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续两小时的猛烈舰炮射击和随之而来一小时半的绒毯轰炸 ' 注:地毡轰炸,即面积轰炸。 ' 之后,无疑地美军已经不流血地登陆,展开了登陆作战。日军并未全部被歼。从黑那希斯丘陵一带,日军的齐射,使登陆地点遭到了集中炮火。
此外,在海岸线八公里长的临时构造的散兵壕、战壕里待机的日军,一齐向登陆部队展开了攻击,在这里展开了日美两军的死斗。仅在这一天上午的战斗中,美军即有一千数百名的伤亡,有四名营长被击毙。但是日军的损害也极大,沙滩上被重重叠叠战死的日军尸体堆得满满的。
逃命 十一日、十二日躲在保甲的防空壕里的杉本夫妻,觉得这与过去的空袭不同,断定查兰卡诺最危险,决定社宅、家产都不要,逃到山里去了。与邻居的佐佐木姐妹和临近产期的武藤夫妇一面互相鼓励,丢开住惯了的查兰卡诺,向黑那希斯山爬去。从这一天起到八月六日这三个月间,开始了语言无法表达的充满苦难的逃命。
十三日傍晚,日军的一百五十架海军飞机遭到全歼。嘎拉潘的直辖部队也不得不撤退到顿尼。逃难的居民和向后方避难的部队,使山路以及通往东海岸方面的道路,陷入混乱状态。在这些逃难的群众中,遭到无情的舰炮射击和舰载机的机枪扫射,无论是山路上还是岩石背后,到处丢的是肚子被炸穿流出肠子和缺手断脚的尸体。只有还活着的人,猛劲地试图从敌人的炮火下逃命。
正在黑那希斯山石背后躲藏当中,阿斯利特机场被美军攻占。到了晚上,日军举行夜袭企图夺回机场,经过几次反复激战,终于还是陷入美军手里。据从阿斯利特来的军队的人说,从二十日起,美军已经开始使用机场。
兵士们给躲在岩石后边的孩子们每人一袋干面包,微微一笑说:“这袋里装着糖球。”说完马上就去冲锋,沿着漆黑的下坡道走去。美军的进攻很快,十八日下午已经到了劳劳海岸,为此,守卫那伏坦山的佐佐木部队被孤立起来消灭了。
逃命的第十天的样子,武藤的妻子就要分娩了。在既没有医生又没有助产土的混乱中,在邻人的帮助下生了一个女孩。在苦难的野外生活中,尽管有人帮助,但因为一点奶都没有,在第四天头上,婴儿便死去了。
黑那希斯山的危险也临近了。有人走下坡道来到海岸地带,从树缝里看见美国大群机动部队,把海面挤得黑压压的正向岛子围攻而来。特别在恐怖的白天,根本不能行动,只能屏息隐蔽在密林里。口渴得痛苦难言,到了夜晚就去至海岸狂饮盐分少的渍水。他们被驱赶到海岸地带,攀上山路到塔坡乔山岩洞里隐身,生活了约有六天。与伤心地丢掉婴儿的武藤夫妇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天,在这里分了手。
美军也正在接近塔坡乔山。遭到迫击炮集中轰炸的难民走投无路,简直如同进了阿鼻地狱。被炸破肚子的人,迸出来的肠子和鲜血染红了岩石。在那天的攻击中,武藤被炸伤了腿,完全不能步行了。在这里不得不与武藤夫妇分手。从这天以后,在收容所里也未能与他们见面。
在陆续前来逃命的人的头上,只要舰炮“嘶嘶”地飞过,一发炮弹一爆炸,血潮和肉片横飞,就会有父母兄弟生别、妻离子散。人们为了求得残生,在死亡的岛子上除了徘徊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开始看到尸体时还呆立不动,但美军就在身后,“嗖嗖”的炮弹就在耳边飞过。人们常常被尸体绊倒,到最后只能踏着尸体逃跑了。
