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动物在情感方面的明显优势就是人优胜于动物之处,但人的另外两种基本生理能力在动物身上也同样存在,甚至远胜于人类。情感能力隶属于人的认知能力;因此,卓越的情感力使我们有能力享受到属于认知的,亦即所谓精神上的乐趣。情感能力越卓越和明显,那么,我们所享受到这方面的乐趣就越大。要使一个凡夫俗子对某事物产生热切的关注,只能通过刺激他的意欲,并由此提起他对这事物的切身兴趣。但是意欲持久的兴奋,却不是单一纯净、不含杂质的它与痛苦紧密相联。在上流社会流行的纸牌游戏就是这样一种旨在刺激意欲的手段。的确,它能激发起人们肤浅的兴趣,但它带给人们的也只是暂时的、轻微的、而不是永久和严重的痛苦。正因为如此,我们只能把纸牌游戏视为对意欲的搔痒式的挑逗。相比之下,具有优越精神能力的人却能够最热切地全情投入到认知活动中去,这里面不夹杂任何意欲的成份。事实上,他们这样热切投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在他们全情投入其中的领域里,痛苦是陌生的。我们可以说,他们置身于神灵轻松自在地生活的地方。所以,大众的生活把大众引向浑噩、呆滞,他们的思想和欲望无一不是指向维护他们的个人安逸的那些渺小事务,正因为这样,他们的生活也就迈向了形形色色的苦难。所以,一旦他们停止为这些目标操劳,并且不得不返回依赖他们的自身内在时,无法忍受的无聊就向他们袭来。这时候,只有情欲的疯狂火焰,才可以活动一下那呆滞和死气沉沉的众生生活。但精神禀赋卓越的人却过着思想丰富、生气勃勃和意味深长的生活;有价值和有兴趣的事物吸引着他们的兴趣,并占据着他们的头脑。这样,最高贵的快乐的源泉就存在于他们的自身。能够刺激他们的外在事物是大自然的杰作和他们所观察的人类事务,还有那各个时代和各个地方的天才人物所创造的为数众多、千姿百态的杰作。只有这种人才可以真正完全地享受到这些杰作,因为只有他们才充分理解和感受到它们。因此,那些历史上的杰出人物才算是真正为他们活着,前者其实在向这些人求助了。而其他的人则只是偶然的看客,他们只是部分地明白个中的东鳞西爪。当然,具有天赋的人比常人多一个需求,那就是,学习、观察、研究、默想和实践的需求。因此,这也就是对闲暇的需求。但是,正如伏尔泰所正确无误地说过的“,只要有真正的需求,才会有真正的快乐。”所以,有这样的需求就是这些人能够得到别人所没有的快乐的条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尽管他们的周围存在各种各样大自然的美、艺术的美,以及思想方面的杰作,但是这些东西从根本上对于他们就像艳妓之于年老体衰的人。因此,一个具有思想天赋的人过着双重的生活,一种是他个人的生活,另一种则是思想上的生活,后者逐渐成为了他的唯一目标,而前者只是作为实现自己目标的一种手段而已。但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只有浅薄、空虚和充满烦恼的生存才会被视为是生活的目标。精神卓越的人首要关注的是精神上的生活。随着他们对事物的洞察和认识持续地加深和增长,他们的生活获得了一种整体的统一;精神生活的境界稳步提升而变得完整、美满,就像一件逐步变得完美的艺术品。与这种精神生活相比,那种纯粹以追求个人自身安逸为目标的实际生活则显得可悲这种生活增加的只是长度而不是深度。正如我已经说过的,这种现实生活对于大众就是目的,但对于精神卓越者而言,那只是手段而已。我们的现实生活在没有受到情欲的驱动时会变得无聊和乏味;一旦受到情欲的驱动,很快就会变得痛苦不堪。因此,只有那些精神禀赋超常的人才是幸运的,他们的智力超出了意欲所需要的程度。只有这种人才能够在过着实际生活的同时,还享有一种丝毫不带痛苦的精神生活。他们全副身心地沉浸在这种精神生活当中,并乐此不疲。仅仅一般的闲暇即智力不需要为意欲服务并不足以使人们享有精神生活;为能享有精神生活,人们必须具备某种真正充裕有余的能力。只有具备了这种充裕有余的能力,才能有资格从事并不服务于意欲的纯粹精神上的活动。相比之下,“没有文学的闲暇就是死亡,它就像要把人活生生地埋葬”(塞尼加语)。这种充裕能力的发达程度因人而异。据此,在现实生活以外,形成了人类精神生活的无数等级:从仅仅收集和描绘昆虫、鸟类、矿物、钱币之类的精神乐趣,一直到创作出最杰出的诗歌和哲学作品。类似的精神生活使我们得以避免低劣的社交,以及许许多多的危险、不幸、损失和纵欲。如果人们一门心思地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追求幸福,他们就会遭遇上述这些不好的东西。所以,虽然我的哲学并没有给我带来具体的好处,但它却使我避免了许多的损失。但是,常人却寄希望于身外之物,寄望于从财产、地位、妻子、儿女、朋友、社会人群那里获取生活快乐;他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寄托在这些上面。因此一旦他失去了这些东西,或者对这些东西的幻想破灭,那他的幸福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为把这种情形表达清楚,我们可以这样说:这个人的身体重心在他的身体之外。正因为这样,常人的愿望和念头总是不停地转换。如果能力允许他这样做,他就会变换着花样,购买乡村别墅或者良种马匹;一会儿举行晚会,一会儿又出外旅游。总之,他要极尽奢华的享受,这是因为他只能从事物的外表那里寻找得到满足,这就像重病人一样,冀望通过汤水和药物重获身体的健康和力量。