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们也看到某些人用心营造不正常、不正当的关系,然后用来营私舞弊,祸国殃民。这种人际关系所带来的弊端的确使得许多人为之心寒,以致他们认为人际关系只有害而没有利,因此不重视也不研究人际关系。还有一些人,由于自己不擅长建立人际关系,眼见他人因人际关系而获利,出于嫉妒或不满的心理,对人际关系产生强烈的反感。
于是,很多人把“搞关系”看成负面的东西,似乎好人从不搞关系,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搞关系。这样看待人际关系,自然形成偏激的态度。人际关系本身是中性的,运用得恰当,便是良好的人际关系;用错了,当然产生不好的影响。行为正当的人对拉关系、套关系,实在不必过分敏感。往好的方面想,反而容易获得良好的效果,何乐而不为?
人际关系需要伦理道德规范
中国人的伦理观念比其他民族发展得都早,而且最完善。孟子说:“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就是说,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挚爱而又内外有别,老少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这是处理人际关系的行为准则。
自古以来,我们制定了形形色色的准则,无非是为了加强对个人的约束,提醒我们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各种有关系的人,因而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其中,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伦,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对中国人的言行产生重要的影响。
既然伦理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准则,那么我们的人际关系势必打上伦理的烙印。自古以来,我们所建立的是一种罕见的人伦关系,中国人根本没有什么人际关系。而我们一直错误地想把西方的人际关系移植过来,弄得大家的关系愈来愈紧张,愈来愈败坏。
人伦关系和人际关系最主要的差异在于,前者重视“合理的不平等”,而不是后者所主张的“平等”。西方人认为“人生而平等”,于是发展出一套平等的人际关系。中国人认为“人一出世,就不平等”,就算同一家庭、同一父母所生的子女,在资质方面也不相同,加上出生时家庭的环境、父母的年龄与社会地位也不一定一样,子女们怎么可能平等呢?先天不平等,后天也不可能平等,顶多经过合理的调整,做到合理的不平等。
伦理就是合理的不平等,父父、子子,应该各如其分;君君、臣臣,用现代的话说是上司、下属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彼此之间,必须维持“合理不平等”的分寸,而不是“平起平坐”的“不合理的平等”。二者之间的差异,必须慎重拿捏,才不致发生差错,避免自己不明不白地遭受“平等”的祸害。只要把“合理的不平等”这个观念端正起来,很多问题都会解决。我们现在满脑子追求平等,弄得大家很不幸福。人有胖瘦之分,两个人坐在一起,胖的人占的位置自然就大一点,瘦的人就委屈一点。两个人吃一样东西,喜欢吃的人就多吃一点,不喜欢吃的人就少吃一点,为什么非要一人一半呢?全世界都是相对的平等,没有绝对平等,只是表现的方法不同而已,没有对错,没有好坏。
中国人十分重视做人、做事的道理,人际关系如何反映出做人的效果。只会做事而不会做人,人际关系搞
不好,得罪了许多人,又怎么能够好好做事呢?透过好好做人,来好好做事,通常比较有效。
人际关系既是做人的道理,也可以说是做人的技巧。做人讲求技巧,免不了有一些权谋、圆滑、奸诈的味道,引起很多人的反感。这时候注入伦理道德,可以使权谋变成权宜应变、因时制宜,圆滑变成圆通,而奸诈也变成一种机警。
若是只学做人的技巧,而忽视做人的原则,不但没有成效,而且会被人嘲笑。做人不可以玩弄权谋,许多人误把圆通、应变看成讲求谋略,其实应该是策略才对。做人做事可以有策略,不可讲谋略。换句话说,一切要求应当正当合理,不应该有不正当的念头。
我们有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很不容易改变:
第一,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的法需要活的人来加以合理运用,而不是不动脑筋地死守法律规章。
第二,天下事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变通的,若是变通不了,大多是因为找错了人。只要找对人,变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第三,法由少数人订立,由一个人修改。这种现象是中国社会自古迄今的一贯精神。一些可以控制别人的人,碰到别人稍有反对意见就加以恐吓、威胁,甚至杀一儆百。
对中国人而言,法不够用。因为,中国人不喜欢违法,不做违反规定的事情。但是中国人普遍喜欢动脑筋,做一些法律没有规定的事情。这种情况必须用伦理道德来弥补,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只有大家凭良心有所不为,才有可能加以改变。夜不闭户不是靠法律来实现的,而是靠道德达成的。
总的来说,人伦关系的重点,在“公正”而“不平等”。对上要有礼貌,但不可以谄媚、讨好;对下不宜太严,也不能过分宽松、纵容;平行同事,不必太拘束,也不可以过分熟不拘礼。其中的轻重,必须因人、因时、因地、因事适当拿捏,这样,才称得上公正。只有用心体验,不断改善,才能达成良好的人伦关系。
为了叙述的方便,本书仍使用人际关系一词。言——模棱两可,言不由衷
