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你不要回答。”
“对方说什么你都不要开口,到渡口之前都不要靠岸就行了,因为渡口那里就会有渡船头的岗哨。”
乘客们低声交谈,吞着口水,刚才回嘴的乘客更是不敢出声,像个哑巴不敢正视他们,陆地和船之间隔着河水,可以暂保乘客安全。
陆地上的七个人紧追着船,好一会儿没再喊话,等船上的回音,但未见动静,因此他们又大叫:
“听到了吗?带着小猴子、乳臭未干的武士,快点走到甲板来,到甲板上来。”
船上有人回话了:
“你们在找我吗?”
本来乘客们说好,无论如何都不能回话,现在突然有个年轻人站上甲板答腔。
“噢!”
“真的在船上。”
“你这个小毛头。”
河岸上那七个人看清楚是他之后,霎时瞪大眼睛对着他指指点点,要是船再靠近岸边一点的话,他们恐怕会跳上来。
那位弱冠少年背着号称“晒衣竿”的大刀,笔直地站在船头,浪花溅上甲板,在他脚边映着水花,隐约可见他正露齿微笑。
“带着小猴子的弱冠少年,除我之外别无他人,你们又是什么人?是无所事事的野武士?还是饿坏肚子的卖艺人呢?”
他的声音传到岸边。
“什么?”
岸上的七人聚在一起,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耍猴戏的,竟敢口出狂言。”他们轮流对少年谩骂不已。
“别太得意忘形,待会儿可别跪地求饶。”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有没有听过吉冈清十郎,我们就是他的门徒,没听过吗?”
“正好你可以用河水把脖子洗干净。”
船已经抵达毛马堤。
那七个人一看船将停靠毛马村,就先一步跑到码头上守株待兔。
然而船却远远地停在河心绕圈子,船长及乘客都认为事态严重,不靠岸比较安全。吉冈门下那七个人见此光景———
“喂!为什么不靠岸?”
“你们以为可以待在那儿等到明天或后天吗?到最后可别后悔呀!”
“再不把船靠过来,我们会一网抓尽全船乘客,抓来砍头!”
“等我们划小船过去,可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对方不断恫吓,最后那艘三十石的船终于靠向岸边,同时———
“啰嗦!”
声音划破河面上的寒气。
“我让你们如愿,现在就到岸上,你们准备接招吧!”
弱冠少年熟练地拿起桨,无视于乘客及船长不断的劝阻,船桨嘎嘎地划开水面往岸边靠近。
“来了!”
“纳命来吧!”
七个人手握剑柄围在船即将靠岸的地方。
船只靠岸使水面泛起了笔直的水波,弱冠少年纹风不动站在船上,而在岸上屏气凝神等待良久的七个人望见少年快速逼近,顿时觉得他的身影变大好几倍。就在此时———
刷、刷、刷,船开上了长满干枯芦苇的泥地上,这七个人恍惚以为船开到面前,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此刻船头有个圆滚滚的动物形影,从离岸七八米的船上一跃跳过中间的泥淖,跳落在其中一人的头顶上。
“哎呀!”
那人大叫,同时七人手中的七道白光脱鞘而出,划向空中。
“是猴子啊!”
等他们看清楚之后,剑已经扑了个空。原先他们以为那是他们的敌人弱冠少年跳跃过来,才会如此焦急,此时他们似乎也感到有些狼狈,立刻互相提醒对方。
“别操之过急!”
缩在船上角落的乘客们看到那七个人的狼狈模样,虽然紧绷的神经得到一阵舒畅,但是表面上谁也不敢出声。
只有一个人叫了一声,原来握着船桨的美少年将船桨插入芦苇的泥淖中,身体立刻飞跃上岸,比小猴子更轻快。
宫本武藏 火之卷(33)
“咦?”
因为美少年的落点与他们预测有些偏差,于是七个人一齐转身。虽然期待已久,但出了这个小意外,使得他们更加紧张,本来他们是打算围攻美少年,现在计划无法得逞,只能沿着岸边直行,他们形成一列纵队,使得等在他们面前的美少年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出招。
走在纵队最前面的人,即使胆怯也无法后退了,这时他双眼充血、耳朵听不见声音,平日练的剑法现在一点也使不上来,只好咬紧牙根,硬朝着弱冠少年的方向杀过去。
“……”
少年健硕的身体巍巍耸立,他踮起脚尖,挺起胸膛,右手伸握背后的刀柄。
“你们刚才自称是吉冈的门徒,如此正好,先前我只斩断某人的束发,对方也未继续追究,看来你们好像不肯善罢干休,刚好我也觉得还不过瘾呢!”
“胡……胡说八道!”
“反正我这‘晒衣竿’还有待研磨,那我就不客气了。”
僵立在最前面的人,听完美少年的话想逃也逃不了了,号称“晒衣竿”的长剑顿时像切西瓜般一刀砍死了那个人。
第一个人倒向后面人的肩膀,其他六个人目睹第一个人如此轻易就被对方的大刀砍死,一时失神,无法一起行动。
在这种情况下,多数人反而比一个人更加脆弱,弱冠美少年乘胜追击,耍着号称“晒衣竿”的长剑,长度正适合派上用场,霎时打向第二个人,虽然他的腰没被砍断,但是光这么一打就够他受用了,那人惨叫一声,身体飞向旁边的芦苇丛中。
“下一个。”
美少年目光扫射他们,这几个人不擅打斗,也察觉情势不对,立刻改变阵形,像五片花瓣包着花蕊般,将敌人团团围住。
“别后退!”
“可别退缩啊!”
大家互相打气鼓励,看来有点胜算,于是蜂拥而上。
“乳臭未干的小子!”
