不发烧了?”
    他说:“好多了。”
    梅说:“现在我也不是十分想返城。”
    他说:“不想?你在女知青中修梯田最多。”
    梅说:“是张天元替我修的。”
    狐狸从床上折身坐起来。
    “我就怀疑你一个女的怎能修出八分的田!”
    梅从狐狸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能返城就返,不能返我就和他结婚。”
    狐狸用手抓住枕巾要撕却没撕。
    “你疯了娅梅,他张天元是什么?”
    梅从床上站起来。
    “张天元是农民,不返城我也是农民。”
    狐狸把枕巾摔在床铺上。
    “张天元和你结婚我就烧了他家的房。”
    梅盯着狐狸看一阵,毅然转身离开狐狸了。狐狸在她身后追叫你去哪?你去哪儿李娅梅?
    至今黄黄记得,那知青走时,除了出钱请大家吃了一顿好饭,喝了三斤白酒,还在黄黄的头上,很深情地摸了几下。喝酒时一片雷雨一样的欢乐,摸黄黄的头时,却怆然得很。那时候,黄黄卧在梅的脚边,他摸着它的头,却对梅说,我对不起你们,我父母都有癌病,我先回城了,我朋友流产时出血过多,修梯田时还流了一次,烦你们多关照关照。梅说你走吧,本来都从一个地方来的,和从一个家庭出来没有二样。于是,他就扛着他简单的行李走了。村里有牛车去往镇子,在梁上等他搭车。同学们大都来送他上车,唯狐狸和那返城知青的女友没来。狐狸是因为仇恨和男人的骨气,那女友是受不了那分别的伤感,毕竟她已经为他差一点做了人母。往梁上去的时候,初夏的风光也不亚于这监狱多少,无非是另一种滋味而已。路两边青草密密,小花遍地丛生,野虫儿飞出不歇的嗡嗡的声响。到了梁上,以为只孤独着一轮牛车,原来却站满了村人。男人们手里持着下地做活的家什,女人们都怀抱了自己的孩娃。谁能想到,乡土的民风,却一样淳厚浓烈如你站在油锅的边上。将行李放上牛车,彼此间就那么站着,倒还是队长首先说了一句,说张家营人对不起你,让你在张家营出力流汗了这些年月。到了这儿,人就终于哭了,依依地磨蹭到牛车之上,才又听到队长接着说到,回城干别的工作不说,要干了管化肥的工作,别忘了咱张家营子的地薄,买些平价化肥送来。
                                   17
    终于迫近到来的监狱,在黄黄的眼里,仿佛路途的一家旅店,使它感到一种歇息的抚慰。它不时地跑往前去,又坐在路边等着主人。主人近了,它就去她们的脸上寻找一些说不出的言语。可是,婆婆却说:
    “歇歇吧,离天黑还早。”
    这么说着,她就先自坐在一丛草上。跟着,梅也就只好坐下,凝望着面前的监狱。黄黄卧在她们面前,眼睛是一种混白的颜色。它已经看见梅脸上的浅黄,其实是一种渴望见到狐狸的难言之苦。由此及彼,黄便又一次听到了几年前一个急切的声音。
    “狐狸你起来,你不能这样子。”
    “你答应我梅,”
    “我不是那样贱的人。”
    “你得答应我。”
    “不会的。那样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你不答应我死也不起来。”
    “你起来狐狸,我求你。”
    “我说过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们不能作贱我们自己呀狐狸,”
    “我们家同意我和你结婚了,”
    “你别碰我!”
    “梅,我都要疯了娅梅!”
    “你别碰我!!”
    “梅子,我们家真的同意了,”
    “你别碰我!”
    “你不同意和我结婚吗?”
    “我不知道。”
    “你同意,你说过你同意。”
    “我没说过我同意。”
    “你真的不同意?”
    “我不知道。”
    “你知道可你不说,”
    “你先起来,”
    “你不说我就不起来。”
    “你别逼我狐狸求你别逼我,”
    “你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张天元?”
    “我不知道。”
    “张天元哪儿好?”
    “我真的不知道。”
    “这么说……那几天夜里你真的和他在一块?”
    “真的在一块。”
    “在哪儿?”
    “在岭上。”
    “他碰你了?”
    “他没有那么贱。”
    “那你怎么半夜才回来?”
    “你别问。”
    “我要问。我家同意我和你结婚了。”
    “你家不同意你也不同意?”
    “同意。是死是活我都要娶你李娅梅。”
    “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
    “要会呢?”
    “你是不是真的想嫁给张天元?”
    “我想过。”
    “你疯了!”
    “疯了就好啦。”
    “你不知道他是农民嘛!”
    “他要是城市的我早就和他结过了婚。”
    “我哪儿没有他张天元好?”
    “你很多地方比他好。”
    “你不打算返城了?”
