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德国有着权力上的巨大优势,这不仅体现在军事上,也体现在各方面的体制中;而且,德国有着在世界政治中发挥作用的坚定意愿。不过由于这个意愿所取决的环境尚未定型,它的具体特点与方向尚无人估测,即使对德国人自己来说也是如此;更谈不上去预言它的未来变化了。在写完这些文字之后,我见到了近期的一篇令人颇有启发的文章,就是柏林大学历史学教授德尔布吕克所写的《为什么德国建造军舰?》该文说道:“光靠雄心壮志并不能造就世界历史上的伟大征服行动。世界上的帝国之所以能建立也不是仅仅因为有着对权力的渴望。事物有其自身的演变规律,以致于象边界和商业上的通行权之类的相对不太重要的东西都会激起冲突;而征服者会因其取得的胜利自然而然地扩展他的国家的边界。甚至连罗马人都不是有意要成为世界的征服者。”就德国在欧洲取得的进展而言,其与奥地利在1866年的战争看来是德国事先预料到的而且蓄意发动的。不过谈及德国与法国的战争,虽然它也在德国人的大致预料之中,但当时德法敌对状况的急转直下看来还是因为德国人精明地某种程度上也欠谨慎决定要抓住时机,而他们事先做好的思想准备也使其能迅捷地采取行动,使局势逆转。
在罗马帝国身上能相当地找到现代德国的原型。今天的德意志帝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即使不是罗马的继承人,也至少和其有着历史的联系。神圣罗马帝国渐渐只成了挂在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名下的一个摆设,而且在十九世纪之初也最终消亡了;然而帝国的精神依然存在,并对今天强大的统一德意志国家的形式和名称的确定发挥着影响。德意志的将个人从属于国家的民族性格也象历史因素一样促进了德国的统一。和主要体现在英国人和美国人身上的更现代的自由和个人权利观念相比,这种性格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或许可以认为前者是更先进的观念,代表着更高的发展阶段,能最有效地推动政治进步;但同时也必须承认集体行动也有着相当的实际优点,它使个人的利益服从于集体,将个体置于全体之中,以促进公共的利益。顺便提一句,和德国不处于同一地区、但在自强与扩张方面有着同样迫切需要的日本帝国之所以能有今天,就是因为日本人从历史上继承了同样的个人应服从集体的精神。这种性格也同样存在于古希腊城邦中的斯巴达身上,并使它在一段时间内居于这些城邦间的主宰地位。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上述观念和那些更充分地承认个人权利的思想相比显得陈旧和落后,但如果仅仅把它看成一种能给经济活动和对外关系注入力量的因素,它又有其优越之处。
所有学历史的学生都熟知个人需要和国家需要这两个对立的概念。它们无疑共存于任何一地,因此也就需要相互调和。但是在一方比另一方更受重视的情况下,这种调和的性质只会导致一种对某个社会有着根本性影响的差异。这种差异在有着对立的观念的国家之间造成了军队般的整齐划一和大众们的各行其事在工业、农业或商业方面之间的鲜明对比。同样的道理也表现在许多小商业公司和一个庞大商业集团之间的斗争上。不管最终的情景会是如何,个人第一还是集体优先,目前的状况是压倒一切的集中性力量在一个时期内还会存在下去,因此或许也会造成众多不必要的痛苦;而且,这种力量不仅仅是存在而已,还会起主导作用,因为不管世界已有多大的进步,它也尚未发展到人或国家自觉自愿地将其利益从属于对于他方利益的合理顾及的阶段。用不着因此陷于悲天悯人之中;也不应否认在“公众舆论”的名义下道义力量正发挥着更大的作用,而这无疑会使我们的思维比以前更开阔。当然,古老的弱肉强食法则仍存在于人类本性之中,有权力的国家才能在工商业竞争中、在战争中生存,道义力量不足以决定问题,除非有物质力量可倚助。政府就是一个公司,而公司是没有灵魂的;政府也是受委托者,而不是什么主体,这样它就必须把它的委托人,也就是它的人民的合理利益放在首位。
德国政府现在怀有什么具体意图并不重要,当今天世界需要密切关注的事实就是强大的德意志帝国的存在。这个帝国还肯定地得到了奥匈帝国的支持,因为无论奥匈帝国有什么国内的麻烦或对外的企图,由于和德国的邻近、自身实力的差强人意以及一定程度上和德国有着利益的一致,它必定要跟着德国跑,就如月亮必定要围绕着地球并且和它构成了太阳系这个行星系统中的一个组合一样。不少国家则和德奥相对立,它们有俄国、意大利、法国和英国。最近的事件表明了俄国在国际上的虚弱,其国内根源即使对于最漫不经心的观察者来说也一清二楚。至于意大利,它仍处于与德国和奥地利的二国同盟之内。不过意大利的亲英倾向是众所周知的,这种倾向来自于两国历史上的相互间好感以及意大利的海洋国家身份。另外,从前互相疏远的意大利和法国近来也日益接近。在巴尔干地区和亚得里亚海,意大利的利益和奥地利的野心之间存在的不仅仅是一般的分歧,最近奥地利对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合并以及此前的事态已表露了这点。一份敏锐地预计到了这次合并的奥地利杂志最近写道:“我们迫切需要有一支强大的舰队以统治北亚得里亚海这儿座落着意大利的威尼斯和奥地利的的里雅斯特支援我国陆军的行动、保护我国主要商业港口不受敌人的海上行动的侵犯并防止我们在奥特兰托海峡被锁住咽喉。为实现这些目标,该舰队的实力必须至少和我们可能的敌人的大致力量持平。如果我们在发展我国的海军方面拖拖拉拉,意大利就会占据上风并使我们再也无法超越它。和其他方面相比,在海军方面止步不前更是一种退却,而退却就等于放弃奥地利的历史使命。”奥地利的无畏舰正在建造之中,而上述文字令人们可对三国同盟内的平衡关系略知一二。在关于摩洛哥事务的阿尔黑西拉斯会议上,意大利没有支持德国,只有奥地利一个国家站在德国一边。
