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伤自尊。连莫向晚都发觉自己失态,拂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有几分不安。她的反应是过头了。
莫北莫名其妙,好心说:“莫小姐,你这样是没有办法走路的。”
莫向晚深感失态,她是下意识,而且不自觉。这时风一吹,头脑醒了片刻,她喃喃说:“我喝多了。”
莫北微笑:“可以理解。”
他做的这样的态度,看来今晚是想要学雷锋。莫向晚头脑里的反应,就是不愿意,她说:“麻烦您给我叫个车。”
这太抹面子了,莫北觉得今晚好心被门夹,他的绅士风度没有得到应有回应。一切太诡异。但拒绝女士他做不来,就随和地笑笑,真的为她走到大马路上叫出租车。
这里夜生活正结束,来来往往的车上都坐着疲倦的都市人。
疯够了,回家睡一觉又成人样。莫北能够原谅这位女士的失态。
好不容易停下一辆车,车上的司机摇下窗口瞅瞅莫北,莫北回头问莫向晚:“你去哪里?”
莫向晚说:“去闸北。”
司机听到了,说:“老兄,你开玩笑啊!你身边停着宝马叫什么叉头(上海话指出租车)?和女朋友吵架也不要寻我们开心好哇?阿拉做做半夜生活(上海话指生意)不容易的好哇?”
说罢,摇窗,车走。
莫北愣了半晌,口里冒出一个词:“操!”
第 11 章
这天的最后,莫向晚运气不大好,莫北在马路边上站足一刻钟,都没有叫到车。
她远远靠着墙,看他这么热心的模样,就生出了些愧意。
足足九年了,她印象里的Mace都快要变得模糊不清了。刚才看着这位莫北在宴席上,和于正这些圈内人很能唠嗑打诨,打成一片,喝酒划拳也是样样精通的。只是态度始终浓中有淡,这点和于正像,总和一般人保持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等闲是近不了的。
只是他和煦的脾气一如既往,她想起当初她骂他“你这个流氓”,他答“我哪儿流氓了”,那时的一脸无辜。
莫向晚想一想,不由自主就笑了一声。
莫北又是一脸无辜看住她。这位女士的态度反复,他想,他该原谅她的醉酒失态。
但是实在是叫不到车,莫北进退两难,回头对莫向晚说:“得,我不收你叉头费总行吧?”
这是玩笑话,用作下台阶的。莫向晚当然是懂的,她被夜风一吹,酒劲又退了几分,觉着自己行动过分,好像是在欺负别人家好脾气,这样不厚道。
她清一清喉咙,对莫北说:“那麻烦你了。”
莫北过来扶她,她将手搭在莫北的肩上,这么多年头一回,两人又挨这么近了。
莫北一转头,似乎是凝神看了一看她,看得她立刻就低头。
莫北忽然就问:“莫小姐,我们以前见过吗?”
莫向晚抬起头时,已是能把笑容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她说:“应该没有。
第一次见面我就这样失态,冒犯了。”
莫北扶她进了车,说:“没关系。”
一路也没什么话,莫向晚闭着眼睛养神。莫北放了音乐,偏偏就是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
他还问莫向晚:“不打搅吧?”
莫向晚忽然回忆起来,他们统共在一起的那两天,他对她这个陌生的妓女,算是温柔的。看来这个人脾气真的是天生的好。
“现在很难听到这么好听的歌了。”莫向晚说。
“娱乐圈依旧兴旺。”
“已经盛极而衰了,现在能好好做音乐演电影的少了,人人浮躁,炒作盛行。大众习惯以后,便道是正常。”
莫北笑:“干一行怨一行总是有的。”
“是呵,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工作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这样一句话,让莫向晚在这晚没有睡好。
她由莫北送到小区门口,真诚道了一声谢,并再三道了歉,莫北忙说“不客气”。她看着他的车开走,忽然觉得是真的不认得这位Mace,或者说这位莫北。
这并不是她需要去解开的课题,莫向晚迅速上楼回家。
家里的卫生间里仿佛发生了一场灾难,莫非正手足无措地拿着报纸铺在地砖上吸水。整个卫生间一地的旧报纸。
莫向晚低叫:“莫非,你把地砖都拆了吗?”
莫非见母亲回来了,把脸涨一个通红。他并非不是个怕家长的孩子,尤其还被现行抓。
莫非决定坦白从宽,他苦着一张小脸,讲:“妈妈,是我不好,我今天和于雷他们去公园爬山了。我的运动衣弄脏了,我想妈妈上班很辛苦的,所以我要自己洗衣服,但是洗衣机太难用了,妈妈,原谅我吧!”他说完就蹭到莫向晚怀里撒娇。
莫非今年八周岁,个子有一米四,身板因为练足球比一般孩子厚实,这么厚咚咚钻莫向晚怀里,差点撂她一个踉跄。
这瞬间她的念头竟然是,如果莫非往莫北身上撞过去,莫北大约是不会像她这样还往后退了两步的。
但迅速就被她打消了。她板起面孔:“妈妈讲的话都成了耳边风了对吧?你以为拍两句马屁事情就过去了是吧?”
她虽然常常严词厉色训莫非,但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她的声音又尖刻,威慑力巨大。莫非被吓住,娇也不好撒了,人也呆住了,愣愣看住莫向晚。
莫向晚拿掉眼镜,揉眉心。她有低度近视,戴不戴眼镜都没大碍,但自从上班之后,她就眼镜不离脸了。今天的Mace依旧是戴眼镜的,她看着莫非天生圆溜溜的大眼睛,想,真要命,难道要莫非以后也会是小四眼?这太可怕了,她的心没来由就“怦怦”跳了两下。
莫非察言观色,看母亲骂了一句之后没什么下文了,就抓紧机会说:“妈妈,下个礼拜你有空了教我用洗衣机,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错误了。”
莫向晚叹口气,说:“得了得了,你先睡觉去。”
莫非小心问:“妈妈,你不生气啦?”
