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监狱的大门口很快安静下来。街道上空寂无人。
这天早上,英国的报纸比正常上市的时间晚了几个小时。英国人因为在报纸上没有读到克莉丝蒂娜·莫里斯行刑延期的原因而感到惊奇。
二
克莉丝蒂娜·莫里斯的生与死悬而未决,关于她的情况,在未证实是真的怀孕前一直没有公布,这引起了公众的舆论大哗。
她被转移到妇女监狱,在那里直到将孩子生下以后,再执行死刑。监狱不允许任何人前去看望,这对她倒是无关紧要,因为没有家人和朋友想同她联系。只有一个例外,那是在两个月以后,托马斯被允许前来探视。他向克莉丝说:“我负有特殊使命,非同寻常,因为你的案件本来也是非同寻常的。”
克莉丝疑惑地望着他。
“我被允许给你带来几本书,是关于宗教方面的,我希望你能从中得到安慰,消除郁闷。”
“非常感谢! 神父! ”
神父这样做,倒是可以使她那忧烦的心情得到缓解。
这次探视后,托马斯想到她和她那未出生的孩子,分娩期可能还有几个月,但时间一晃就会过去。他在同克莉丝的交谈中,开始了解了她,令他惊讶的是,这位高尚的女人竞然犯有如此严重的罪过。有许多次,他不认为她真的有罪,即使有罪,她也已经对自己的罪过感到后悔了。
他没有询问她的过去,因为他不愿触及她的伤痛。他们的交谈大多是围绕着现在,因为将来也是不便谈及的。
克莉丝看上去越来越瘦,不像是怀孕的样子。
这天下午,托马斯安慰她说:“你看来很好。”
“我觉得还行,但是体重下降了,”她担心地说。“你认为这对婴儿会有影响吗?”
“请放宽心,很多女人都有这种情况,但她们生的孩子很健康。”
“神父! 你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她感激地说。
托马斯整整一个星期没有来看她了,克莉丝心绪不宁。“怎么回事? 他不再来了吗? ”她吃不好,睡不安。
这天托马斯来的时候,发现她哭了,不禁惊奇地问:“你怎么哭了? ”
“我害怕我的孩子……”她的话音有些颤抖。“医生说他担心我的孩子……”她不能继续说下去。
“不要丧失信心。”托马斯努力平息她的忧虑。
“我不愿意告诉你这些……最近几个医生来看我,我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们说这个孩子可能生不下来。”
“胡说! 毫无根据,你不要听他们的。”
“我知道你是在增强我的信心,但是我害怕,我觉得我的孩子处于危险之中。”
“我劝你不应该有这些不健康的情绪,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托马斯关切地望着克莉丝,他的脑海里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神父? ”
“我在想我的家庭,我没有告诉你我有一个妹妹吗? ”
“没有。你没有提到过她。”
“她的名字叫格拉迪斯。”
“讲讲有关她的故事吧! ”
“她和我的父母、哥哥住在布利史妥。她活泼、可爱。”
“你很喜欢她吗? ”
“是的。”
这天下午,格拉迪斯成了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
过了一个星期,托马斯又来看她。
“你好吗? ”他寒暄着。
“我哭了很多次。”
“你还在担心你的孩子吗? ”
“是的,神父! 我真是放心不下。”
“我告诉你,这是我碰巧发现的,”托马斯欣喜地说。“现在有人来照看你的孩子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你派来的这个女医生,有能力照顾好你的孩子。”
她惊奇地望着他。
托马斯接着说:“她是个妇产科专家,你会被照顾得很好的。”
“你认识她吗? ”
“不认识,不过我听说过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她将放下身边所有的事,特意来照顾你。”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吗? ”
“可能是下一周,她是个意大利人。”
“我非常想见到她,她叫什么名字? ”
“斯特拉·索尔。”
“斯特拉·索尔,”克莉丝重复着。“多么好的名字啊! ”
“是的,这名字的意思是太阳之星。”
克莉丝的眼睛闪着亮光,显得特别的蓝。
“你在想什么? ”托马斯问。
“神父! 听说她要来,我的感觉有些异常。”
“我很高兴。”
克莉丝望着他,心有所思地笑着。
托马斯解释说:“我想见她都很久了,但总是见不到,现在她来照顾你了,我就可以见到她了,这对你和我来说都是好消息。”
“是的,”克莉丝说。
这天夜里,克莉丝没有睡好。她想起了和托马斯的谈话,努力设想索尔医生的长相。有关她的事她一无所知,甚至连她的年龄都不知道。她不止一次地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斯特拉·索尔”。
一种安全感顿时传遍全身,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好像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感觉一样。“是谁派她来照顾我的,有人还在关心着我。”
有人在关心着她。这使她感到高兴。忽然她又浑身颤抖起来:“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 可能是他,我的丈夫刘易斯? ”她的眼睛潮湿了,心脏在抽缩。“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只有他能给我安排医生,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她的心情极度不安,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昔日的愉快欢乐,变成了眼前的凄惨悲伤:“我真的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昏昏沉沉,忽醒忽睡,仿佛看见了丈夫刘易斯站在面前,他的目光里充满着责备。她模模糊糊地听到:“克莉丝! 你怎么能这样? 我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
“走开! 刘易斯你走! ”她没能喊出口,哽咽的嗓子难以成声,两只眼睛饱含着泪水,仿佛觉得有人在揪住自己的前胸……她抽泣着。“我的孩子! 只有你和我一起在这个恐怖的地方?!”
