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盛产蚕丝,而丝、茶向来是我国对外出口的大宗货品。江苏银行实行收茧抵借的办法,由银行派出人员到各地茧行,按照茧行向蚕农收取蚕茧数量的多少,发放不同额度的钱款。蚕茧收上来之后,经过进灶烘干、缫丝、打包等一系列工序之后,把成包的蚕丝运到江苏银行的贷栈内存放,可以作定期押款。这自然为茧商提供了许多便利,也促进了蚕丝的生产和贸易。
难能可贵的是,陈光甫规定派往各地的办事人员,不收贿赂,不受招待,不举荐私亲故旧,减少中间盘剥,保障蚕农茧商的正当利益。
陈光甫原打算取得外国银行的合作,参与洋行的平等业务交换。但当时外国银行的洋员们一个个趾高气扬,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陈光甫见此情景,气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冲;眼珠仿佛都要滚出,红得可怕;脑门上的青筋凸了出来,好像一条毛虫。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怀着强烈的民族自尊感,决心办好中国人的银行,为中国人争口气,与外国银行一争高低。
袁世凯要杀他的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当陈光甫事业蒸蒸日上之时,一场杀身大祸悄悄地乘虚而入。民国初年,辛亥革命的胜利成果,被野心勃勃的袁世凯夺去。这位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贪得无厌,又要阴谋策划实现他的皇帝美梦。一九一三年,他先阴谋刺杀了曾主张民主立宪、反对他专制的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后又非法与英、法、德、日、俄五国银行团签订了《善后借款合同》,借款二千五百万英磅。这两件事,引起全国人民的反对。
原来,一九一三年,在国会召开前夕,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长沙、武汉、上海、南京各地不断发表演说,主张民主立宪,反对袁世凯专制。袁世凯授意其国务院总理赵秉钧,赵秉钧即刻指使国务院官员洪述祖,于三月二十日将宋教仁刺杀于上海车站。面对风雨飘摇的政局,陈光甫忧心忡忡。
形势如闪电般飞速发展。不久,孙中山从日本回国,积极组织发动反对袁世凯的“二次革命”。不料,袁世凯先下手为强,于六月九日下令免去江西都督、老同盟会会员李烈钧的职务。七月二十日,李烈钧率部采取反袁军事行动,占领江西湖口,宣布独立,通电讨袁。于是“二次革命”正式爆发。
不久,黄克强由上海到南京,与第八师师长陈之骥一同到都督府,要求程德全宣布独立。开始程德全有些犹豫,后经说服,终于妥协。由黄克强任江苏讨袁军总司令,程德全因病回上海养病。后来,上海也成立起讨袁军,总司令为陈其美。陈光甫听到这接二连三振奋人心的消息,激动不已。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讨袁军纷纷失利,孙中山、黄克强、李协和、陈其美等再度亡命东瀛。“二次革命”归于失败。
小人得势,岂肯善罢干休!袁世凯下令捕杀革命党人,变本加厉地屠杀人民。据有关资料记载,他听说肇和兵舰炮轰江南制造局,参与革命,并得知其开支来自江苏银行,便发怒道:“江苏银行总经理竟敢动用银行资金支持军事行动,来反对我袁大总统?实乃胆大包天!”于是,他下令杀掉陈光甫。
正当陈光甫的生命岌岌可危之际,有人挺身而出,为其辩护。袁世凯的手今,被当时总统府秘书长张一麇看见。张一麇是江苏吴县人,一九0三年曾经作直隶总督袁世凯的幕僚。一九0八年袁世凯被清廷放逐,回到河南项城原籍,张一麇也随着被解职还乡。辛亥革命爆发后,他曾经协助江苏都督程德全筹办民政。当时陈光甫正受程德全委任,以副司长身分,协助办财政。后来,张一麇受袁世凯电召入京,就任总统府秘书长。他对陈光甫的为人早有了解,又是同乡,岂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张一麇想方设法在袁世凯面前为陈光甫开脱说:
“江苏银行的资金,是在军人持枪威逼之下,才被取走的。陈光甫也是出于无奈。如今下令严处,似有不妥。大总统一向奖惩分明,令人心悦诚服,万不可因此事落下话柄。不妨留待进一步查明实情之后,再作处置。”袁世凯闻听,觉得言之有理,也就无话可说,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二次革命”时,张勋为袁世凯立下了汗马功劳,因而被派往江苏任都督,并派张寿龄为江苏财政厅长。
真是祸不单行,陈光甫刚刚躲过杀头之祸,又迎来另一场灾祸。张勋和张寿龄上任后,立刻责成陈光甫把江苏银行的存户名单抄报上去。
陈光甫按此命令,感到可笑,这简直是毫无道理的蛮横行为。他深知二张手中不仅掌握着权柄,还握有刀柄。这些军阀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然而,顺从他们的要求,屈服于他们的淫威,岂不是对不起存户吗?自己怎能做无信无义、无廉无耻之人呢?