    “打算。”
    “打算你就和他张天元断开来。”
    “可我一天不见他我就睡不着。”
    “他张天元是想害你一辈子。”
    “是我要一趟一趟找人家。”
    “我去找他张天元。”
    “狐狸……”
    “我让他趁早儿死掉这条心。”
    “是我死不掉这条心。”
    “你知道你迟早要返城。”
    “可我要返不了……”
    “不会的。”
    “你知道比我们早下乡多少年的都还在。”
    “也许快轮到我们了。”
    “也许就一辈子轮不到。”
    “我舅答应今年把我办回去。”
    “那是你舅。”
    “办完我我让他把你办回去。”
    “办返城不是去菜场买斤菜。”
    “反正你不能和张天元再来往。”
    “这是我的事。?
    “李娅梅你真疯了李娅梅!”
    “你松开我!”
    “我不松!”
    “狐狸我可要叫人来了郝狐狸!”
    “你要再找他一次我就阉了他!”
    “你别逼着让我和他在一块。”
    “李娅梅,我郝狐狸求你了李娅梅。”
    ……
    一声咚地闷响,如同悬着的木桩从半空突然落下来。黄黄看见狐狸又一次跪在了梅面前。
                                   18
    那些夜晚的事情,洁净得如一眼泉水。前前后后,黄对那事情的根梢,明了得十分的确。初夏的夜风,习习吹响似款款流来的河水。这样的晚间,乡里自有它的一份悠闲,城市社会将永远无法体味其中的村野情调。孩子们团团围住老人听古。媳妇们聚在门口说三道四。男人们到村头去,抽着旱烟,议论春秋朝代和春种秋收。这样闲情逸致的风景,事实上是乡上社会的一个特点,对于从都市来的知青,感到无聊而又愚昧。他们永远不会明白,那中间为什么对乡村社会的人们有无尽的诱惑。怀着一种沦落之感的那天夜里,又不忍心将自己真正平庸到乡下的人堆,知青房里是那些极其熟悉平淡、又越来越少的单调面孔,收音机里更不见新的内容、着实是百无聊赖,厌烦到恨不能自杀的时候,梅就学着乡下人的样子,卷一领草席,信步到了梁上,无非是为了寻一凉爽清净之地而已,可谁能料到,她却寻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样式。
    月光溶溶,在脚下凉阴阴着一股清气。山梁上的一草一木,都清晰如你的食指,抬头看那浩瀚天空,月明星稀,偶有几只蝙蝠在头顶飞旋。风很大,把蚊子吹到了村落里去,留在梁上的,是隐秘细腻的夜的絮语。遍地无人,只有山梁对岸村落里,点点滴滴着几窗灯火。置这样的时候,人是渴望把话说给别人,又渴望别人把话说给自己,但又决然讨厌那热闹的人堆。梅沉思默想地走着,既不是愁山愁水,也不是乐人乐物,只是被一种清静淹没了,觉得未免孤独。孤独的时候她就想家。自然,也时不时想起狐狸。想起狐狸便要想到张天元。狐狸也委实烦人,忽然间的,他就走向极端,每到夜晚,就钻进房里同另一知青下棋,下饥了,下渴了,下得不想下了,才想起来她屋里坐坐。
    “不下了。”
    “被他下输了。”
    “下吧,来找我干啥。”
    “我就知道你的脸没有棋盘热。”
    怨恨着顺手拿样东西虎吞狼咽地吃了,果真又去下棋。可话又说回来,狐狸真的同自己陪坐半天,又着实无话可说。
    “听说没?常香玉又开始唱戏了。”
    “她唱呗,碍了咱们什么事?”
    “你不能天天下棋呀。”
    “你让我干啥?”
    仔细一想,狐狸的话实在得连针也插不进去。你让他干啥?漫长的夜晚,自己不也是难以打发吗。能看的书看过了,不能看的也看了,究竟还要干什么?这么想着,也就十二分释然,何作何为,皆得顺其自然。寄籍于这偏乡僻壤,张家营人就那么打发日子,更何况随时都准备返城,开始一种全新生活的知青。这么胡思乱想时候,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娅梅,抬头一看,竟是张天元。他独自坐在一棵柿子树下,好像为了专门等候她。问他在这干啥,说随便走走,看看月亮。她说你还有这个雅兴?他说给学生布置了一篇题叫《乡村月光》的作文,谁写得好,就寄到报社里去,是一个编辑在组织“六一”儿童节的版面,说好要用一篇山区学生的文章。如此闲下几句,梅说屋里又热又咬,便铺开席子,脱掉凉鞋,盘腿坐在席的一端。散开的裙子,盖着她的双腿,她就像一朵蘑菇生长在席上,且还有蘑菇的清气,在乡村的晚风中,自成一息地流来流去。
    当时的乡土社会,裙子是人人都见过的,可真正穿在身上,却是极少的姑娘,且这姑娘必然家境宽余,有亲属在城镇工作,才在她身上搭起了沟通城乡衣着的桥梁。张老师在县城读书时候,全班女同学中有两个穿裙,一个是县委书记家傲慢的公主;另一个,则是从洛阳来的右派的女儿,虽是右派,却夫妻双双都是大学的教师,据说连毕业文凭也都是外国发的。当然,后来裙子也就在县城风起云涌了,可在张家营子,穿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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