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呆了下,答道:“春花姐姐的女红手艺在宫中是出了名的。”
春花也是点头道:“奴婢在进宫之前,一直跟着娘亲学针指,奴婢的娘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绣娘,奴婢的技艺也算是不坏的。”
端木澈笑着将玉锁递了过去,指点道:“找一段红绳来,上方做成挂绳,或系在颈上,或挂于腰间,都是可以的,至于下面嘛,做一个喜庆好看的穗子,再配上一只小香囊——这样的所持礼物,也就蒙混过关了。”
春花拿着玉锁比划一阵,应声而去,端木澈想了下,又唤住她叮嘱道:“孩子年幼,那香囊中别放什么气味浓烈的香料,以免闻着头昏,就放些味道清淡的干花好了。”
秋月在一旁感叹道:“公主心思纤细,对寰公主真是上心,这爱屋及乌,皇上知道了,不值得有多高兴。”
端木澈看她一眼,哼道:“我只是觉得这孩儿可爱,可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孩子,大人的事,跟小孩子无关的。”
秋月撅了嘴唇还要再说,端木澈已是背过身去,摆手道:“别说了,随我到太医院去,我昨日所看的那本医术上有个问题没弄懂,憋在心里难受得紧,这回要去请教下王太医。”
“奴婢实在不懂,公主怎么对那些医书如此感兴趣,再说了,公主千金之躯,身份尊贵,直接传王太医过来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端木澈笑道:“你懂什么,这个叫不耻下问,凡事只有抱着诚心诚意,谦虚谨慎的态度,才能事半功倍,卓有成效!”
当日齐愈一句这皇宫之中哪里都去得,却似是真的有所吩咐下去,已然奏效,这一路行来,宫人皆是恭敬行礼,侍卫也不予以阻拦,却如无人之境。
进得太医院的大门,刚走进正堂,却见几位太医正在商讨什么,桌上亦是堆着一些医书典籍,那已然相识的张太医与王太医都在其中,一见她过来,稍微一惊,都是赶紧过来行礼。
“几位大人不必多礼,是我打扰大家了!”端木澈看了看众人,面朝张太医笑道:“怎么,今日张太医没去王府诊病吗?”
张太医拱手答道:“回殿下,王府之中派人送来口讯,说是王爷病情已有好转,欲在府中静养,不愿有人惊扰,是以下官也就不便前往了。”
端木澈点头笑道:“王爷年轻力壮,也不像是体弱多病之人——”说着,摆手道:“我昨日在医书房中见着一本古籍,很有些意思,就是太过厚重不想借走,今日再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理我,找个小药僮带着我去就好。”
张太医正是太医院首席大夫,平日颇有威信,闻言便是招手唤来一名十来岁的小药僮,带着端木澈过去那医书房。
这太医院的医书房,主要是堆放金耀自开朝建国以来的医家典籍,高高低低,林林总总,占满了整个房间几大排木制书架,端木澈这里走走,那边看看,随意抽出查阅,或立或坐,边读边叹道:“一篇读罢头飞雪……”
见她兴致高涨,随行的秋月与那药僮也不敢打岔,一直在门口候着,直到天色昏暗,日头西移,才终于忍不住唤道:“公主,时辰不早了,随奴婢回宫去吧。”
“着急什么,我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几位太医呢。”端木澈将书卷合上,放回原处,随着他们走出屋子。
这医书房离那太医院正堂尚有一段距离,端木澈漫步走着,不时向随行药僮询问那各处屋舍的名称用途,那药僮知她身份尊贵,自然是详细解说,什么听差处、署事所、土地祠、药王庙,都是无一遗漏,娓娓道来。
待得走到一处幽静巷前,药僮却是停步不前,急急行礼道:“前方无路,请殿下止步。”
端木澈朝前看了一眼,笑道:“明明是一处宅子,怎说是无路?”
那药僮面色微白,嗫嚅道:“那宅子,那宅子不吉利,院使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端木澈挑一下眉,微微眯眼道:“不吉利?什么意思?”
药僮见她直直盯着自己,犹豫一阵,方才小声道:“那宅子曾经闹过鬼,请过高僧来做过法事,总算是镇下去了。”
端木澈呵呵笑道:“这世界上原本没有鬼神,有得,只是人心中的痴念与妄想罢了——”说着,忽然指着那药僮身后,眼眸睁大,面带讶然道:“咦,你背后怎么有一只人手,就要摸到你的脖子上了?”
那药僮惊呼一声,吓得一下子跳起来,猛地窜出去一大步。
端木澈拍手笑得开心,秋月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却见迎面走来青年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身着太医服侍,此时一把扯住那药僮喝道:“你做什么,如此莽撞!”
药僮委屈道:“我……”
端木澈走了过去,笑道:“这位大人莫要怪他,他说这宅子闹鬼,我一时诧异,跟他开了个玩笑。”
“下官见过殿下!”那青年太医看着眼熟,应该是方才在正堂里看见过的,好像是姓孟,只见他俯身行礼之后,起身看了一眼近前的屋舍,神色黯然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宅子是下官先师李太医的住所……”
“李太医?”端木澈想了下,问道:“我往日倒是听说过,可是那位以针灸神术闻名的老太医?”
那孟太医敛容道:“正是。”
“已经仙逝了么,真是可惜。”端木澈叹息一声,见得他面色有异,欲言又止,不由低声问道:“老太医什么时候逝世的,那僮儿怎说宅子闹鬼?”