《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彼此都是中国人,建立人际关系时,就更需要确确实实了解对方在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俗话说,言为心声。中国人的心是难以捉摸的,所以中国人的话常常模棱两可。我们主张“逢人只说三分话”,同样主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逢人只说三分话”是对交情不深、关系不够的人而言的,因为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当然应该小心试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对交情深厚、关系密切的人而言的,既然大家亲如一家,也就不需要互相隐瞒。
其实,中国人说“逢人只说三分话”的时候,已经含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况且中国人所说的“三分”,既可以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也可以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就看到时如何拿捏了。当彼此尚不熟悉时,当然“未可全抛一片心”,等到互相信赖了,完全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同样,中国人说“言无不尽”的时候,也不要忘记“逢人只说三分话”,因为彼此虽然关系密切,但是有的话可能会伤害对方的自尊心,或者引起他的嫉妒,所以必须有适当的保留,说三分留七分,那七分就心照不宣了。
听话不如“看”话
不了解中国人的人觉得我们很难捉摸:“我明明听懂了他的话,他怎么还是不高兴?”因为中国人说的话通常包含很多意思,听懂了表面意思却常常听不懂言外之意。有时候,中国人不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包含了很多意思,这当然需要彼此的默契。如果没有默契,要搞清楚中国人到底在说什么,确实很难。下面这个小故事就说明了这一问题。
苏东坡被贬至黄州后,一天傍晚,和好友佛印和尚泛舟长江。忽然,苏东坡用手往岸上一指,笑而不语。佛印顺势望去,只见岸边有一只黄狗正在啃骨头,顿有所悟,便将自己手中题有苏东坡诗句的蒲扇抛入水中。两人心领神会,不禁相视而笑。
原来,这是一副哑联。苏东坡的上联是“狗啃河上(和尚)骨”;佛印的下联是“水流东坡尸(东坡诗)”。
当然,要达到苏东坡与佛印这种心灵相通的程度,除了默契之外,还要有较高的智商才行。
中国人南腔北调,就算大家都说普通话,也很难保证彼此听得懂。勉强听懂,也未必弄得清楚他的真正用意。
指鹿为马的故事大家都熟悉,人们把“指鹿为马”理解为“不明是非、颠倒黑白”,其实很不恰当。赵高只是借此试探一下究竟自己在朝廷的权势怎样,其真正的话意是:“你们是服从秦二世,还是服从我?”我们嘲笑群臣不分黑白,其实他们才是真正听得懂话意的人。
有一天,我搭出租车到某地。由于大路发生事故,所以司机改走小路。但小路蜿蜒曲折,司机不太熟,越走越觉得没有把握,便停下来,问路旁边一位老先生:“请问我要到某地去,该怎么走?”
老先生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回答:“有路就可以走,多问几次就会到。”
这两句话,叫人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同时又觉得摸不着头脑。
司机表示感谢,很有信心地向前驶去。
我觉得很纳闷,问他:“你知道怎么走了?”
他说:“知道。有路就可以走,表示我走的路是对的。如果我已经走错了,他会把手一扬,然后指向正确的方向。现在我走对了,他不必举手,所以说有路就可以走,告诉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多问几次就会到,意思是后面会有几个比较复杂的岔路口,那时候一定要问路,不要乱闯。”
经他这么一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中国话如此简单明了,两句话就可以交代清楚。但听者必须动脑筋才能听懂。现在有些人只听不想,以致听不懂中国人所说的话,实在是一种遗憾。
中国话很不容易听,才是我们真正的难处。中国人要人家不要“听”话,其中含有“中国话不可以用耳朵听”的意思,必须特别小心。“不要听他的”,包含“不要听他的话”,也包含“不要单凭耳朵听他的话”的意思。中国人很少说:“听他说什么。”反而常常告诫我们:“看他怎么说。”也就是说,中国话不适合单用耳朵听,应该配合眼睛看。中国话听起来含含糊糊,“看”起来清清楚楚。中国人不喜欢啰里啰唆讲一大堆,只喜欢简单明了,短短一两句话,含意很深,所以“看”了之后,还要多想。如果不用心想,还是弄不清楚中国人的话意。也就是说,“看”话不能单凭一双眼睛去看,还要动用“心眼”,才能够真正看清楚,才能领悟“话中的话”,以及“话外的话”。
“心眼”要大,才听得真实。“心眼”太小,成了“小心眼儿”,就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对方有难言之隐,有说不出来的苦衷,有说出来反而彼此难过的事情,千万不要用不正当的心思去曲解。
一句“你看着办吧”,究竟是“全权委托你”,还是“猜猜我的用意”,甚至“居然搞成这样子,你自己收拾烂摊子吧”?短短五个字,足够让别人思前想后了。凡是耳朵听不懂的时候,就要用眼睛看,还要动脑筋,结果呢?你看着办吧!
“随便”并不随便
中国人常把“随便”挂在嘴边上。请客吃饭时,总是说:“没有什么好菜,随便吃点。”实际上菜肴十分丰盛。反过来说,客人真的随便吃喝,丝毫都不客气,即使宾主交情甚深,主人看在眼里,也会不太舒服:又不是只有你我两人,当着我的妻儿,你也未免太随便了!
“随便”的意思有两种: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