照明弹的恐怖 因为是在南国,尸体很快就膨胀变黑,苍蝇成群。眼睛、耳朵、嘴上听任蛆虫蠕动,整个岛子散发着尸臭。与炸弹、炮弹、枪弹杀死的人不同,在岩石背后,大树底下,抱在一起死的一家人,多半是水还没断之前就用青酸加里送了命的吧。用手榴弹集体自杀的惨状,就连看惯了尸体的人,看了也会转过脸去。
因为没有水,只得嚼生米。可是生米却难以下咽。这样痛苦地活着幸福呢,还是象那样在岩石后边全家自杀了得以安详地长眠更幸福呢?对此已经无法判断了。打开在山路上丢着的柑桔箱和手提箱一看,里面装的是婴儿和孩子的尸体,里面还装有水壶和饼干。这里充满了痛苦的父母之情。
下雨时,人们用大树叶子接那雨水狂饮。已经枯干了的喉咙,哪怕是滴进一滴水,还使人感到活着的欢乐,这欢乐又化作泪水在滋润着灵魂。
在塔波乔山成为激战地之前,隐藏在山上的小洞窟里的时候,杉本茂一早就去找水,直到傍晚还不见回来。只剩下的五个女人心里很害怕。听到在黑暗临近时,树林那面美军发射的机枪声越来越近,五个女人在一起商量着死的时候到了,干脆一道死算了。可是手里连把刀都没有。因见在岩石后边有个躲炮弹的年轻士兵,就苦苦哀求说;“当兵的,你就用你的枪把我们打死吧。”年轻的士兵盯着这些女人,只迸出来“不打日本人”一句话,就把脸转了过去。人们之间出现了一阵沉默;但夜色来临时,这个年轻的士兵说:“等过一会儿天黑下来,我们必须去会合本队实行‘万岁冲锋’。若是晚上你丈夫不回来,这点米和咖啡吃了多活一天也好。”说着,把放在袜子一边的米和一水壶咖啡送了过来。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士兵如此亲切,至今仍铭刻心底难以忘怀。那天晚上,那个年轻的士兵多半在“万岁冲锋”中丧失生命了吧?
逃出塔波乔山的激战地,又往哈希卡尔方面跑。但因战线已经混乱,阵地忽而被夺去,又忽而夺回来。在乱跑当中,有时会误入美军占领的阵地。美军在开始时,一般在夜晚不大进攻,夜间还能比较自由地行动。到后来向空中打起照明弹来压制日军的行动,使人们的心得不到片刻安宁。士兵们每当照明弹打出来的时候,就喊“卧倒!”“那里危险!”想照顾老百姓,可是这时看到的士兵大约两个人就必定有一人负伤。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在丛林中乱窜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一个约有五、六岁赤着脚的男孩子。走到哪里,他死死地跟着。是跟父母失散迷了路呢,还是父母死了呢?不管你怎么问,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着那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你。可能是因为恐怖,吓得不会说话了。他紧紧抓住杉本的扎脚裤子的边缘不想撒手。
自杀 自从六月十二日开始逃难以来,快一个月了。到七月六日差不多跑遍了全岛,来到了岛子的北端哈那奇尔暂的海岸洞窟藏身。在这里救援舰队被敌人全部歼灭,听到的消息说,再不会来救援塞班岛了。另外,已经向散在的小洞窟里传达了方面军舰队司令官南云中将的“玉碎”布告:
给塞班岛守备部队的训示
塞班岛的皇军将士们:
自美军企图进攻以来,于兹已有旬余,全体岛上皇军陆海空军将士及军佐,同心协力,英勇善战,随时发扬了皇军军威,期望能完成所负重任。然而不得天时,不占地利,唯以人和始及今日。今欲战而无资材,欲攻而炮类悉遭破坏,战友相继毙命。本应誓报此仇,奈敌顽进攻依然继续,我虽仍占有塞班一角,但在炽烈的炮击之下,不过是一些散华。当今之事,退亦死,进亦死。生死须得其时,方显帝国男儿之铮铮铁骨。今当予美军一击,埋骨塞班岛,筑成太平洋之防波堤。《战阵训》有云:“士不受虏囚之辱”,必须勇跃赴敌,竭力尽忠,从容就义,虽死犹生。
