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长串漫漫旅程中,时间和时代最后造就了柳传志。我们今天无从想像其在勇敢果决背后的恐惧、孱弱、愤怒和紧张,但若我们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显然是有意忽略了历史的细节,过分美化了已经变成半个神的人物。
我们只能猜测,曾受到###主席接见的这位商业领袖是如何度过了他的1990年,如何因需面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孙宏斌而感到内心惊慌时,我们就会理解一个企业的成长到底要经过多少偶然及挫败。
【注释】
[1]《联想发展战略研究》,金占明、张海泉。
[2]《李勤常务副总裁在干部培训班总结会上的讲话》,李勤,1990年3月22日,联想档案,绝密。
[3]、[4]、[5]《柳总在干部培训班上的讲话》,柳传志,1990年3月19日,联想档案,绝密。
[6]《总裁致子公司员工的公开信》,柳传志,1990年4月8日,联想档案。
[7]《李勤常务副总裁在财务部全体人员会议上的讲话》,李勤,1990年9月,联想档案。
[8]《继续加强分公司建设,开拓全国各地市场》,郭为,1990年11月17日、18日,联想档案。
[9]、[10]《柳总在联想集团全国分公司经理人员培训班上的讲话》,柳传志,1990年7月14日,联想档案。
[11]《黄河青山:黄仁宇回忆录》,黄仁宇,三联书店,2001年6月第1版。
[12]、[13]、[14]、[15]、[16]、[17]《造就一个真正的斯巴达克方阵》,柳传志,1990年10月6日,联想档案。
曾经局中人:孙宏斌(1)
“老的那种领导人像丘吉尔、罗斯福,年轻的网络经济先锋像杨致远这些人,其实都是某一个机会促成了他们的成功,一下子,偶然的一下子……其实对于我来说也是这样,偶然一下子,就变成了今天这样子。每个人都有一个关键事件、一个关键时刻让他成长,那个事件对我来说是非常关键的事件……”
一个男人节奏舒缓、语气柔和地说。这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个子不高,微胖但不影响给人的干练印象,面容倒也和蔼,只是总显得很忧郁。
他经历过难堪和痛苦的生活,如今已放弃了愤怒、压抑和自怨自艾,坦然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然后平静得近乎冷漠地讲述着往事。
有时候,如果心情不坏,而他又愿意陷入回忆,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在监狱中的孤独、绝望和正在进行的漫长一生,前面是清晰的、混乱的道路,后面则漆黑一片。我们可以略微想像一下,一个习惯于演讲的鼓动者突然失去了听众,他到底会是孑然屹立的英勇形象,还是寂寞无助的一个可怜虫?
“一天一天,在里面度日如年,但是又度年如日。你每一天都完全一样,你往回看的话,一年过去和一天一样,但是过一天也跟过一年一样。我觉得度日如年,度年如日,高度统一了……那两年,我每天,每天画日子,一天一天地画……”
十年前,没有人知道孙宏斌还能干些什么。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将从此开始庸常而漫无目的的人生。如今即使他自己也可能相信,他是偶然造就的一个时代英雄;在一些人眼里,他依旧庸常而神秘,但在另一些人眼里,他却高大而伟岸。柳传志说他“不住楼上楼就到楼下搬砖头”,他则称“是柳传志造就了我”。
《联想局:一家领袖企业的中国智慧》 第39节
《联想局:一家领袖企业的中国智慧》 第39节
作者: 迟宇宙
他优柔寡断、感性永远多于理性、脾气急躁、懒惰……他承认他曾走入局中,也曾被别人减掉,但现在他是加法哲学最忠诚的奴仆。正是加法哲学,正是并不出色的性格,正是这个充满无数偶然性的大时代,让他成为出类拔萃一代的代表。
山西临邑人孙宏斌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他曾经对人大喊大叫,如今已极少失态;他的激情曾使他失去过自由,也给予了他声望和财富;他曾经飞扬跋扈地生活,如今则像个平凡的生灵,平静地生活在尘世中。
在武汉水电学院读完合流力学动力学后,他到清华大学水利系读计算流体力学专业。经常性陷落到高精度紧致方法、网格技术中的生活并不有趣,但至少可以为他提供一份体面的工作。在清华大学得到硕士学位后,他在中国环境科学院工作了3年,每天依旧与计算流体和计算气体互相依靠。在学术上他已经干得不赖,但他总觉得不甘心,他相信“这个东西,再做10年20年也就这个意思”。
那时候的中关村已经开始成为鱼龙混杂之地,猪还在村庄周围嚎叫,杂草依旧覆盖着街道,英雄和懦夫已在同一个舞台上表演,权力者们正在自己的剧场上踌躇满志,信通的金燕静尚未东窗事发,四通的###亦未潜逃海外。“那是真正的冒险家乐园。”有人说。
“下海”成为一种时尚,也成为那个时代改变命运的不多选择之一。孙宏斌说:“其实下海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说的,那是真正的下海。那时候包括我、郭为、陈恒六,包括郭为、元庆这一批人,下海还是学做生意……在我们前面下海的那些人,老人多,学历低的多,计算所很多人下海是因为在所里做得不好,联想下海的这帮人,也主要是六室搞外部设备的。做大型机的人,不会走的……”