陈光甫思前想后,便决定挺直腰杆,面对这些恶魔,他以银行有为存户保守秘密的义务为由,拒绝呈报储户名单。并将此举提交银行董事会讨论,获得赞同。随后他提出辞呈。
陈光甫的所作所为,令张勋惊叹不已。他没有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洋书生,竟敢抗命不遵。于是,他立即下令,免去陈光甫江苏银行总经理的职务。
这场风波被上海《大陆报》记者周锡山知晓,便把事实真相披露于报端。
人们对陈光甫敬佩不已,纷纷为陈光甫抱打不平。陈光甫虽然丢掉了职务,得到的却是社会的赞誉。孙中山先生在报纸上得知陈光甫的磊落卓行,非常赞许。他没有忘记这位在大洋彼岸结识的小友。他为中国出现这样年轻有为的金融实业家感到骄傲。
陈光甫没有被军阀的气焰所吓倒,他没有气馁。陈光甫望着西子湖里春水泛滥,树木已经抽出新芽;在生机盎然的绿野上空,百灵鸟在飞翔,空中回荡着快乐的歌声。他的心也随着百灵鸟在飞翔,编织着自己重新创立的人生轨迹。这是他一生的又一个转换点。
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在他手中诞生
陈光甫正酝酿着,要创办一个不依赖官府、不受官僚政客们操纵、可以自主经营、自由发展的新式私营银行。
当时,中外公私银行集中于上海,可谓山深而林密。
一九一五年,在上海租界内的外商银行,计有美国的花旗、菲律宾、汇兴,英国的汇丰、麦加利、有利,法国的东方汇理、中法实业,日本的正金、台湾、朝鲜、三井、三菱、住友,德国的德华,荷兰的荷兰、安达,俄国的道胜,比利时的华比等资金雄厚的银行。
一九一四年八月,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打响,欧洲主要帝国主义国家分成两大军事集团,交手较量。为争夺霸权和殖民地势力范围,英、法、德、俄几国互相火并,无暇东顾,暂时放慢了对中国这个积贫积弱的东方大国的侵吞步伐。中国的民族工业,获得了进一步发展的机会。交通运输、商品流通、金融信贷相应随之扩展。至一九一五年上半年,在上海的中国公私银行,其总行或分支机构,计有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中国通商银行、中华商业储蓄银行、新华储蓄银行、四明银行、聚兴诚银行、盐业银行,以及浙江、江苏、山东银行等十余家。其中有树大根深的旧有银行,也有长势颇劲的新建银行。
此时,上海的钱庄,发展势头也很猛,由一九一二年的二十八家,发展到一九一五年的四十九家。其中永丰、福康、顺康等家,具有相当可观的实力。
在这样环境中,要开辟出一条路,创建一个新银行,具有几分可行性?发展前景可观还是堪忧?而且,当时的陈光甫,缺少开办银行的必备条件——雄厚的资金。他几乎近于两手空空。
一个好汉三个帮。陈光甫首先找到他的两个挚友张嘉敖和李铭。他们三人在上海银行业中有“三兄弟”之誉。他们兄弟三人都曾就读私塾,对于中国旧有的传统文化皆有相当的基础。都是出洋留学的洋学生。所学专业相同。都曾受到新思潮的影响。有从事银行工作的共同经历。而且年龄相近,正值血气方刚的青年时期。
张嘉敖,字公权,江苏宝山人,一八八九年生。十二岁曾随他二哥张嘉森(字君励)在上海学习法文。后在家乡从师学儒学。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赴日本,在庆应大学攻读货币银行专业。留学期间,结识梁启超。由于学费无着,未及毕业,提前一年辍学返国。思想开明,曾从事政治活动。一九一二年二月五日,经南京临时政府批准的中国银行,在上海汉口路三号大清银行旧址开始营业,正需金融方面专门人材。经梁启超介绍,他于一九一三年底就任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
李铭,字馥荪,浙江绍兴人,一八八七年生。幼年曾读私塾,并曾入杭州教会学校。一九0五年赴日本,在山口高等商业学校专攻银行学。毕业回国后,一九一二年任设于杭州的浙江银行稽核,嗣后升迁该行上海分行副经理。
初时,陈光甫向二人征求意见时,没有得到他们的赞同。二人从实际出发,顾及到开办银行,必须有一定额度的资金为基础。而筹措大量资金,谈何容易!
陈光甫有他自己的独到见解。他认为,银行开办之初,并不需要巨额资金,也不必与其他商业银行较量股金份额的多少。
那么,用什么来弥补资金的不足呢?
陈光甫牢记古训,孟子曰:“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他认为自己的银行可以为大银行服务,只要其服务能力足以取信于大银行,即可利用大银行的资金。另外,可以利用优良的服务,吸收储蓄存款。他早已发现,洋商银行一向注重与政府进行交易,以及与外国商人打交道,而忽略一般小商平民。洋商银行的广厦,以及办公使用的外籍语言,使一般小商平民望而却步,不敢问津。若有服务周到的银行出现,正迎合这些人的需要,即使资本不大,也可以不动声色地与各洋商银行逐鹿竞争。因为,洋商银行资力雄厚,难与抗衡,只有从服务方面入手与之竞争,才能够扬我之长,克彼之短。
因此,陈光甫认为,先集资五万至十万元,银行即可以开业。开业之后,如果真正能够有优良的服务,就可以逐步增加存款,也可以逐步增加放款。到那时,资本的积聚和运用这两大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陈光甫用他锐利的目光,发现了银行之林中尚闲置着的大片隙地。这隙地虽然遍是榛莽,但只要肯于开掘,不避艰辛,定然会有一条通途出现在脚下。
陈光甫的独到见解和透辟分析,特别是他创业的胆识和披荆斩棘的勇气,使二位挚友深深佩服。于是,三人同心协力,积极着手筹备起来。
一九一五年六月二日,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正式开业。该行开业之前,于四月十七日召开创立会,也就是首次股东会。股东共有七人,出席创立会的仅有四人。陈光甫当然是必到者。另外三人是庄得之、李馥荪、王晓籁。未能到会的三位股东,分别由李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