兹与全军将士共祝圣寿无疆,愿皇国兴旺,索敌一战。
昭和十九年七月 南云中将
这样一些油墨还没干的油印草纸,由传达官发了下来。听说还有个司令部,从战壕里传来了歌声:
往海里去,
就让海水浸泡尸体;
往山上去,
就用草来掩埋尸体。
为天皇而死,
决无返顾。
从营养失调和极度疲劳而体力衰竭的脸上,一个个流泪不止。歌词是很美的,但在“玉碎”岛上的生和死,比起这歌子来,却惨痛到了极点:“乒!”“咚!”手枪和步枪的发射声,象追随着歌曲似的,响了起来。
从另外一些战壕里,又传来悲壮的歌声,“我皇治世 ' 注:日本国歌。 ' ,千年万载,小石变巨岩,直到长青苔。”“天皇陛下万岁!”的叫喊声与手榴弹的爆炸声,撕破了寂静的夜空。“我皇治世”成为陷于绝地的败残将士自爆身亡的证词,送葬的哀歌了。
绝望和恐怖的地狱图 激烈搏斗接着激烈搏斗,七月八日的“万岁冲锋”以后,有组织的战斗已经成为不可能了。活下来的人为了躲开美军的扫荡战,屏息静气地藏身在洞窟的深处。这时如果有因饥饿、口渴和恐怖而啼哭的孩子,为了怕被敌人发现,就听到焦急的军官和士兵威胁着孩子妈妈说:“不要让孩子哭!”“哭就杀死他!”
孩子妈妈于是便不知如何是好地去用手堵孩子的嘴,安抚孩子。心想这下子孩子可不哭了,但是准知孩子已经精疲力尽地断了气。也有的妈妈在枪逼之下,想不出办法,只得用手把孩子掐死。有的被泪水和污垢已经把脸弄得漆黑,象发了狂似地紧紧抱着孩子的妈妈,发出野兽般的号叫跑出洞窟,从悬崖上纵身跳入海里。藏在洞窟中的不论是谁,都无法制止这位发了狂的妈妈。
部队被歼灭了的剩下来的失掉所属的士兵们,便破罐子破摔,甚至干出了无法无天的事。《死的彷徨》(吉田礼子·浪速书房)对当时的惨象有详细的记载:
南洋兴发公司一个职员的妻子吉田,作为特殊护士曾在野战医院工作,因被美军追逐,和护士山本、冲绳的宫城以及名叫藤田的十二岁的少女四个人在山里乱窜时被海军军士和四名日本兵抓住,拼命抵抗也无效,四个人被野兽般的兵士在洞窟里强奸了。只一个年轻的士兵没捞着女人,在那里看守。趁四个兵士去寻找粮食时,他想哪怕让十二岁的藤田逃脱也好,就用牙齿把捆她的绳子咬开,把她放走了。
回来的士兵们正想制裁这个新兵时,宪兵曹长带着十名士兵赶到了。宪兵对这残害妇女的暴行,给了严厉的制裁,判以“敌前逃亡罪”,按陆海军刑法对他们执行了死刑。记录中说,那时宫城抱住那个强奸了她的兵,被一起枪杀了。
被宪兵送到顿尼野战医院的吉田,在那里接到了“王碎”命令,对央求说“让我也去吧”的士兵,发给他一个自杀用的手榴弹;对重伤号,则给他注射吗啡,让他安乐地死去;对还能动的兵,给了每人两袋干面包就出发了。伤兵和护士的部队到达总司令部壕边,当医院队的队长藤挂中校报告说:
“藤挂中校以下,约一百人,顿尼医院队全体都到”时,从里边出来一个年轻的参谋带着酒气,用刀鞘顶着老队长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厚着脸皮到这里来了?怎么不到阵地上去死!”
“你们总司令部知道野战士兵的痛苦吗?”老队长愤怒地流着眼泪说。这个参谋掏出手枪对着老队长。这时一个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