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打扫卫生,每天清晨,地处全国各地的近万名旭日员工,都要同时举起右手宣誓……
所有这些,他们称之为“革命化建设”。
1999年以前,大部分外地的分公司员工都能遵守集团的各项管理规章,即使是对每天早上宣誓这些总部“鞭长莫及”的事情,都会严格执行。但1999年以后,随着旭日升市场霸主地位的确立,分公司员工的一些违规操作开始增多。
在旭日集团的前期管理模式中,不论是进入哪个城市,不论是什么职位,几乎都是从冀州派遣本地人马。也许是旭日升的产品太好卖了,以至于当时公司高层出现了这样的认识:大公司的管理不就是“找经销商、铺货、回款”这么简单吗?在他们看来,只要可以在冀州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回款,似乎就万事大吉了。
正是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旭日集团采取了按照回款多少来进行工作考核的管理思想,而忽视了市场通路的精细化建设。一些业务员为了配合企业考核,和经销商达成协议:只要你答应我的回款要求,我就可以答应你的返利条件;而且,我还可以从集团公司给你要政策,甚至还可以让你卖过期产品。在诱人的利益下,经销商十分配合分公司的回款,旭日升的企业原则却被他们置诸脑后。
2000年之前,许多分公司老总都是原来冀州供销社的骨干,依托他们在集团内部的人际关系,一些优惠政策的确是可以“要”来的。这样,不同的经销商就可以拿到不同的产品价格。
据了解,旭日集团曾做过一个大型促销活动:每进30件冰茶赠一辆价值180元的自行车;每50件赠价值300元的人力三轮车;不足30件的赠购物卡。各地区搭赠的物品不尽相同,但原则是平均每件6元的促销费。集团还给经销商们定下任务,允诺年底完成销售额100万元的,奖松花江汽车一辆,价值3。6万元。
政策一出台,立刻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仅保定某县经销商就进货1万件,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把1万件货迅速出手,并要再次进货。可事实上,这1万件冰茶本地很难消化,只能是通过更低的价格到了外地。由于经销商都把车款或促销费打进价格里,到最后,旭日升的低价策略变成了价格大拼杀。
促销期过后,旭日升就会在这一地区周围滞销,因为二级批发商手中的货压得太多了。当时,冰茶的价格一度跌到了33元1件,而出厂价却在40元以上。一些地区的分公司在陷入恶性循环的市场中难以自拔。
在旭日集团业务员中,曾流传一首名为《万恶懒为首》的诗:牌场风流酒后狂,笑聚分赃正当行;温柔乡里图一醉,哪管旭日兴与亡。
翻云覆雨,管理层突然休克
症忌下猛药。面对内部出现的问题和一线市场的对手阻击,旭日集团开始了创业以来第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
首先,段恒中进行高层换血,意在将原有的粗放、经验主义的管理向量化、标准化管理转变。2000年底到2001年3月间,集团一下子就引进了30多个博士、博士后和高级工程师,其中分管营销的副总经理于庆安还曾任可口可乐中国公司的销售主管,负责集团战略研究与规划;分管人力的副总经理是留英多年的经济学博士……
其次,集团总部建立了物流、财务、技术三个垂直管理系统,试图从平面管理向垂直管理转变。旭日集团架构重新划分为饮料、冰茶红酒、茶叶等五大事业部,想以此实现多元化经营。集团总部还制定了近40万字的专业化管理制度汇编,43项管理制度事无巨细……
改革的设计是一厢情愿式的美好,但改革的震荡所激活的负效应是改革者不曾料到的。
在这次集团成立8年来最大的人事调动中,首当其冲的是旭日集团的高层管理者。据一位旭日老员工回忆,当时旭日集团的主要领导都是当年冀州供销社的干部,他们之间的裙带关系在创业前期的确起到了明显效果。当“空降兵”们进入旭日集团并担任要职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表现一下,新老观念即产生了极大矛盾:“洋领导”从外移植的成功模式在元老们那里碰壁,元老们经验性的决策在新人那里触礁。这种互不买账的心理极大地影响了集团内部的正常运作。集团内部的分化日益加剧。
随后,段恒中把原来在一线的1000多名销售人员安排到生产部门,使这些员工的收入一下子减少了一半甚至更多。一位2003年底离开旭日集团的员工向记者回忆说,当时由于老员工情绪比较大,一些人选择了跳槽,而继续工作的员工则出现了消极怠工的情况。
事后证明,当年旭日集团大刀阔斧的改革还未让产品的市场表现“止顽跌回升”,组织内部的混乱就已经成了整个集团的首要矛盾。所以,旭日集团的这一剂药下得太过猛烈,以至于“虚不受补”。
而更要命的是它的扩张过快,在既有市场还没有恢复元气时,又另辟战场,导致战线过长,无法管理。2000年,康师傅在内地市场推出系列茶饮料,意识到来者不善的旭日升马上扩军应战。2001年,旭日集团推出了“旭日升茶韵”系列,产品线从原本仅有的冰茶、暖茶扩充到40多个品种大系,增加了绿茶、乌龙茶和冰红茶等新品。为此,他们还聘请了全球消费者行为与市场资讯调查机构——AC尼尔森公司协助调查消费者的口味。
康师傅请任贤齐做产品代言人,旭日升就请来了刘德华,之后又换成“冷酷到底”的羽。泉。这些积极的市场应对给旭日升带来了一线转机,但旭日升茶饮料的市场在2001年还是急剧下跌。无奈之余,旭日升退守至华北、西北和东北等地。
