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的表情显得有些出乎意料,露出苦笑,抓抓脑袋。“很抱歉,目前还不能告诉您。”
“你说目前是指……”
“若是这件婚事成功,我想您终会知道。但很遗憾,现阶段还未成定局。”
“你是说,对方的新娘候选人有好几位?”
前田略显迟疑,但还是点点头。“可以这么解释。”
看来,对方相当有身份地位。“那么你来找我的事,最好也不要告诉唐泽小姐?”
“是,您肯这么做就太好了。知道有人背地里调查自己,那种滋味总是不好受。呃,您与唐泽小姐现在还有来往吗?”
“几乎没有了,只写写贺年卡。”
“哦。请问手冢太太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两年前。”
“唐泽小姐没有出席您的婚礼吗?”
江利子摇摇头。“我们虽然举行了婚礼,但没有盛大宴请,只是近亲聚个餐而已,所以我没有给她寄喜帖,只写信告诉一声。她在东京,而且,怎么说呢,时机有点不太对,我也不太好意思邀请她……”
“时机?”说完,前田恍然大悟般用力点头,“那时唐泽小姐刚离婚吧?”
“她在那年的贺年卡上简单地写着他们分手了,我就不太好意思邀请她参加我的婚礼。”
“哦。”
得知雪穗离婚时,江利子本想打电话去安慰。但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太不识相,就作罢了。她估计也许雪穗会主动和她联系。但雪穗并不曾来电。她至今仍不清楚雪穗离婚的原因,贺年卡上只写着“于是,我又再度回到起跑点,重新出发”。
一直到大学二年级,江利子都和初中、高中时代_样,经常和雪穗在一起。不管是去逛街购物,还是去听演唱会,总是请她作陪。一年级发生的那起可怕的意外,使江利子不但不敢结交陌生男子,甚至害怕认识新朋友,雪穗便成为她唯一的依靠。甚至可以说,她是江利子与外部社会联系的渠道。
然而,这种状态自然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这一点江利子比谁都清楚。同时,她也认为不能总烦雪穗。尽管雪穗从未表现出丝毫不满,但江利子知道她正与社交舞社的高宫学长交往,自然会想多陪陪男朋友。
还有另一个真正的原因。雪穗和高宫交往,让江利子经常想起一个男子——筱冢一成。
雪穗从不在江利子面前提起高宫,但她无心的只言片语,还是会透露有男友。这时,江利子便感到心里蒙上一层灰色的纱,无法制止自己的心趺落至黑暗的深渊。
大约在大二下学期时,江利子刻意减少和雪穗碰面的次数。雪穗一开始似乎感到困惑,但慢慢地,她也不再主动和江利子接触。或许是聪慧的她察觉了江利子的用意,也或许是认为再这样下去,江利子永远无法靠自己站起来。
她们并非不再做朋友,也没有完全断绝联系。见了面还是会聊天,偶尔也会互通电话。但是,和其他朋友比起来,并没有特别亲密。
大学毕业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江利子通过亲戚的介绍,在当地的信用金库任职,雪穗则迁居东京与高宫结婚……
“我想请教一下,就您的印象,”前田继续发问,“唐泽小姐是哪种类型的女子?只要简略形容一下就可以了,比如是内向而纤细敏感,或是好胜而不拘小节等等。”
“要这样形容很难。”
“那么,用您自己的话来说也可以。”
“用一句话来说啊,”江利子稍加思考后说,“她是个坚强的女子。虽然不是特别活跃,但靠近她身边,会感到她释放出一股力量。”
“光芒四射?”
“是的。”江利子一本正经地点头。
“其他呢?”
“嗯,她什么都知道。”
“哦?”前田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些,“这倒挺有意思。您是指她很博学吗?”
“不是一般所说的知识丰富,而是她对于人的本质或社会各层面都很了解。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啊。如此人情练达的女子,婚姻却以失败收场。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江利子明白调查员的目的了,原来他还是着眼于雪穗的离婚,担心离婚的根本问题在雪穗身上。“那次婚姻,也许她做错了。”
“怎么说?”
“我觉得,她好像是受到氛围的影响才决定结婚的,这在她来说很难得。我想,如果她更坚持自己的意见,应该不会结婚。”
“您是说,是男方强烈要求结婚?”
“不,也说不上是强烈要求。”江利子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一般人恋爱结婚的时候,我认为彼此的感情一定要达到某种平衡状态才行。但他们就有点……”
“和高宫先生比起来,唐泽小姐的感情没有那么强烈,您是这个意思吗?”
前田说出高宫的姓氏。不可能忽略雪穗的前夫,江利子并不惊讶。“我不太会说……”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困惑地诡“我想,他不是她最爱的人。”
“哦?”前田睁大眼睛。
话一出口,江利子就后悔了。她多嘴了,这种话不应该随便说。“对不起,刚才是我自己的想象,请不要放在心上。”
前田不知为何陷入沉默,凝视着她。后来才好像注意到什么似的回过神来,慢慢恢复笑容。“不会。我刚才也说过,只要依您的印象来说就可以。”
“可是,我还是别再说了。我不希望因为我随便乱讲,给她造成不便。请问你问完了吗?我想应该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事。”江利子准备关门。
“请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前田竖起食指,“有件初中时的事想请教。”
“初中时代?”