其实,一个人自身的生命力才是身体力量和健康的源泉。我们并不马上讨论处于对应的另一极端的人,我们首先看看那些精神力量并不那么显着突出、但却又超越了泛泛之辈的人吧。我们可以看到:当缺少外在的快乐源泉,又或者,当那些外在的快乐渠道再也无法满足他们的时候,这一类人就会学习和练习某一门优美的艺术,或者进行其他的自然科学的学习。例如:研究植物学、矿物学、物理学、天文学、历史学等等,并从中得到消遣和乐趣。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才可以说,他们的身体重心部分地存在于自身。但是,这些人对艺术的业余爱好与自发的艺术创造力之间仍然存在一段相当的距离;又因为单纯的自然科学知识只停留在事物表面现象之间的相互关系,所以,他们无法全副身心投入其中,被它们所完全占据,并因此整个的生命存在与这些东西紧密地纠缠在一起,以至于对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兴趣。只有那些具有最高等的精神禀赋、我们称之为“天才”的一类人才会进入这样的状态,因为只有这些人才会把存在和事物的本质,完全而又绝对地纳入他们的课题。在这以后,他们就尽力把自己的深刻见解,以适合自己个性的方式,或通过艺术,或通过哲学表达出来。因此,对于这一类人来说,不受外界的打扰,以便忙于自己的思想和作品,实在已经成为迫切的需要。孤身独处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闲暇则是至高无上的赐予。其他别的一切好处都是多余的如果它们存在的话,那通常只会变成一种负担。只有这种人我们才可以说:他们的身体重心就在他们的自身当中。由此,我们可以解释清楚为何这类极其稀罕的人物,就算他们有着最良好的性格脾性,也不会对朋友、家庭和集体表现出其他人都会有的那种强烈的休戚与共的兴趣。他们拥有自身内在,那么,尽管失去了其他的一切也能得到安慰。因此,在他们身上有着一种孤独的特质;尤其在别人从来没有真正完全地满足过他们的时候,这种特质就更加明显。他们因而无法视别人为自己的同类。的确,当彼此的差异无处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就慢慢地习惯了作为另类的人生活在人群当中。在称呼人群时,他们脑子里想到的是第三人称的“他们”,而不是第一人称的“我们”。由此看来,那些在精神思想方面得到大自然异常慷慨馈赠的人,也就是最幸运的人了。确实,属于主体的东西比起属于客体的东西距离我们更近;如果客观事物真要产生什么效果,无论其效果为何,永远都只能通过主体的作用。因此,客观事物只是第二性的。以下这些优美的诗句可以作证:“真正的财富只能是灵魂的内在财富;其他别的东西带来烦恼多于好处。”(卢奇安语)一个具有丰富内在的人对于外在世界确实别无他求,除了这一具有否定性质的礼物闲暇。他需要闲暇去培养和发展自己的精神才能,享受自己丰富的内在。他的要求只是在自己的一生中,每天每时都可以成为自己。当一个人注定要把自己的精神印记留给整个人类,那么,对这个人就只有一种幸福或者一种不幸可言那就是,能够完美发展自己的才能,得以完成自己的杰作。否则,如果受到阻挠而不能这样做,那就是他的不幸了。除此之外的其他别的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因此,我们看到各个时代的伟大精神人物都把闲暇视为最可宝贵的东西;因为闲暇之于每个人的价值是和这个人本身的价值对等的。“幸福好像就等同于闲暇”,亚里士多德这样说过。狄奥根尼斯告诉我们“苏格拉底珍视闲暇甚于一切”。与这些说法不谋而合的是,亚里士多德把探究哲学的生活称为最幸福的生活。他在《政治学》里所说的话也跟我们的讨论相关联;他说“:能够不受阻碍地培养、发挥一个人的突出才能,不管这种才能是什么,是为真正的幸福。”歌德在《威廉迈斯特》中的说法也与此相同“:谁要是生来就具备某种才能而又为此而生活,那他就由此找到最美好的人生。”但拥有闲暇不仅对于人们的惯常命运是陌生的、稀有的,对于人们的惯常天性而言也是如此,因为人的天然命运就是他必需花费时间去获得他本人以及他的家人赖以生存的东西。人是匮乏的儿子,他并不是自由发挥思想的人。因此,闲暇很快就成了普通大众的包袱。的确,如果人们不能通过各种幻想的、虚假的目标,以各式游戏消遣和爱好来填塞时间,到最后,闲暇就会变成了痛苦。基于同样的原因,闲暇还会给人们带来危险,因为“当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难以保持安静”是相当正确的。但是,在另一方面,一个人拥有超乎常规的智力却也是反常的,亦即违反自然的。如果真的出现这样一个禀赋超常的人,那么,闲暇对于这一个人的幸福就是必不可少的尽管闲暇对于他人来说只是一种负担和麻烦。因为缺少了闲暇,这种人就犹如被套上木轭子的柏加索斯那样闷闷不乐。但如果上述的两种特殊反常的情形碰巧结合在一起拥有闲暇属于外在的特殊情形,而具有超常禀赋则是内在的反常情形那就是一个人的一大幸运。因为这样,那个得天独厚的人现在就可以过上一种更加高级的生活,也就是说,这样的生活免除了人生两个对立的痛苦根源:匮乏和无聊。换句话说,他再不用为生存而忧心忡忡地奔忙,也不会无力忍受闲暇(闲暇也就是自由的生存)。人生这两种痛苦也只有通过它们的彼此抵消和中和,才使常人得以逃脱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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