无论如何,在那时候“下海”,依旧需要点决心。能够让孙宏斌放弃乏味但体面的学术生活,开始冒险家生涯的,不是一种证明自己能力的欲望,而只是一种对未来人生的焦虑:“我觉得做生意最起码看不到头,而做学术能看到头,最多就是高级工程师,或者弄个教授当当,一眼就能看到头。你基本上能看到你60岁是什么样子,比如说你当了所长,当了院长,都能看到头。但是你要做生意,你却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前面都是未知的。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谁也不知道如果做生意将来会怎么样……”
是的,孙宏斌几乎不会想到他日后将拥有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也不大可能想到,通往这巨额财富的,是一条坎坷的道路,至少要越过一道监狱的大门。
偶然入局所造就的冲突
“我最近看了本书分析领导人是怎么形成的,其实是很多偶然事件造就了领导人……时势造英雄,就是因为时世充满了无穷偶然。一家企业的发展,甚至一个人的发展,也有很多偶然性,我去联想事实上也是挺偶然的……”有一次他说。
1988年5月的某一天,偶然改变了这个年轻人的命运。他看到了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的招聘广告。他此前并没有关注这家公司,那时候真正一时风云的是“两通两海”。他拨通了招聘电话,接电话的人叫陈恒六。他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会,陈恒六似乎对其背景颇感兴趣,于是,他来到还未叫作“联想”的联想,加入了柳传志布好的一个局中。他踌躇满志,却不能预测自己的命运,而招聘他走进这家公司的陈恒六也同样不能预测自己的命运,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与这个陌生人产生丝丝缕缕的纠结。
曾经局中人:孙宏斌(2)
1988年开始的大规模招聘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泾渭分明的现状,柳传志在内部会议上描述为“在我们公司整个人员结构当中,以年龄划线的话,简单地分成老同志和青年同志,老同志多数是所内的,青年同志多数是招聘来的”。[1]年龄差异、教育背景的不同、观念上的交锋,最终演变为新旧两种文化开始交织、碰撞、冲突。这种交织、碰撞、冲突,最初还潜藏于地表之下,等到1990年春天,它就压抑不住地爆发了。引爆它的导火索,是一份叫《联想企业报》的内部小报。
3月19日,联想集团召开了第一期干部培训班,说是要思考“联想集团到底要办成一个什么样的公司”。事实上,柳传志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解决孙宏斌的问题。在那天的讲话中,柳传志说他要从一个具体的人、具体的事情来分析,“首先以这次震动全公司的《联想企业报》和企业部主任经理孙宏斌来作为剖析的对象”。他说“小孙”有三条突出的优点:
“第一条,他有非常突出的实干精神,勇于克服困难,拼命想达到自己的目标,要把5%的希望变成100%的现实;第二条,能把自己的工作分析得比较透彻,尔后制定工作方针,也就是说能够审时度势,懂得退出画面来看画的工作方式;第三条,有相当强的组织能力,能够充分发挥属下同志的积极性。”
但是,柳传志也相信孙宏斌身上存在着不可原谅的问题:“第一,不注意公司大船结构的统一原则;第二,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比较强烈,管理方式上简单幼稚,有帮会行为。由于涉世不深,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必须积累工作经验,这是目前的问题。孙下边在公司工作就四种可能:第一种是可造就之大才;第二种是公司的危险人物;第三种是被磨练成庸才;第四种是愤而出走。”[2]
柳传志用他一贯的手段表扬了企业部和孙宏斌,说“他们部里的气氛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感觉,有一种‘嗷嗷叫’的工作的感觉,这一点我自己亲眼看到了”。这预示着孙宏斌将面临更为严厉的指责。
柳传志说他在香港同时也看到了企业部出版的《联想企业报》,看到了企业部的章程,看到了企业部的利益高于一切的提法,也看到了主任经理主持企业部发展工作具有总裁赋予的所有权力,诸如进人、裁人、分公司经理的任命等提法。“这使我着实吃了一惊。”他说。于是他“及时”赶回京和李勤、胡靖宇商量对策。十几年后,柳传志承认,这是唯一让他感到“心里有点发慌”的关键时刻,而其发慌的原因,“主要是不了解局势”。
与李勤、胡靖宇商量了半晌之后,他们达成了妥协:
“第一,企业部不能有自己的章程,只能有总裁室批准下的管理制度;第二,企业部利益高于一切的提法无疑是荒唐的;第三,李总代表总裁室就企业部授权的问题是这么说的,就是在企业部工作急需扩大时,人事部没有能力对他们的人员进行确定的时候,他们可以自己定人,然后到人事部办手续。另外,分公司经理的任命权是在总裁室,像这么大的问题要登在报上的话,一定要经总裁室的批准,但他们没有经过,这样做也是非常错误的;第四,一个部没有经过总裁室的同意,不能办自己的报纸。这是一件大事,因为下属的各个分公司只看《联想企业报》,不看《联想报》,只知道企业部,而不知道联想集团,对我们的事业是怎么发展的,我们的全局进展到什么程度,是一无所知。”
的确,柳传志可以容忍孙宏斌做各种出格的事,却不能容忍他破坏其布局。他不是牧羊人而是耕农,他不能容忍孙宏斌成为田中的稗草。有时候他不停地诘问:“在你们招聘新人的诸多问题之中,有没有问过联想集团为什么发展得这样迅速?有没有问过1988年、1989年公司的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