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不能给你们干,我绝对不背叛自己的祖国,我愿意先死。我虽然为你们工作过,但那是违背自己意愿的,是毫不知情的,我不了解我是在做什么。”
“如果强迫你做,你怎么办呢? ”
“没有人可以强迫我,我会立即死去。”
“如果不只是你一个人处于危难之中呢? ”他讥笑地问。
“你说的是我哥哥吗? ”
“怀曼上尉可能是其中的一个。”
我的周身在抖动,吃惊地问:“其他的人是谁? ”
“莫里斯上校,他的儿子,还有别人。”
“他们不是叛徒,”我高声说。
“你不了解情况。”
“我丈夫决不会屈膝去干这些勾当,我的公公或者我丈夫的哥哥他们也绝对不会去干的。”
“你想看证据吗? ”
“证据? ”
“是的,跟我来! ”
我一拐一拐地跟着他走出房间,那个像恶棍似的疤瘌脸仍然站在那里。我跟着那个英俊的男人来到一个有栅栏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桌子,四把弹簧椅子,两个柜橱,桌子上放着一个录音机和一盏台灯。
“请坐。”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屁股坐到了底,弹簧露出布面扎着了屁股,我也一动没动。
“我等着,”我说。
“我看你有些不耐烦。”
“因为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事实很快会使你相信。”
他走向柜橱,打开倒数第二个抽屉,拿出一个刻花木盒子,拉过一把椅子靠近我坐下来,然后,将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掀开盒盖,取出一卷黑丝绸。这使我想起那天夜里刘易斯趴在桌子上在黑绸子上写字的事,爱德华也让我送过黑绸子。
“你认识你丈夫的笔迹吗? ”他问我。
“当然,”我开始紧张起来。
他脸上挂着嬉笑向我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架带有灯泡的小机器,打开了灯,将绸带放在镜子上,慢慢拉动着绸带。
“你看这是不是莫里斯上尉的笔迹? ”他的话音里夹带着胜利者的傲气。
我惊恐地看着丝带,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丈夫的笔迹。
“你明白我不是在撒谎了吧? ”
我没有回答。
“我让你看一看这签名的笔迹,”他接着说。
“这不是我丈夫的名字,”我松了口气说。
“你敢肯定吗? ”
“肯定不是。”
“不要照他写的读,将每隔三个字母的头一字母放在一起然后再读。”
我照他说的读下去,眉头蹙了起来,果然读成了:“刘易斯”。
“你现在相信了吧! ”
“是的,”我回答。
“我还要让你看一些东西。”
他站起来又拿来一些文件。
“你不懂密码,但是你可以看看签名。”
我读着:“上校,社会安全局,莫里斯。”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心想,文件上怎么会有我公公的签名呢? 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忠诚的可敬的人呀! 这可能是德国人偷来的文件吧? 是的,一定是,正是这样。
恐惧忽然又向我袭来,我想起了当我要求在书房里陪伴刘易斯工作时他说的话,“好吧! 但是有一个条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爸爸在内。”现在看起来,他这话说明他也在为纳粹做谍报工作,说不定那天夜里他书写在丝绢上的情报是从父亲那里偷来的文件上抄录下来的咧! 这太可怕了! 哥哥是叛徒,丈夫也是叛徒。
刘易斯在他父亲身旁工作,对各种事态的进展了如指掌,难道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和祖国吗? 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比知道哥哥是叛徒对我的打击更严重。
这时,我听到了那个德国人的话音:“这些是什么东西? ”
我不能说话,感到头昏脑涨。
“你现在明白了吧?!如果你不为我们工作,其他人的生命就有危险。你的手和脚都被捆着,已经失去了自由,你是在‘元首’的手掌之中,他下达命令,你只能服从,你明白吗? ”
我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陷阱,爱德华说得对,没有走出去的路。
“我想这会儿你是真的明白了,”纳粹接着说,“你会很快知道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没有回答。
“你注意听我的话,按照我所说的每句话去做,别想愚弄我们,你所说所做的每件事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密探经常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你的身边,你不知道密探是怎么活动的,密探可能就在你的家里。”
“我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为我们工作,连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告诉。”
我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莫里斯太太! 你如果告诉别人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明白。”
“我给你解释,比如,英国人知道爱德华上尉在为我们工作,那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
“他们会将他处死。”
“是的。可是没有人愿意死,面对死亡和恐惧的人会把许多事都讲出来的。”
我咽了口吐沫,变换了一下姿势,听到他说这些话觉得非常厌恶。
“人们知道讲出来得越多,挽救自己生命的可能性越大。面对生存与死亡,人们会失去控制的。,‘”我明白,但是我哥哥绝对不会牵连别人的。,,“然而,他不愿意让你再受第二次牵连,要知道你是受到他的牵连才来到我们这里的。你和别人讲了,别人就可能牵连到你。,,我再次点,点头。
