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出的副业。前任住持觉禅房胤荣从前经常跟小柳生的城主柳生宗严来往,也跟宗严熟识的上泉伊势守关系密切,所以不知不觉地对武术萌生兴趣,并将此当作娱乐开始学习。后来自行加上枪法,也不知从谁开始称之为宝藏院流。但这位嗜好武术的觉禅房胤荣已经八十四岁,老态龙钟了。现在根本不见人。要是见了人,没有牙齿的嘴巴也只能微微蠕动。连话都不能讲,更不用说枪法,他根本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我说去了也徒劳无功。”
小和尚好像存心要赶走武藏,语气越来越不客气。
“这些事,我也听说了。”
武藏心知对方在愚弄自己,还是婉转地答道:
“可是,听说权律师胤舜随后继承了宝藏院的精髓,成为第二代住持,现在仍然继续钻研枪术,门徒众多。只要是上门拜师学艺的人,来者不拒。”
“喔,那个胤舜大师,可说是敝寺住持的弟子。第一代觉禅房胤荣衰老之后,他认为如果就此让宝藏院闻名天下的枪法没落,实在可惜。于是敝寺的住持就将从胤荣处学来的秘传枪法,传授给胤舜,使他登上宝藏院第二代住持的宝座。”
这些话听起来拐弯抹角,总之这日莲和尚就是要暗示这个外来的武者,当今宝藏院的第二代住持是自己寺里的住持所立。论枪术,日莲寺奥藏院的住持也比第二代胤舜要正统得多了。
“原来如此。”
武藏先表示赞同,奥藏院的和尚这才心满意足。
“虽然如此,你还是想去看吧?”
“这是我此行的目的。”
“说得也是……”
“您刚才说该寺和贵寺背对背,出这山门之后,要向右还是向左转?”
“不不,真要去的话,就穿过本寺境内,这样近多了。”
武藏道了谢之后,按他说的走法从厨房旁穿过院子,往后门走去。后头有柴房和味噌储藏室,还有一片约五十亩的田地,展现在眼前,就像是乡下富农人家的景象。
“应该是那里吧?”
田园尽头,又望见一座寺庙。武藏踩着柔软的土地,穿过翠绿的蔬菜、萝卜、葱苗,往那头走去。
田里,有一个老僧拿着锄头在耕作。他是个驼子,背上好像放了一个木鱼似的。他弯腰锄地,默不作声,只看到两道显眼的雪白眉毛,像是特地植在额头上的。每挖一下土,石头就发出铿锵声,打破了这一片死寂。
老和尚应该是日莲寺的人吧?武藏心想。
武藏本想跟他打招呼,但是慑于老和尚别无他念的专心之态,只好悄悄从旁走过。老和尚虽然低着头,犀利的目光却从眼尾直逼自己脚边。虽然对方不形于色,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凌人之气,简直不像是发自人身,而是那种石破天惊的雷霆气势,让武藏全身悸动不已。
宫本武藏 水之卷(26)
武藏身体僵硬,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十二米左右的距离回头再探老和尚的动静。武藏血脉沸腾,好像准备抵挡敌人长枪的攻击。然而,老和尚仍然弯着腰,尖耸的背对着武藏,锵———锵———锵———,锄地的调子一点也没变。
“他是何方人物?”
武藏抱着这个大问号,终于找到了宝藏院的玄关。他站在那儿等待知客僧的时候,仍然苦思不解:
刚才明明听说这里的第二代胤舜还年轻,第一代胤荣已经老得连枪法都不记得,可是……
那老和尚一直低着头的身影,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武藏大声叫门,想甩开这恼人的思绪。但是,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沙沙的树叶声唱和———深奥的宝藏院没有人出来应门。
仔细一看,玄关旁边立着一个大铜锣。
啊哈!原来要敲这个。
武藏一敲,里面马上传来回声。
出来应门的大个子和尚,雄健的体魄就像睿山僧兵的首领。他对武藏这种装扮的访客,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他只瞥了武藏一眼。
“你是剑术家吗?”
“是的。”
“来做什么?”
“来求教。”
“请进!”
他往右边一指。
看来是叫他洗脚,那里有引水管将水引到盆里。踩得扁扁的草鞋,大约有十双左右,散乱一地。
武藏随着知客僧经过一个漆黑的走廊,进入一个房间等待,这里可看到窗外的芭蕉树,除了引路的罗汉带有杀伐之气外,其他地方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寺庙。空气中还弥漫着香火的味道。
“请在这里写上你曾在何处修行、流派,还有自己的姓名。”
大个子和尚拿来一本册子和笔墨。
册子上面写着:
登门者授业芳名录
宝藏院执事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众多修行武者的名字和来访日期。武藏也仿照前人的写法,但是流派名却空着。
“你的剑法是向谁学的?”
“我是无师自通。说到师父,少年时候,家父教了我铁棍术,但也没学好。后来立志学武,天下万物、天下前辈,皆为我师。”
“嗯……我了解了,但是我们这流派,是自先祖以来就闻名天下的宝藏院枪术。这枪术非常粗野、激烈,不是打着玩的。所以,你先看看芳名录前的说明之后,再做决定,如何?”武藏刚才并没注意到,经他一说,就从地板拿起一册来看,原来的确有个誓约书,明文规定———在该院接受指导的学徒,不论是四肢不全或是死亡,皆不得有异议。
“我已明白了。”
武藏微笑地将册子放回地板。既然走上武者修行的道路,这是不管到哪里都必须具备的常识。
“那就这边请!”
