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与幸福密切相关的平和心境和独立自主而言,这种荣誉感更多地产生出扰乱和不良的作用,而不是有益的效果。因此,从增进幸福的观点出发,我们应该抑制这一人性弱点;应该细致考虑和恰如其分地评估它的真正价值,尽量减低我们对待别人意见的敏感程度,无论我们在受到别人意见的爱抚抑或伤害时都应如此,因为这两者悬挂在同一根线上。否则,人们就只能成为他人的看法和意见的奴隶:“使一个渴求赞语的人闷闷不乐或者兴高采烈的话语,却是多么的无足轻重!”(贺拉斯语)正确评估自己的自身价值和看待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对我们的幸福大有裨益。我们的自身包括了我们生存时间所包含的全部内容,我们生存的内在成分,以及我们在“人的自身”和“人所拥有的财产”这两章里所讨论过的各种好处。所有这一切都在我们的头脑意识里发挥作用;而别人对我们的看法只在别人的头脑意识中产生效果,它是附带种种概念性的东西呈现在别人头脑中的表象。所以,别人的看法对于我们的确并不直接存在,而只是间接地存在只要别人对我们的行为并没有受到这些看法的影响和支配。只有当别人的看法对某事某物产生了影响,从而使我们自身也因此受到影响的时候,它们才值得我们考虑。除此之外,在别人的头脑意识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对于我们并不重要。并且,当我们终于清楚地了解到:在大多数人的头脑里面都是些肤浅的思想和渺小的念头;这些人目光狭窄,情操低下;他们的见解谬误百出、是非颠倒; 到了这时候,我们就会逐渐对他人的评论淡然处之了。另外,从我们的自身经历就可以知道,一旦一个人不必惧怕别人,或者当一个人相信自己说的话不会传到被议论的对象的耳朵时,他就会不时地以轻蔑的方式议论别人。只要我们听一听一帮蠢人是如何带着轻蔑的口吻议论最卓越、伟大的人物,我们就更加不会对他人的看法耿耿于怀了。我们也就会知道,要是太过于看重别人的看法,那就是抬举他们了。不管怎么样,如果一个人并不曾通过我已经讨论过的前两项财富获得幸福,而是在这第三项的好处里面寻找快乐,也就是说:他并不从自己的真正自我,而是从自己在他人头脑中的表象那里寻求满意和快感,那么,他的处境就是相当可怜的。因为归根到底,我们存在的基础,因此亦即我们幸福的基础,是我们的动物本性。因此,健康对于我们的舒适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维持我们的自身的手段,亦即不带操劳的收入。荣誉、地位、名声尽管这些被很多人视为价值非凡却不能够和关键性的好处相提并论,或者取代它们;在必要的时候,为了前两项的好处,我们应该不容置疑地放弃这一项好处。因此原因,对下面这一朴素道理的认识,会对增进我们的幸福大有益处:每一个人首先是并且实际上确实是寄居在自身的皮囊里,他并不是活在他人的见解之中;因此,我们现实的个人状况这种状况受到健康、性情、能力、收入、女人、孩子、朋友、居住地点等诸因素的决定性的影响对于我们的幸福的重要性百倍于别人对我们随心所欲的看法。与此相反的错误见解只会造成我们的不幸。如果有人大声疾呼“名誉高于生命”,这其实就等于说,“人的生存和安适是无足轻重的,他人如何看待我们才是首要的问题”。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这一说法赖以成立的基础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要在这人世间安身立命,名誉即他人对我们的看法对于我们经常是绝对必需的。关于这一点我会回头作进一步的讨论。但我们看到:几乎所有的人毕生不息地奋斗,千难万险,最终的目标就是让别人对自己刮目相看。人们拼命追逐官位、头衔、勋章,还有财富,其首要目的都是为了获取别人对自己更大的敬意,甚至人们掌握科学、艺术,也是从根本上出于同样的目的。所有这些都只不过令人遗憾地向我们显示了人类的愚蠢已经达到多么厉害的程度。把别人的意见和看法看得太过重要是人们常犯的错误。这一错误或许根植于我们的本性;或者,它伴随着社会和文明的步子而产生。不管怎么样,它对我们的行为和事业都产生了超乎常规的影响并损害了我们的幸福。具体的例子林林总总:从惊恐、奴性地顾忌“别人将会怎么说呢?”一直到维吉尼斯剑插女儿的心脏这一极端的例子。一些人为了身后的荣誉,不惜牺牲个人的财富、安宁、健康,甚至生命。这一错误给那些要统治人或者驾驭人的人提供了一个便利手段。所以,在各种训练人的手法当中,加强和培养荣誉感的做法占据了首要的位置。但对于我们的幸福这是我们的目的荣誉感却是完全的另一码事。我反倒要提醒人们不要太过于看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日常经验告诉我们,大多数人还是把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视为头等的重要,他们关注别人的看法更甚于关注那些活动在自己头脑意识里面、因而与自身有着更加直接关联的事情。这样,他们把自然的秩序本末倒置,别人的看法好像就是他们的存在的现实部分,而自己意识中的内容则反倒成了自己存在的理念部分;他们把派生的和次要的东西看作首要的事情。他们在别人头脑中的形象比起自己的本质存在更令他们牵肠挂肚。这种把非直接为我们所存在的东西作为直接的存在来加以看重的愚蠢做法,人们称之为虚荣,以表示这种渴望、努力所具有的虚幻和空洞本质。同样,从上面的论述可以轻易看出:这种虚荣为了手段而忘记了目的,它和贪婪同属一类性质。事实上,我们对于他人的看法的注重,以及我们在这一方面的担忧,一般都超出了任何合理的程度,我们甚至可把这视为一种普遍流传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疯狂。在我们要做的或者不做的一切事情当中,我们首要考虑的几乎就是别人的看法。