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掠了一遭,众人都白着眼看,又没一个出钱赏他。宋江见他惶死,
掠了两遭,没人出钱,便叫公人取出五两银子来。宋江叫道:“教头,我是
个犯罪的人,没甚与你;这五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那汉子得了这
五两白银,托在手里,便收科道:“恁地一个有名的揭阳镇上,没一倨晓事
的好汉抬举咱家!难得这位恩官,本身见自为事在官,又是过往此间,颠倒
发五两白银!正是 ‘当年却笑郑元和:只向青楼买笑歌!惯使不论家豪富,
风流不在着衣多。’这五两银子强似别的十两!自家拜揖。愿求恩官高姓大
名,使小人天下传扬。”宋江答道:“教师,量这些东西值得几多!不顺玫谢。
正说之间,只见人丛里一条大汉分开人众,抢近前来,大喝道:“兀那!是
甚么鸟汉!那里来的囚徒,敢来灭俺揭阳镇上威风!”喏着双拳来打宋江。
不因此起相争,有分教:“浔阳江上,聚数筹搅海苍龙;梁山泊中,添一个
爬山猛虎。毕竟那汉为甚要打宋江,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
话说当下宋江不合将五两银子发了那个教师。只见这揭阳镇上众人丛
中,钻过这条大汉,睁着眼,喝道:“这厮那里学到这些鸟棒,来俺这揭阳
镇上逞强!我已吩付了众人休睬他,你这厮如何卖弄有钱,把银子赏他,灭
俺揭阳镇上的威风!”宋江应道:“我自赏他银两,却干你甚事?”那大汉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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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宋江,喝道:“你这贼配军!敢回我话!”宋江道:“做甚么不敢回你话!”
那大汉提起双拳,劈脸打来。宋江躲个过。大汉又赶入一步来,宋江却待要
和他放对,只见那个使棒的教头,从人背后赶将来,一只手揪这那大汉头巾,
一只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汉肋骨上只一兜,踉跄一交,颠翻在地。那大汉却
待挣扎起来,又被这教头只一脚踢翻了。两个公人劝住教头。那大汉从地上
爬将起来,看了宋江和教头,说道:“使得使不得,教你两个不要慌!”一直
往南去了。宋江且请问:“教头高姓,何处人氏?”教头答道:“小人祖贯河
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为因恶了同僚,
不得升用,子孙靠使棒卖药度日。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虫薛永。不敢拜问,
恩官高姓大名?”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贯郓城县人氏。”薛永道:
“莫非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宋江道:“小可便是。”薛永听罢,便拜。宋
江连忙扶住,道:“少叙三杯,如何?”薛永道:“好。正要拜识尊颜,却为
门得遇兄长。”慌忙收拾起棒和药囊,同宋江便往邻近酒肆内去酒。只见酒
家说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卖与你们。”宋江问道:“缘何不卖与我们?”
酒家道:“却和你们打的大汉已使人分付了;若是卖与你们时,把我这店子
都打得粉碎。我这里却是不敢恶他。这人是此间揭阳镇上一霸,谁敢不听他
说。”宋江道:“既然恁地,我们去休;那必然要来寻闹”薛永道:“小人也
去店里算了房钱还他;一两日间也来江州相会。兄长先行。”宋江又居一二
十两银子与了薛永,辞别了自去。宋江只得自和两个公人也离了酒店,又自
去一处酒。那店家说道:“小郎已自都分付了,我们如何敢卖与你们!你枉
走!白自费力!不济事!”宋江和两个公人都做声不得;却被他那里不肯相
容。宋江问时,都道:“他已着小郎连连分付去了,不许安着你们三个。”当
下宋江见王是话头,三个便拽开脚步,望大路上走。看见一轮红日低坠,天
色昏暗,宋江和两个公人心里越慌。三个商量道:“没来由看使棒,恶了这!
如今闪得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却是投那里去宿是好?”只见远远地小路,
望见隔林深处射出灯光来。宋江见了道:“兀,那里灯光明处必有人家。遮
莫怎地陪个小心,借宿一夜,明日早行。”公人看了道:“这灯光处又不在正
路上。”宋江道:“没奈何!虽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里,却打甚么要
紧?”三个人当时落路来。行不到二里多路,林子背后闪出一座大庄院来。
宋江和两个公人来到庄院前敲门。庄客听得,出来开门,道:“你是甚人,
黄昏夜半来敲门打户?”宋江陪着小心,答道:“小人是个罪犯配送江州的
人。今日错过了宿头,无处安歇,欲求贵庄借宿一宵,来早依例拜纳房金。”
庄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这里少待,等我入去报知庄主太公,可容即歇。”
庄客入去通报了,复翻身出来,说道:“太公相请。”宋江和两个公人到里面
茸棠去参见了庄主太公。太公付教庄客,领到门房里安歇,就与他们些晚饭。
庄客听了,引去门首草房下,点起一碗灯,教三人歇定了;取三分饭食羹汤
蔬,教他三个了。庄客收了碗碟,自入里面去。两个公人道:“押司,这里
又无外人,一发除了行枷,快乐睡一夜。明日早行。”宋江道:“说得是。”
当时去了行枷,和两个公人去房外净手,看见星光满天,又见打麦场边屋后
是一条村僻小路,宋江看在眼里。三个净了手,入进房里,关上门去睡。宋
江和两个公人说道:“也难得这个庄主太公留俺们歇这一夜。”正说间,听得
里面有人点火把来打麦场上一到处照看。宋江在门缝里张时,见是太公引着