这些人有如初生之犊不畏虎般,只逞匹夫之勇,其中一人竟然:
“纳命来!”
边喊边奔向美少年,本想狠狠一刀砍向对方,不料他的剑在离美少年胸前两尺处扑了个空,砍向地面。
那个人过于自信,铿锵一声砍到了石头,宛如自投罗网般翻了一个筋斗,屁股朝上滚到敌人面前,少年本可轻而易举地砍死他,然而美少年却饶恕了这位战败者,自己则趁势弹开,迎向身旁的敌人。
“哇!”
身旁的敌人惨叫一声,剩余三人更不敢轻易出手,立刻逃之夭夭。
看到他们抱头鼠窜,美少年燃起了极大的杀戮欲望,两手握着“晒衣竿”追向他们。
“这就是吉冈的武术吗?”
他追跑着。
“太不够意思了,你们给我回来。”
“等等,你们专程把我从船上叫下来,现在竟然逃走,有这种武士吗?如此一逃了事,京八流吉冈将贻笑天下。”
武士被另一位武士如此嘲笑乃是极大的侮辱,比被人家吐口水还更严重。但是,那些抱头鼠窜的人已经听不见这些话了。
毛马堤此时正人潮熙攘。寒风中传来跑马的铃声,白霜和河水映着灯火,不需灯笼也是一片明亮,马背上的人影和跟随在马后徒步的身影,都口吐着白烟,行色匆匆,似乎忘了寒冷。
“啊!”
“抱歉!”
那三人只顾逃命,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马匹,个个往后退了几步。
骑马的人紧急勒住缰绳,马儿一阵嘶鸣,他望着差点撞上马的三个人。
“咦,是你们几个啊!”
马上的人既惊讶又生气:
“你们这些笨蛋,一整天游荡到哪儿去了?”
“啊!是小师父。”
接着,马后面又出现植田良平。
“瞧你们这副德性,出了什么事?你们是陪小师父前来此地的,竟然不知道小师父已经决定回府。难道你们还在闹酒吗?闹事也该懂得分寸啊,走!”
这些人被误会是喝酒闹事,觉得非常委屈,他们愤愤不平地告诉小师父,如何为了维护自家流派的权威以及小师父的名誉而奋力一战。他们神情狼狈、口干舌燥,却仍一口气说完。
“你听,你听,那、那个人来了。”
他们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不禁露出紧张的神色。
植田良平瞧他们如此惧怕,不觉心生怜悯。
“你们害怕什么?没那么严重,本来你们是要保护自家流派的名誉,却反受其辱。好,让我来见识那个人。”
植田良平让骑在马上的清十郎以及三个人站在后面,独自往前走了十步左右。
“等着瞧,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提神戒备,等待逼近的脚步声。
少年不知就里,依然挥舞着长剑,虎虎生风。
“哟!等等,逃跑是吉冈流的绝招吗?我不想杀生,可是这把‘晒衣竿’还在叫嚣着呢,回来、回来,你们想跑可以,但是得留下头颅。”
宫本武藏 火之卷(34)
他从毛马堤的堤防上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
植田良平手沾口水,紧握刀柄。少年像一阵疾风,无视屈身在下的良平,他大步飞跃过来,几乎要踩到良平头顶上。
“喝!”
良平大叫一声,举刀向上挥砍过去,他双手握刀,身体尽量往上伸展,少年着地之后,金鸡独立,回头一望。
“唉!又来了一个人。”
良平脚底一阵踉跄,“晒衣竿”从背后砍了过来。
植田良平从未遇过如此猛烈的剑法,他只感到一阵阴风,人已经跌落在毛马堤堤防下的田里,还好堤防并不高,泥土也冻结了,才不致显得太狼狈,但是很明显,他已失去机会,等他爬回堤防,定睛一看,敌人的身影宛如饿虎扑食般,只见长剑“晒衣竿”已经斩伤三名门徒,正向马背上的吉冈清十郎逼近。
清十郎本来以为这件事毋须亲自出面,是以十分放心,但是危险竟然瞬间而至。
那把号称“晒衣竿”的长剑朝他直击而来,剑势凶猛,突然刺向清十郎所乘的马匹腹部。
“岸柳,等等!”
清十郎大喊一声,踩着鞍镫的脚移近马鞍,本以为他会站在马鞍上,未料马匹越过少年,疾如箭矢,直奔远方,而清十郎的身体“砰”的一声,往后翻身,跳开丈余。
“漂亮。”
夸奖他的并非自己人而是对手。
少年又重新握好“晒衣竿”朝清十郎一跃而上。
“刚才你的动作利落,我虽然是你的敌人,却非常欣赏,想必你就是吉冈清十郎,你来的正是时候———看剑。”
号称“晒衣竿”的长剑,洋溢着热腾腾的斗志直刺过来,清十郎不愧是拳法师的长子,看得出他是身怀绝技,游刃有余。
“岩国的佐佐木小次郎的确眼力过人。但无论如何,我清十郎都毫无理由与你斗剑。我们随时都可以一决胜负,但是事情何以会发展至此地步呢?你先把剑收起来。”
最初清十郎称他岸柳的时候,美少年没听见,这一次对方又称呼他是岩国的佐佐木,令他非常惊讶!
“……你为何知道我是岸柳佐佐木小次郎呢?”
清十郎拍着膝盖。
“果然没猜错,你就是小次郎阁下。”
说着向前走了一步。
“虽然与你初次相遇,但是我早已久仰您的大名。”
“听谁说的?”
小次郎有点茫然。
“就是你的师兄伊藤弥五郎。”
“哦!你跟一刀斋是好友吗?”
“一刀斋先生直到今年秋天都住在白河神乐冈旁的一间草庵里,我经常拜访他,一刀斋师父也时常走访四条的寒舍。”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