“是一件意外。您读初三的时候,有位同学遭到歹徒攻击,听说是您和唐泽同学发现的,是吗?”
江利子感到血液从脸上消退。“这有什么……”
“那时唐泽小姐有没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地方?比如可以看出她为人的小插曲——”
不等他把话说完,江利子便猛摇头:“完全没有。拜托你问到这里就好,我很忙。”
可能是慑于她有些变色,调查员很利索地从门口抽身。“好的,谢谢您抽出了宝贵的时间。”
江利子没有回应他的道谢,便关上了门。明知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心情大受影响,她仍无法佯作平静。她在玄关门垫上坐下。头部隐隐作痛,她举起右手按住额头。灰暗的记忆自心中扩散开来。都这么多年了,心头的伤口仍未愈合,只是暂时忘记了。
调查员提起藤村都子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在此之前,那件可怕的往事便已在脑海里蠢蠢欲动——从他提起雪穗开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利子心里便暗藏着一个念头。一开始,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后来便慢慢发展成一个故事。然而,这件事她绝对不能说出口。因为她认为这种想象非常邪恶,绝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心中的邪恶,她也努力要自己抛开这种邪恶的念头。
但这念头在她心中盘踞,不肯退去,这让她万分厌恶自己。每当受到雪穗温柔对待,她都认为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但同时,还是有一个再三审视这个念头的心灵。这真的只是想象?难道不是事实吗?其实,这才是她疏远雪穗的最大原因,内心不断扩大的疑惑与自我厌恶让她无法负荷。
江利子扶着墙站起来,全身疲惫不堪,仿佛有无数废物在体内各处沉淀。她抬起头,发现玄关的门还没上锁。她伸手锁上,牢牢扣紧链条。
第十一章
1
约好碰面的咖啡馆朝向银座中央大道。正值下午五点四十七分,刚下班的男女与购物者熙来攘往,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满足的表情。也许泡沫经济破灭的影响还没有波及一般市井小民,今枝有这种感觉。
一对年轻男女走在他前面,顶多才二十岁,男子身上穿的夏季西装大概是阿玛尼的,刚才今枝亲眼看到他们从停在路边的宝马下车,那辆车想必是景气好的时候买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开高级进口车的时代最好赶快过去,他暗忖。
爬楼梯经过店里一楼的蛋糕房时,手表指着五点五十分,已经比他预定的时间晚了。比约定时间早到十五至三十分钟是他的信条,同时也是一种在心理上占上风的技巧。只不过,对今天要见的人无需这种心机。
他飞快扫视一下咖啡馆,筱冢一成还没有来。今枝在一个可以俯瞰中央大道的靠窗位子坐下。店内大约坐满了五成。一个东南亚裔轮廓的服务生走了过来。人工费因泡沫景气高涨之际,雇用外籍劳工的经营者增加了。或许这家店也是这样存活下来的,这样总比雇用一些工作态度不可一世的日本年轻人好多了。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点了咖啡。
叼上一根万宝路,点了火,他往马路上看去。这几分钟人似乎更多了。据说各行各业都削减了交际费,但他怀疑那是否只是一小部分。或者,这是蜡烛将熄前最后的光辉?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锁定一个男子。那人手上拿着米色西装,大步前行。时间是五点五十五分。今枝再度见识到,一流的人果然准时。
几乎在肤色黝黑的服务生端咖啡上桌的同一时间,筱冢一成举起手打了招呼,向桌边走来。筱冢一边就座,一边点了冰咖啡。“真热!”筱冢以手掌代替扇子在脸旁扇动。
“是啊。”
“今枝先生的工作也有中元扫墓之类的假期吗?”
“没有。”今枝笑着说,“因为没有工作的时候就等于是放假了。更何况,中元扫墓可说是进行某一类调查的好时机。”
“你是指……”
“外遇。”说着,今枝点点头,“例如,我会向委托调查丈夫外遇的太太这样建议:请向你先生说,中元节无论如何都想回一趟娘家。如果先生面有难色,那就说,要是他不方便,你就自己回去。”
“这样,如果男方在外面有女人……”
“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做太太的在娘家坐立难安时,我就把她丈夫和情人开车出去兜风、过夜的情况拍下来。”
“真有这种事?”
“发生过好几次,男方上当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筱冢无声地笑了,似乎多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他走进咖啡馆时,表情有点僵硬。服务生把冰咖啡送上来。筱冢没有用吸管,也没加糖或奶精,便大口喝了起来。
“查到什么了?”筱冢说。他大概一开始就巴不得赶紧提问。
“进行了很多调查,不过调查报告也许不是你想看到的。”
“可以先让我看看吗?”
“好。”
今枝从公文包里取出档案夹,放在筱冢面前。筱冢立刻翻开。
今枝喝着咖啡,观察委托人的反应。对于调查唐泽雪穗的身世、经历和目前情况这几项,他有把握已全数完成。
筱冢抬起头来。“我不知道她的生身母亲是自杀身亡的。”
“请看仔细,上面并没有写自杀。只说可能是,但并未发现关键性证据。”
“可凭她们当时的处境,自杀不足为奇。”
“的确。”
“真让人意外。”筱冢立刻又补上一句,“不,也不见得。”
“怎么?”
“她虽然有一种出身和教养都宛如千金大小姐的气质,只是偶尔显露出来的表情和动作,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