对方又引他往里面走。
两人来到一个武馆,空间宽大得好像一个大讲堂。粗大的圆柱,跟寺庙不太相配。栏杆间的雕刻,金箔已经剥落,涂在上面的粉彩,跟其他武馆大不相同。
原来以为只有自己一人,没想到等待席中已有十名以上的修行者。除此以外,还有十几名身穿法衣的弟子,以及相当多完全是来见习的武士。现在,武馆中央有一对拿着枪正在比赛,大家屏气凝神地观看,根本没人发觉武藏悄悄坐到一旁。
虽然武馆墙上写着“志愿者可持真枪比赛”,但是,现在正在对峙的两个人,手上拿的只不过是一支硬木棒。虽然如此,打到还是很痛。最后,有一方被打得一拐一拐地回到位子上,仔细一看,大腿已肿得像个大木桶,连坐都有困难,只好以手肘撑地,单脚伸直,面露苦状。
“来,下一位。”
赢的一方将袈裟拢在背后,是一名手、脚、肩、额都有块块结实肌肉隆起的魁梧法师。手中的大枪一丈有余,撑在地上,呼叫下一位。
“哪一位请上来———”
一人站了起来,好像也是今天才来宝藏院登门求教的修行武者。他用皮制束袖带将袖子系好,准备上场。
那位和尚凝然不动,待出场的这个人从墙边挑选了一把短刀,刚向自己行礼,他便抡起地面的长枪,一枪刺过去。
“喝!”
和尚发出如野狗吠声般的怒喝,往对方头上扑过去。
“下一个!”
只一招,随即收回长枪,恢复原来直立的姿势。挨打的男子毫无动静,虽没死,但已无法自行抬头。两三个法师弟子抓着他的脚,把他拖回座位,留下一道血痕,沾湿了地板。
“下一个呢?”
那和尚自始至终都态度傲慢。武藏本来以为那和尚便是宝藏院的第二代住持胤舜,向旁人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叫做阿岩,是院里坐第一把交椅的弟子。平常的比赛都由称为“宝藏院七足”的七个弟子出面,胤舜从不亲自比试。
“没人了吗?”
和尚把枪横放在身边。刚才带路的罗汉,手拿上课名簿,一个个对照。
“这一位呢?”
宫本武藏 水之卷(27)
他望着那位的脸庞。
“不不……我还没准备好。”
“那边那位呢?”
“今天有点提不起劲。”
大家好像都很害怕。问过几个之后,终于轮到武藏。
“你怎么样?”
武藏低下头。
“请!”
“请是什么意思?”
“请多指教。”
武藏站起身来,大家的眼光立刻被他吸引。桀傲不逊的阿岩和尚已经退场,被其他和尚围住,不知在嘿嘿大笑些什么。听到又有人出来挑战,转头看了一下,却是对比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谁来代替我?”
他表情不屑地说道。
“哎呀!只剩一个了嘛!”
听大家这么说,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来,再次拿起刚才那把长枪。这支长枪显然使用已久,透出乌黑的光泽。他端起长枪,用屁股对着武藏,往没人的方向运气,发出怪鸟般的叫声“呀!呀!呀”,还没叫完,突然连人带枪冲了出去,往武馆尽头的木板猛力撞了过去。
那地方看来是他们的长枪练习台。他拿的虽然不是真刀真枪,只是根普通的木棒,但前端竟然像利刃一样,噗哧插入练习台一块新换的四方木板上。
———哎喔!
阿岩发出一声怪声,拔出长枪,飞身转向武藏。他浑身肌肉虬结的身体,冒出阵阵精悍之气。他从远处睥睨着手提木剑,看来有些呆滞的武藏。
“有请!”
阿岩带着刚才刺穿木板的气势,正准备出击,突然有人从窗户外面发出笑声:
“笨蛋!阿岩和尚要输了,你仔细看看,对手可不是木板喔!”
握着长枪,阿岩转头怒斥:
“谁?”
窗边的笑声仍然不停。原来是个白眉老人,光亮的一颗秃头,简直可以当作古董店的照明灯。
“阿岩!这场比赛你准输的———等后天胤舜回来之后再比吧!”
老和尚要阻止比赛。
“啊?”
武藏想起来了。刚才来此途中,在宝藏院后面田里,拿锄头工作的老农夫不就是眼前这个老和尚吗?
念头一闪之间,那老僧已不见踪影。阿岩经老僧提醒,握着长枪的双手本来稍有松懈,可是视线一跟武藏相遇,立刻把老和尚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胡说什么?”
他对着没人的窗户大声斥骂,再次握紧长枪。
武藏为求慎重,问道:
“你准备好了吗?”
这一煽动,阿岩怒火中烧。他左拳紧握长枪,开始在地板上游走。虽然他结实的肌肉犹如铁块般厚重,但是步履轻盈,双脚又像踩着地面,又像浮在水面,犹如水波间的明月,漂浮不定。
武藏则稳稳地踩着地面。
他除了两手直握木剑之外,没有特别的架式。倒是将近六尺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有些迟钝,而且肌肉不像阿岩那般结实,只有一双眼睛如猎鹰般直盯着对方。他的眼珠并不乌黑,似乎渗入了血色,成为透明的琥珀色。
阿岩突然甩了一下头。
因为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是想把汗水甩掉吗?还是老僧的话还留在脑海里,造成干扰,所以想把它从意识中甩开?总之,他开始心急如焚却是事实,频频换位子,不断引诱动也不动的武藏上钩。而且眼神锐利,盯着对方不放。
———突然,他出招了,随之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而武藏在高举木剑的一瞬间,也向后一跃。
“怎么了?”
同门的和尚蜂拥而上,围着阿岩,乌鸦鸦的一片。也有人踩到阿岩抛在地上的长矛,跌跌撞撞的,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