空袭警报的笛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种心惊肉跳般的恐惧霍地向她袭来。飞机的轰鸣声愈来愈大:“是他们给我带来了不幸。”
突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将她从床上掀翻在地,她躺着一动也不敢动,为她那未出生的婴儿担惊害怕。后来她觉得婴儿在肚子里微微动了一下,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一直待在地上不敢起来,直觉得浑身发冷,绵软无力。
这时,联军的飞机努力作战,敌人的飞机继续在上空盘旋扫射,炸弹不停地在地面上爆炸。
克莉丝不知道待在地上好还是爬回到床上去,后来,觉得还是爬回床上去好,可是只知道自己是在地面上,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她艰难地爬了起来,摸索着找到了床帮,好容易才翻上床去。这时,她想起了托马斯和汉浓,他俩和自己同在伦敦这片天空下面,她叹息着:“他俩关心我,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希望他俩不要出事。”
外面敌机的轰鸣声逐渐消逝,联军的飞机也随之离去。汽笛发出了解除空袭警报的信号。克莉丝心想:此时人们可能已经走出了隐蔽所……他们一定十分恐慌,许多人可能正在呼唤着轰炸中失散的家人……她擦拭着额头,像是要擦去内心的忧虑。克莉丝一直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眼帘沉重得抬不起来,打了几个哈欠才昏昏睡去。
托马斯躺在床上,听到了外面那熟悉的声音,不禁嚷道:“又来轰炸了,这可不是我们现在想要的。”他听到了飞机马达的轰鸣和炸弹的呼啸,以及爆炸后掀起的可怕的风浪。炸弹一个接着一个爆响。他自言自语道:“炸死了那么多人,炸毁了那么多房屋! ”
他想起了克莉丝,想起了那天下午他俩的谈话。他离开时克莉丝的心情挺好;索尔医生的即将到来减少了她的疑虑和恐惧,增强了为将要诞生的婴儿活下去的愿望。不多久,外面完全安静下来,但托马斯仍然睡不着,继续思虑着,无休止地向自己发问,却找不到答案。
晨曦淡淡地透过窗户洒在屋子里。
“这新的一天将会带来什么? ”托马斯这样问着自己。
雄鸡的一声啼鸣向他道了早安。他自言自语地说:“朋友啊! 你的肺活量真大,看来你的情绪不错! ”他转过脸来,看了看时钟,心里禁不住感叹着,“时间过得真快,人来人往,这世界像一个车站,火车开进来又开出去,将人们装进去又卸下来。”他在走出房间之前,将震落在地板上的几本书捡起来放在椅子上。他正要离开时忽地又收住脚步,望着床头上挂着的基督肖像,在胸前画着十字,心里念叨着:“感谢亲爱的上帝。”他疲倦地拖着一双沉重的脚向街头走去。
三
布雷登中尉走出国防部,来到等候着他的汽车跟前。他将手腕抬起来,看了看手表,向着司机说道:“我恐怕不能按时赶到机场了。”
司机向他敬了礼,打开了车门,说道:“为您效劳,中尉! ”
“安徒生! 我们必须在十分钟内到达机场。”
“长官! 五分钟就够了。”
“好,那我们走吧。”
布雷登坐在车后座,汽车疾驰而去,但是,在伦敦的街道上不断遇到塞车。布雷登不愿意迟到,谁知就在这离到达时间只有一分钟时,却接到了“必须准时安全”的命令,我该怎么向莫里斯上校解释迟到的原因呢?!当汽车在街道上穿行时,他不断地从车窗向外望去,想知道离机场还有多远的路程。
汽车继续向前开,布雷登的脑子在不停地思索着,他想到母亲为了待在自己身边拒绝离开伦敦,这让她在最近增多的轰炸中经历了不少危险;想到莫里斯上校和他的上尉儿子刘易斯,他们最近的日子都不好过;克莉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布雷登就认识她,谁能想到她竟然能够……而且证据不容置疑。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希望飞机晚点,不然的话,我怎么都解释不清楚迟到的原因。”
他再次想起了克莉丝:她当真犯了罪吗? 真是不堪设想,也不敢相信。
机场就快到了,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按时到达,他焦躁不安,心烦意乱。
忽然他想起了索尔医生,“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真够勇敢的,现在到这里来犹如走进了狼巢虎穴。一旦她明白这里的情况,肯定会搭乘下一班飞机回去。我要是她的话,肯定会飞回去的。”
汽车停住了。他们走进了机场。布雷登中尉发现飞机还没有到达,这才松了口气。他在机场跑道上转悠着,点燃了一支香烟。
太阳刚刚透过阴沉的云层放射出微弱的光线,但他并没觉得冷,只是心里不太舒畅。他仰望着天空,默默地念叨着:“如果现在遇到空袭怎么办? ”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这时,空袭警报开始吼叫了。
“他妈的,这正是我所害怕的。”所幸的是,这是一次错误的警报。
布雷登希望医生乘坐的飞机赶快来到,他不愿意在飞机场充当轰炸的目标,在机场被炸死的可能性很大,不过,他妈妈曾经这样说:“如果你命中注定被炸死,不管你走到哪里,也是在劫难逃。”
医生乘坐的飞机迟到了二十分钟。布雷登看到人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