此时,旭日升调整了销售制度,更加突出了县级市场建设。与此同时,认识到价格双刃剑的旭日管理层开始执行更加严格的价格体制。集团规定:只要在不同的区域产生不同的价格,不管是经销商投诉还是本区员工反映,都将用严格的“价格差错索赔”制度约束,将价格执行情况直接与业务员的效益挂钩。
随着业务扩大,集团的管理成本急剧增长,在同样需要大力投入的生产成本面前,集团的现金开支开始捉襟见肘。
据一位曾在集团工作过的中层干部透露,早在2000年下半年,旭日集团就开始出现了现金流危机。当时,来自各地经销商的订单源源不断,可由于没有足够购买生产原料的资金,各生产基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订单被旭日升的竞争对手拿走。为了保证企业的正常运转,段恒中一方面加紧外出融资,一方面降低集团日常的运行成本。但短期之内,对市场上每天上百万的缺口,企业仍然无计可施。
祸不单行,危机公关挡不住四面楚歌
是2002年1月,《智囊》杂志用了8个页码的篇幅刊登了《旭日升遭遇冬天》《神话在竞争中灭亡》《是变革还是埋葬》等3篇关于旭日升的文章,矛头直指旭日集团已经陷入的内外交困的两难境地。
该杂志还报道:2001年7月30日,在北京西城区四道口,六七个人站在路边,头扎布条,身穿统一T恤衫。T恤衫上写“强烈要求‘旭日升’重这代序
日落旭日升
合同,守承诺,还我血汗钱“,下署”比邦公司全体下岗职工“。领头的是该公司总经理王枉。他们在此已经站了20多天了,可是”旭日升“一直拒绝接见他们……
文章中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该报道刊出后,国内很多报纸进行了全文转载,尤其是在旭日升的一些重点销售地区的一些主流市民报刊出后,旭日升在当地的形象和销售额急剧下降。其中,尤以深圳比邦公司的讨债报道在旭日集团的合作商中影响最大。
据说,深圳比邦与旭日保健公司的债务纠纷最早因为比邦公司向旭日集团提供的产品存在严重质量问题而遭拒付。比邦公司试图通过诋毁旭日集团名誉的做法达到解决的目的。旭日保健公司诉至法院,请求依法解决。双方于2001年10月达成调解,比邦保证“今后不再有任何危害旭日集团的行为”并签订协议书。
不料2002年春季糖酒订货会期间,比邦公司公然违约并变本加厉,再次公开诋毁旭日集团名誉。当旭日集团第二次将比邦告上法庭时,比邦公司负责人王枉却人间蒸发了。
此案后来不了了之,但从此外界对旭日集团的看法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自家后院的火势未平,又遭到媒体突如其来的讨伐,旭日集团只有仓促应战。
2002年1月30日,旭日集团在当地报纸和部分网站上发表律师声明,称要对对旭日集团进行恶意攻击和炒作的媒体追究法律责任。值得关注的是,声明认为该文章的出笼是“国内某饮料企业采取不正当竞争手段”的结果。在后来的了解中,曾经历当年“《智囊》事件”的一位集团管理人员也认为有对手操控:“不然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众多媒体一哄而上,而且没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他认为,像旭日集团这样一年销售额20多亿的大企业,暂与客户之间有两三亿的欠款,根本就用不着大惊小怪。
声明发表后,外界媒体对旭日升的炒作报道暂告一段落,可“旭日升要倒了”的传言还是像野草一样在坊间流传。随着外界传言四起,集团内部人心浮动,此刻正饱受“水土不服”之苦的旭日“空降兵”们纷纷选择了出走。到2002年3、4月间,从外部公司引进的20多名高级管理人才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媒体中伤、高层离职、资金断流……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本已经十分虚弱的旭日集团彻底虚脱,不少旭日员工的心里开始由压抑变为躁动不安。这些人隐隐地感觉到:他们引以为自豪的“旭日”就要落山了。
2001年,内外交困的旭日升在竞争对手康师傅和统一强大的市场攻势面前,颓势难挽,市场份额持续下跌,从原来的市场占有率超过70%跌至不足30%。
2002年1—3月,旭日集团茶饮料事业部的销售额仅有可怜的1。6亿,不及鼎盛时期的五分之一。
2002年下半年,旭日集团开始停止市场铺货。如今除了在个别地区旭日升的产品仍有零星生产和销售外,消费者已经很难再看到旭日升的影子了。
对消费者来说,少了一个“旭日升”可以喝别的饮料。可是对2002年的旭日集团来说,却不可能再回到10年前的冀县供销社。当年,不少冀州农民加入旭日集团后,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他们放弃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了旭日集团的一名员工。如今,集团仍有4000多人要靠每月几百元的工资过日子。
长不大的企业,是人为,还是必然
雄迟暮,美人白发,盖因曾有的辉煌,其苍老的身影使人倍觉凄凉。旭日集团带着满身硝烟,跌倒在中国入世的前夜。可以断言,在波诡云谲的商海中,“旭日升”既非空前,更非绝后。今天重论它的是非功过,希望给仍然搏杀在市场一线的商界英雄们一些理性的思考。
在任何一个网站上,敲入“旭日升”三个字进行搜索,都会找到大量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