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坚心,但我毕竟是手懒之人,写字也要挑日子,所依据者并非皇历,而是心情:倘若一天欢喜,这一天必不能定心伏案,倘若一天忧闷,这一天亦不能定心伏案,所以常有断续,有时连写一月而才思不竭,有时却数月里不曾开张一字。
从前的我,原不能体会黄山谷〃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的感觉,但自写此书起,每作一篇便感受深刻一分,真如船行于层层逆水滩头一般艰难。虽说其间总是断长续短,但毕竟笔断意连,加之三易五增,如此两年有余,书终成。
我作此书时,虽有一种欢喜,却更兼数种疲惫,回首来路,竟满是纠缠:我读《西游记》,原非是喜是爱,其实只是天涯明月的相知,相知愈深,束缚也是愈深,以至于最终生出了一种身心俱疲,乃至不愿相对,直到书成之时,清点余下的感情,竟唯剩解脱而已——近来我于书事人事皆生此种念头,由此观之,所谓时间,确是人世间最大最荒唐的玩笑……
《华严经》有〃普贤菩萨行愿品〃,我最惊于其中四句颂偈:
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
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佛经中原有这等清净安闲的文字,一见之下,竟得身心震动,霎时间变得无爱无憎、无喜无悲。不离世间道反入世间道,身入三千红尘却又不染红尘,这种文字原不是小女子的婉约之美,而是大丈夫的天地之美——而我,亦从此美中得以妙音妙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