莫向晚在他脑门上弹一个毛栗子:“妈妈再生气,卫生间也不能变干净,生气能有用吗?”
莫非马上接口:“有用的,我以后就知道洗衣机不能乱用,要用也要学会了再用。”
莫向晚只好摇头笑:“就学的油嘴滑舌。”这或许是遗传,她想。
这天夜里,莫向晚蹲在卫生间擦地砖擦到半夜两点,再把莫非放在洗衣机里的脏衣服洗了。这孩子不知道疯到哪里去玩的,把蓝色的运动衫穿成了咖啡色,上面黏着一块土一块泥的,足足用掉两大勺“奥妙”。
做完家务,莫向晚的腰都快直不起来,酒却是完全的醒了。她扶着沙发手柄慢慢坐下来,轻轻吁气。
手机上突然就收到了管弦的短信:“小姑娘,姐姐郁闷。”
她拨电话过去:“管闲事姐姐,你怎么郁闷了?”
“于老四回来多久了?”
原来是查岗,她如实说:“有一个礼拜了。”
“小姑娘,你去找个男人。”
莫向晚没有力气失笑,只是问:“你是怎么了?”
“如果莫非长大了,娶了老婆,你去哪里?还和儿媳妇抢儿子不成?”
“我进养老院。”
“你得了吧!”
“这问题我真还没想过。”
管弦说:“我想过了,我不能一辈子当小三。你看北京张小三,都被人批成啥样了?
莫向晚说:“你又在哪里喝多了吧?我过去。”
“算了算了,你还有儿子,我有什么?我今儿就喝了几杯忘情水,明天我就能醒过来,醒过来我还是一美女管。”说完她那边就挂了电话。
莫向晚不放心,再打过去,显然是关机了。她打去“MORE BEAURIFUL”,接电话的人说找不到管姐。
她还想打给于正,想了一想,还是罢手。
莫向晚就端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静冥思。
如果莫非以后娶了老婆,她怎么办?那该是二十年后的事情,可如今想一想,竟让她心慌意乱。
莫非这么大了,大到她都快要抱不动了。她以为这个孩子是唯一属于她的,可以后也许不会是。
忽然就惶恐。
莫向晚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间,扭亮了台灯,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妈妈,我永远都会听你的话”。
第 12 章
莫向晚一口气又回到心头,又暖又甜。她把字条捧在掌心。
莫非的字写得方方正正,但总不能写到一条直线上去。葛老师说他“一心要好几用”。这个孩子天生就是好动的,总是定不下来。写几个字都跳脱。
莫向晚看好了,把字条塞到抽屉里小心放好。里头有莫非给她写的各种字条,从他学会写字开始。
莫非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妈”,后来他学会写“爸”,不是没疑惑过的。他大约在五岁的时候,就问过莫向晚:“爸爸呢?”
莫向晚并没有想好该怎么答,莫非已能自问自答:“妈妈,你是不是和爸爸离婚了?小丽的爸爸妈妈就是离婚的。”
莫向晚默认,不得不如此默认。
她想,这一份尴尬不管如何遮掩,总是贯穿在孩子的成长中的。她的确在掩耳盗铃。好在莫非成长得很快,到了六七岁,就不太问关于“爸爸”的问题了。
莫向晚还是没有办法把昨日看见的莫北,或者说是九年之前的Mace等同于莫非爸爸这个角色上。只有互相倾心爱恋的男女结合生子,才能成为孩子名副其实的父母。而莫非之于父母的关系,也许只能称为交易的附属品,算做Mace买一还一了。
莫向晚考虑的头痛了,拉了被子直接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次日一大早,就有一双小手在摸她的额头,莫向晚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是莫非那张放大的小脸,带着一种严肃认真的神情,正专注地等待她醒来。
莫向晚坐起来,问莫非:“你又怎么了?今天倒是很乖,没有赖床。”
莫非点点头,小大人似的,然后,他朗声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有让莫向晚从床上跌下来。
他讲:“妈妈,我考虑了一个晚上。我看到你做家务很累的,那么就这样吧,你去谈一个男朋友,以后回来可以让他做家务,你就不用这么累了。我好几个同学家里都是大男人做家务,做妈妈的坐在沙发上指挥的。妈妈,我建议你一定要找一个上海男人,葛老师讲全中国就只有上海男人会帮老婆做家务。”
莫向晚骇异地看住儿子。
莫非还皱着小眉头,一副深思熟虑过的模样。
莫向晚不禁笑道:“如果你长大了,不就是一个大男人,也可以帮妈妈做家务啊!”
莫非对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下,然后答:“那么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把那个男人赶出去,我来帮妈妈做家务。”
莫向晚笑得前俯后仰,看得莫非益加把眉头皱紧,一本正经说:“妈妈,我在跟你讨论严肃的问题,你不要敷衍我。”
好吧,现在的孩子早熟得她的思维都跟不上了。
直到莫向晚把莫非送去了学校,她走在路上依旧是带着满面春风。
莫非的话有两个重点:他体谅母亲,要求母亲找第二春;他很好地规避了别人家的爸爸的这个角色,统称“大男人”。
儿子贴心起来,不比女儿差的。
莫向晚真的认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老公这个角色真是无关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