这样,通过分析当前欧洲的国际关系,我们看到,在这一方有着刚组成的三国协约集团:法国、英国和俄国;另一方则是已存在三十年的由奥匈帝国、德国和意大利组成的三国同盟。意大利的倾向尽管可以根据当前局势对它的压力以及它的正式同盟关系来判断,但仍然是令人迷惑的。形势的焦点看来还是在为德、奥这两个中欧军事君主国家所反对的三国协约身上。将这两方的力量作比较,前者在除海军之外的任何方面都占据优势。在地理上,德、奥紧靠在一起,从而易于在必要之时相互支援。不过这种支援不可能是纯粹防御性的。纯粹的防御态势也不可能成功地得以保持,德奥至少已在进攻方面做好了准备。只有攻守兼备才能为自己赢得尊重,1908年在巴尔干的兼并行动已明显表明德奥集团具有这种能力。而且,考虑到两国的经济状况和人民的生存手段,显然它们的进击是为了在世界范围内为它们的工业获得至少说得过去的进入市场的机会。奥地利朝向巴尔干和爱琴海的扩张就是这个性质。另外,在过去的三十年中,德国也越来越从一个农业国变为了一个工业国,这样它也就越来越需要确保它的原料进口并尽可能地控制原料产地,越来越需要确保市场和在粮食进口方面的安全快速增长的人口使德国本国的粮食产量日益不敷需求。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海上安全必不可少。
面对上述众多需要,由于国家的统一和国内组织的有力而实力大增的德国开始了它的航程;然而同时它也发现,其边界之外世界的市场和原料产区相当程度上已被其他国家抢先占据或控制。在取得了实现国家统一这项辉煌成就的基础上,德国已建立了庞大的工业体系并组建了一支大型商业船队,目前这支船队在运载德国的工业产品、保持对外交流的畅通方面正持续地积极发挥作用。不过,虽然德国有船队,有商业活动,但就交换过程的第三环节,也就是由于本国国内消费不足而必不可少的国外市场而言,德国不得不在完全处于自己控制范围之外的国家努力进行贸易竞争。而在各国都为其国内经济挂上保护主义标签的时代,他国的随心所欲的规定使这种竞争十分吃力。德国能有效控制的唯一一块有价值的市场就是在其疆界之内。另外,自德国加入围绕着领土的角逐以来,迄今它也握有了丁点殖民地,但这看来也并不足以大大减轻德国在市场方面的压力。
于是德国在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在它看来,近在咫尺、令其历历在目的争斗将对它的种种不利暴露无遗;也就是说,距离上的接近使德国人有一种活生生的被束缚的感觉。这两者之间并不必然会有这样的联系,但不幸的是更多的时候的确如此。在诸如国家和个人间关系这些问题上存在着不同的官方认识,这些认识所体现的不同的国民特性常常加强各国间的误解与厌恶。在前引的那篇文章中,德尔布吕克教授就说道:“英国的政府体制在其他国家受人欢迎,而德国的政体则非如此。在德国我们有着一个辅之以一个民主议会的强有力的、独立的政府,它比在英国让人习以为常的、不断换马的政党执政制度要好。德国的兵役制度、教育制度和社会法规在实践中已成功地解决了许多问题,我们坚信这些连同今天德国的欣欣向荣都和将严格的秩序和自由结合了起来的政府形式密不可分。但是其他国家更青睐相对宽松、有着更大的自由度的英国制度。因此,英国的统治范围和影响的扩展比德国权力的上升更让人乐意接受。”一位长期乘坐德国轮船的官员曾拿德国人作比较,向我谈及了在和乘客说话的方式上的英国人和美国人的礼貌程度。在德国的倚仗军事味的政府干预对个人行为的紧密控制所发散出的不容置疑的味道中,德国人的上述不同可找到并不牵强的解释。尽管如此,德国和其他国家仍然大可无情地一较高低。德国人从事工商业的方法有着公认的优越之处:他们总是认真地根据目标来调节手段,他们善于既仔细又全面地观察问题的细节,他们热情不倦而且还有着政府的英明支持。这些优点必将和英国已有的优势相交锋并将其消磨殆尽。
尽管人们普遍认为德国固然拥有上述优点,但对于工商业地区、对于贸易场所和原料产地的实际拥有以及更不公平的对于大片可用于居住和开发的地带的政治控制使德国作为一个国家并不能在这些地区大显身手。不过德国的个人倒可以前往这些地区并在那受到欢迎。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并且还可能喜爱上更自由的英美生活方式或任何比他们所脱离的制度有着更少的干预内容的社会体制,尽管他们或许依然热爱着并不存在这些东西的母国。不过,不管这些变化如何能促进移居海外的德国人的发展,德国本土上的人们建立一个“大德国”的心愿也仍然难以实现。在这样的一个体系之内,各个部分之间有可能在相互依赖的基础上建立起互利互惠的关系;这种关系在英国及其殖民地之间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