“那么,你是不是接受了我们的建议? ”
“我是被迫的,如果仅仅是为了使自己活下去,我会断然拒绝的。”
我觉得无望、迷惘、崩溃,我想死,最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幸的是,自己依然活着。我可以想像出即将呈现在面前的一切,那走向背叛道路的艰辛、羞惭、悲怆。我绝望地问自己:“怎么办? 上帝! 亲爱的上帝! 怎么办? ”我必须被迫地走上这条路,好像是被扔进了河里只能随着激流前进。
“现在我派人把你送到家里,”德国人的话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了看自己的脚。
“那只是表皮上的擦伤”那个德国人说。“我们会给你敷药包扎,使伤口迅速痊愈,我让你休息三天,熟悉一下新的环境。”
我让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是星期二,”他接着说。“星期六上午十一点钟,你要到达你停放汽车的桥边,你要是不到你会知道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我会到那里的。”
忽然,我意识到现在是夜里十点钟了,离开家里的时候是刚过中午。
“我怎么对丈夫说呢? ”我惊恐地大声说。
“不要怕,莫里斯太太! 你丈夫和莫里斯上校不在家里。他们要在国防部待上一整夜,我们安排得很周详,他们的进进出出不会受到阻拦。”
他们包扎了我脚上的伤口,这时,我惊奇地接到了一双新长筒袜以及我自己的那双高跟鞋。那个疤瘌脸的男人将我送回停放汽车的桥边。虽然他离开了我,但我仍然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回到家里时,没有见到一个人,所以用不着向谁解释我去了哪里。我没吃晚饭就立刻躺到床上,绝望地哭了一夜。刘易斯直到天亮才回到家里。
自从纳粹让我看了刘易斯叛变的铁证之后,我不能不以叛徒来看待他。当他向他父亲说“我们将赢得战争”或者“我们将粉碎第三帝国”时,我禁不住这样想,他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我由于不能相信任何人,便转而相信上帝,相信上帝会知道我的遭遇和苦衷。每次我担惊害怕地完成一项违背良心的任务时,都觉得后悔,心想,下次绝不能再干,可是我又继续干了,又经受一次新的折磨。这折磨变得越来越沉重,几乎将我轧成齑粉。
接下来的三天,我度日如年,哪里都不想去,什么事也做不下去。
星期六早晨醒来时,我浑身直打哆嗦。我想逃跑,往哪里跑? 不打仗该有多好。
我无奈地从床上起来,感到倦怠、沮丧、悲伤。十一点钟时,我必须去到桥边,别无选择,因为好多人的生命都和自己的生命穿在一条链索上,都会因为自己的举止不当而陷于危险的境地……
女仆走进来向我说:“早安! 夫人! 你睡得好吗? ”
“还好,玛丽! ”我说。
我恨撒谎,但是我不能不撒谎,我必须装模作样。
时间为什么这样无情地和我作对,几个小时飞速而逝,去桥边的时间来得太快。我不得不按时走出家门,开着车惶恐地上了路,遇到塞车时,我停下来,反而觉得镇定。当车子开到桥边时,我马上又坚强起来。
我按时到达桥边,惊奇的是没见到有人在那里等候。我从车里走出来以后,才发现那个疤瘌脸的男人,我被吓了一跳。他取笑地说:“我吓着你了吗? ”
“是的,我没有看见你,你从哪里来? ”
“你真的想知道吗?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人都是从他妈妈的肚子那里来的,我则不同,我是来自地球里面,走吧! 别耽误时间了。”
我往我的车里钻,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不,不是坐你的车,把你的车停在这里,坐我的车,请吧! ”
我跟随他来到被灌木丛半掩着的车子面前。
“进去! ”他说。
我坐进了后车坐。在他坐进驾驶椅之前,他从后背箱里取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
“把它戴上! ”
我犹豫地看着他。
“你没听见吗? ”
我将垂落至眉梢的头发塞进一个廉价的假发里。
“将这个眼镜戴上,这看起来像墨镜,但不是墨镜。”他又递给我一件兔皮外衣。“这不是你平常穿的那种外衣,你现在不是莫里斯太太了。”
我没有回答,假装着不舒服的样子。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你穿得很体面,连你丈夫也认不出是你了。”他坐在方向盘后面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无话找话,尽扯些闲篇。不多会儿,我惊奇地发现我们的车子已经停靠在一个豪宅的门前。他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小皮包,我们从车里走出来。
“这并不像你想像中的那么卑劣,这和现实生活的情景完全相同。”
“我是否需要一直伪装下去? ”
“我不知道,但是伪装很重要,你不认为伪装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吗? ”我们走进花园来到楼房,客厅比较一般化。
疤瘌脸的男人走了出去。
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但我对他的离去感到不安。我紧张地坐在一张高背沙发椅子的边缘上,待了大约两分钟的样子,房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人说话时我看了看他,这人不是德国人,好像是一个英国人,也是一个叛徒。
他搬来一把椅子,向我说:“请坐在这里,莫里斯太太! 这把椅子更舒服些。”
我坐在他搬来的椅子上,他坐在我的对面。
“抽支烟! ”他递给我一支烟。
“我不抽,谢谢! ”
“我抽烟你介意吗? ”
“不介意。”
我觉得我即使拒绝,他也是要抽的。他拿出一个金烟嘴,装上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又吐出来,说道:“我很高兴你决定参加我们所做的工作,你必须注意我说的话,我们的工作是高度精确的,你明白吗? ”
“是,”我有气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