孟太医怔了一下,凝望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坦然明澈,仿佛有着莫大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接下话去,“先师,是心怀歉疚,在屋中……自缢身亡。”
“自缢?”端木澈面色微变,见那孟太医深深一辑,正欲退下,赶紧唤住,柔声道:“孟太医,请留步,我初习医术,对于这一代名医十分敬重,实在现象不出李太医名扬天下,却是因为何故生出自绝之念?孟太医为人弟子,想必知晓详情,可否告之一二?”
孟太医摇头道:“先师品性清高,平日悉心教授,却从来不与座下弟子说笑,这其中原委,下官也是不明,知记得先师在逝去的前几日,不喜说话,愈加孤僻,喃喃念了几句,后来就出事了。”
端木澈好奇道:“李太医,他念了几句什么话?”
“先师说——”孟太医回忆一阵,答道:“原话下官不记得了,这大致意思便是,他没有想到,会闹出人命来,实在是对不住那女子……”
端木澈垂下眼帘,叹气道:“李太医已然年迈,只怕是在诊病之时出了纰漏,若是无心之过,也实在不用如此。”
孟太医也是叹道:“下官也是如此猜想,辅政王爷却说不是……”
齐越,怎么又是齐越……
端木澈微微一惊,问道:“这和辅政王爷又有什么关系?”
孟太医答道:“先师与王府关系甚笃,临终之前曾留有一封书信,写明是交由辅政王爷亲启,先师逝世当日,书信便是被院使大人亲自送去辅政王府。”
端木澈轻声道:“那信上写的什么?”
孟太医道:“信上内容,连院使大人东欧没有拆开看过,知辅政王一人得见。”
端木澈哦了一声,与他朝前走出两步,又随意问道:“李太医在太医院弟子很多吗,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孟太医摇头悲声道:“先师倒是收徒不少,只是师母过世得早,无儿无女,孤老半生,前些年在宫中倒是认下一名义女,老早就出宫去了。先师这一生,实在是……”说道这里,话声呜咽,泣不成声。
端木澈劝了几句,见得他情绪恢复,也不再久留,携了秋月离开。
回到坤夜公,刚一进门,就听见春花过来禀报,说是方才柳贵妃派人过来,送了一大堆珠花饰物。
端木澈走过去,看着桌上盘中明艳艳一片,随意拿起一朵浅粉色的绢花,把玩一阵,笑道:“这位柳贵妃,可真是友善,送我这么多好东西!”
秋月也是笑道:“连柳妃娘娘都是有意示好,公主好事临近了。”
春花却是没精打采道:“那来人有意无意说漏了嘴,说是柳妃娘娘已经确诊了,真是怀上了龙胎,昨夜,皇上终于留宿柳妃娘娘的寝宫。”
端木澈瞥她一眼道:“我有什么好事,这柳妃娘娘有孕才是天大的喜事,应该高兴才是,你在那里愁眉苦脸做什么?”
春花摇头叹道:“公主啊,你倒好,不是呆在园中独自转悠,便是去太医院翻看医书,怎么笃不担心自己的事情?”
“我在这宫中吃好喝好,又遇到你们两个乖巧的丫头,这日子过得如此舒畅,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端木澈看了看她俩的神情,好笑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们两个,不要瞎操心,我对那后宫主位没有兴趣——”
“真的没兴趣吗?”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那么,公主在意的又是什么呢?”
端木澈骤然回头,只见齐愈头戴玉冠,一身绛紫锦袍,神色淡然,眼中却是光芒大盛。
“叩见皇上!”身旁两人赶紧跪拜行礼。
齐愈挥下手,让两人退了下去,举步过来,微笑道:“公主怎么不说话,朕一直想知道,公主心里真正在意的,却是什么?”
端木澈轻声而笑,说道:“皇上可是听到方才澈与她们的对话了,那是说着好玩的,皇上不必当真。”
齐愈摇头道:“不时这个意思,公主——”话到这里顿了一下,两步走到近旁,却是改口道:“澈儿,你来宫中也有一些时日了,朕怎么觉得跟你离得越近,越是把握不住你的心思呢?”
端木澈微蹙秀眉,勉强笑道:“皇上……”
齐愈却是眼露坚持道;“朕想知道,澈儿心中真正在意的,却是什么?”
端木澈别过脸去,嗓音淡淡道:“澈不喜分享,不懂妥协,只在意一份诚挚无伪,倾情相待的真心。”
“朕对澈儿的真心,不容怀疑,只是柳妃新近才……”齐愈沉吟片刻,方道:“你所要的,朕现在还给不起,但是朕心里明白得很,澈儿,给朕一些时间……”
端木澈摇头道:“陛下已经有了美眷佳儿,又何必在澈身上浪费时间精力?”见他面色转冷,忽又正色说道:“陛下,澈有一事想与陛下商量……”
齐愈笑道:“说吧,是否又想出什么东西要朕签署了?”
端木澈垂眼道:“倒也不是,只是澈离开火象已有数月,对于父皇甚是想念,既然仙逝两国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是同盟而非敌对,陛下先前也说过澈是客人而非人质,那么,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澈也该向陛下辞行了!”
齐愈身子一震,愕然道:“你……竟然想走……要离朕而去……”
端木澈点头道:“是的,等到寰儿公主生辰过后,澈便想要回去火象。”
齐愈冷声道:“澈儿着急回去,可是为了与那火象大将军颜青的婚事?”
端木澈呆了一下,低声道:“澈是思乡心切,与颜将军无关。”
齐愈身形微滞,咬牙道:“难道朕一番情意,就不值得澈儿留恋吗?”
端木澈苦笑道:“陛下的心思,澈自然明白,只是澈实在是不能如君所愿……”说罢,却是走向窗前,挺直伫立,低低吟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齐愈心中一痛,却见那俏生生的人影回过头来,眼中晶莹,嫣然一笑,盈盈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