只要我们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我们所经历过的担忧和害怕,半数以上来自这方面的忧虑。它是我们那容易受伤的自尊心因为它有着病态般的敏感和所有虚荣、自负、炫耀、排场的基础。一旦没有了对别人的看法的忧虑和期望,奢侈、排场的十之八九就马上销声匿迹。形形色色的荣誉、骄傲,虽然内容和范围各有各的不同,但却都建立在别人的看法这一基础之上。它们要求人们作出多大的牺牲啊!在孩童时期,荣誉感就初露端倪,在接着的青年期和中年期,名誉、骄傲等暴露无遗。到了老年,这方面的欲望变得至为强烈,因为到了老年,享受感官乐趣的能力已大为减弱,虚荣和自大就与贪婪一道瓜分了统治的地盘。虚荣心在法国人的身上表现得至为清楚,因为,它带有特定的地方色彩,通常会演变成为离谱的野心、可笑的民族虚荣和恬不知耻的大吹大擂。但这样的做法反倒使自己的努力落空,法国人因此成了其他民族的笑料,并获得了“伟大的民族”这一绰号。我这里有一个突出的例子,可以特别说明那种关注别人看法的行为所具有的反常本质。在这里,适当的人物和当时的处境互相结合,成为反映这种根植于人性的愚蠢的一个绝妙例子,因为它让我们测量出这种异常奇特的行为动机所具有的强度。下面这一段文字摘自年月日《泰晤士报》上一篇关于对托马斯韦斯执行死刑的报道。托马斯韦斯是一个手工制作学徒,他报复谋杀了自己的师傅,“在执行死刑的那天早上,监狱牧师很早就来到犯人的身边准备为他服务。韦斯举止安静,对于牧师的劝告没有丁点儿的兴趣,相反,他心里唯一惦记着的事情,就是在那些目睹他结束自己可耻一生的群众面前,能够壮起胆子,表现出勇气。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在韦斯步行穿过大院向在监狱里搭起的绞刑架走过去的时候,他高声发话以便让旁边的人能够听见:‘啊!正如多德博士所说的,我很快就要知道那一个伟大的秘密了!’当时,他被绑着臂膀,但他不用别人的搀扶就迈上了绞刑架的梯子。走上梯子以后,他向左、右两边方向朝观望者鞠躬。聚集在下面的人群对此举立即报以雷鸣般的赞许声”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例子:一个人已经可以看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了,此身之后,将是那漫漫无涯的永恒。但此时此刻,他并不关心别的,只是专心一意地要给那群凑热闹的乌合之众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在同一年的法国,一个伯爵因为试图谋杀国王而被判处死刑。在审判过程中,他担忧着能否穿戴体面地出现在元老院。到执行死刑的时候,他为能否获准刮胡子而忧心忡忡。在从前,情况并没有什么两样,这点我们可以翻看马迪奥阿莱曼为他的着名小说《古斯曼德阿尔法拉契》所写的引言。这本书的引言告诉我们:许多思想迷惑的死囚都把应该完全用于拯救自己灵魂的最后时间花在撰写和默记一篇简短的演说辞上面他们就打算站在绞刑架的梯子上面宣读这篇演说。从这些特殊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到自身的影子,因为极端的例子往往最清晰地说明事情。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的忧心、烦恼、操劳、愤怒、恐惧都确实与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有关。所有这些都和上述那些可怜的罪人的所作所为同样荒谬。我们的嫉妒和憎恨也大都出自同一根源。很明显,要增进我们的幸福它主要依赖我们平和和满足的心情再没有比限制和减弱人的这种冲动更好的办法了。我们要把它限制在一个理智的、可以说得过去的程度这或许只是现在的程度的五十分之一而已。能做到这一点,那我们也就把这永远作痛的荆刺从我们的肉里拔了出来。不过要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因为这与我们某种天然的、与生俱来的反常本性有关“。名声是智者们最后才放弃的东西” 塔西佗如是说(《历史》第要杜绝这种普遍的愚蠢做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明确认识到这种做法的愚蠢。为此目的,我们必须清楚:人们头脑里面的认识和见解,绝大部分都是虚假荒唐和黑白颠倒的。因此,这些见解本身并不值得我们重视。此外,在大多数情况下,别人的看法对我们不会造成真正的影响。再进一步说,别人的意见一般都不是悦耳动听的,谁要是听到别人背后说他的话,还有说话的那种语气,那他几乎肯定会非常生气。最后,我们要知道:甚至荣誉本身所具有的价值也只是间接而非直接的。当我们终于成功地摒弃了这一普遍的愚蠢做法,那我们内心的安宁和愉快就会令人置信地增加。同样,我们的举止和态度会变得更加自信、踏实,更加真实和自然。隐居生活之所以对于我们的心绪宁静有一种特别良好的影响,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我们不用生活在别人的视线里。这样,我们就用不着时刻担心别人对我们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看法,我们也就得以回复真我。同样,我们就可以逃脱诸多真正的不幸;因为拼力追求纯粹观念性的东西更正确地说,应该是别人的不可救药的愚蠢想法会把我们引入不幸。我们就会更多地关注我们拥有的那些实在的好处,不受干扰地享受它们。不过,正如这一句希腊文所说的那样“:高贵的也就是难以企及的”。我在这里谈论的这一源自人类本性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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