三倨庄客,把火把到处照看。宋江对公人道:“这太公和我父亲一般:件件
定要自来照管,这早晚也王肯去睡,琐琐地亲自点看。”正说间,只听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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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有人叫开庄门。庄客连忙来开了门,放入五七个人来。为头的手里拿着朴
刀,背后的都拿着稻叉棍棒。火把光下,宋江张看时,那个提朴刀的正是在
揭阳镇上要我们的那汉。宋江又听得那太公问道:“小郎,你那里去来?和
甚人打,日晚了拖拽棒?”那大汉道“阿爹不知。哥哥在家里么?”太公道:
“你哥哥得醉了,去睡在后面亭子上。”那汉道:“我自去叫他起来。我和他
赶人。”太公道:“你又和谁合口?叫起哥哥来时,他却不肯干休。你且对我
说这缘故。”那汉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镇上一个使棒卖药的汉子,叵耐
那不先来见我弟兄两个,便去镇上撒科卖药,教使棒;被我都分付了镇上的
人分文不要与他赏钱。不知那里走一个囚徒来,那做好汉出尖,把五两银子
赏他,灭俺揭阳镇上威风!我正要打那,却恨那卖药的脑揪翻我,打了一顿,
又踢了我一脚,至今腰里还疼。我已教人四下里分付了酒店客店:不许着这
们酒安歇。先教那三个今夜没存身处。随后我叫了赌房里一夥人,赶将去客
店里,拿得那卖药的来尽气力打了一顿;如今把来吊在都头家里,明日送去
江边,困做一块抛在江里,出那口鸟气!却只赶这两个公人押的囚徒不着。
前面又没客店,竟不知投那里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哥来分头赶去捉
拿这厮!”太公道:“我儿,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银子赏那卖药的,却干你
甚事?你去打他做甚么?可知道着他打了也不曾伤重。快依我口便罢,休教
哥哥得知。你人打了,他肯干罢?又是去害人性命!你依我说,且去房里睡
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门打户,激恼村坊,你也积些阴德。”那汉不顾太公
说,着朴刀,迳入庄内去了。太公随后也赶入去。宋江听罢,对公人说道:
“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却又撞在他家投宿!我们只宜走了好。倘或这
厮得知,必然他害了性命。便是太公不说,庄客如何敢瞒?”两个公人都道:
“说得是。事不宜迟,及早快走!”宋江道:“我们休从门前出去,掇开屋后
一堵子出去罢。”两个公人挑了包里,宋江自提了行枷,便从房里挖开屋后
一堵壁子。三个人便趁星光之下望林木深处小路上只顾走。
正是“慌不择路。”走了一个更次,望见前满目芦花,一派大江,滔滔
滚滚,正来到浔阳江边。只听得背后喊叫,火把乱明,吹风忽哨赶将来。宋
江只叫得苦,道:“上苍救一救则个!”三人躲在芦苇中,望后面时,那火把
渐近。三人心里越慌,脚高步低,在芦苇里撞。
前面一看,“不到天尽头,早到地尽处,”一带大江拦截,侧边又是一
条阔港。宋江仰天叹道:“早知如此的苦,权且住在梁山泊也罢!谁想直断
送在这里!”宋江正在危急之际,只见芦苇中悄悄地忽然摇出一只船来。宋
江见了便叫:“梢公!且把船来救我们三个!俺与你几两银子!”那梢公在船
上问道:“你三个是甚么人,却走在这里来?”宋江道:“背后有强人打劫我
们,一味地撞在这里。你快把船来渡我们!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梢公早把
船放得拢来。三个连忙跳上船去。一个公人便把包里我下舱里;一个公人便
将水火棍拓开了船。
那梢公一头搭上橹,一面听着包里落舱有些好响声,心中暗喜;把橹
一摇,那只小船早荡在江心里。岸上那夥赶来的人早赶到滩头,有十余个火
把,为头两个大汉各挺着一条朴刀约从有二十余人,各执棒。口里叫道:“你
那梢公快摇船拢来”宋江和两个公人做一块儿伏在船舱里,说道:“梢公!
却是不要拢船!我们自多谢你些银子!”那梢公点头,只不应岸上的人,把
船望上水咿咿哑哑的摇将去。那岸上这夥人大喝道:“你那梢公不摇拢船来,
教你都死!”那梢公冷笑几声,也不应。岸上那夥人又叫道:“你是那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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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恁大胆不摇拢来?那梢公冷笑应道:“老爷叫做张梢公!你不要咬我鸟!”
岸上火把丛中那个长汉说道:“原来是张大哥!你见我弟兄两个么?”那梢
公应道:“我又不瞎,做甚么不见你!”那长汉道:“你既见我时,且摇拢来
和你说话。”那梢公道:“有话明朝来说,趁船的要去得紧。”那长汉道:“我
弟兄两个正要捉这趁船的三个人!”那梢公道:“趁船的三个都是我家亲眷,
衣食父母。请他归去碗 ‘板刀面’了来!”那长汉道:“你且摇拢来,和你商
量”那梢公道:“我的衣饭,倒拢来把与你,倒乐意。”那长汉道:“张大哥!
不是这般说!我弟兄只要捉这囚徒!你且拢来!”那梢公一头摇橹,一面说
道:“我自好几日接得这个主顾,却是不摇拢来,倒你接了去!你两个只休
怪,改日相见!”宋江呆了,不听得话里藏机,在船舱里悄悄的和两个公人
说:“也难得这个梢公!救了我们三个性命,又与他分说!
不要忘了他恩德!却不是幸得这只船来渡了我们!”却说那梢公摇开船
去,离得江岸远了。
三个人在舱里望岸上时,火把也自去芦苇中明亮。宋江道:“惭愧!正
是好人相逢,恶人远离,且得脱了这场灾难!”只见那梢公摇着橹,口里唱
起湖州歌来;唱道:老爷生长在江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