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想到那里……”古贺突然一副惊觉的样子,“你该不会是说,文代是雪穗杀的吧?”
古贺用了玩笑的语气,笹垣却没有笑,说道:“我没这么说,但她可能动了什么手脚。”
“手脚?”
“比如,她可能发现母亲有自杀的征兆,却装作没有发现之类的。”
“你是说,她希望文代死?”
“文代死后不久,雪穗就被唐泽礼子收养了。或许她们很早之前就提过这件事了。很可能是文代不同意,但雪穗本人很想当养女。”
“可是,总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亲生母亲见死不救吧?”
“那女孩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她隐瞒母亲自杀还有另一个理由。可能这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形象。母亲死于意外会引起世人同情,但若是自杀,就会被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怀疑背后有什么不单纯的原因。为将来着想,要选哪一边应该很清楚。”
“老爹的意思我懂,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古贺又点了两瓶清酒。
“我也一样,当时没有想到这些,是这些年来追查唐泽雪穗,才慢慢整理出这些想法。嘿,这个好吃!是用什么炸的?”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仔细端详。
“你觉得呢?”古贺得意地笑。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是什么?这味道我没尝过。”
“是纳豆。”
“纳豆?那种烂掉的豆子?”
“是啊。”古贺笑着把酒杯端到嘴边,“就算老爹再怎么讨厌纳豆,如果这样做,应该也敢吃才对。”
“哦,这就是那个黏不拉叽的纳豆啊。”笹垣嗅了嗅,再次细看后才放进嘴里,满口都是焦香味,“嗯,好吃。”
“不管对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完全正确。”笹垣喝了酒,胸口感觉相当暖和,“没错,就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因为这样,我们犯下大错。我开始觉得雪穗不是普通小孩后,重新再看当铺命案,发现我们错失了好几个重点。”
“什么重点?”古贺的眼神很认真。
笹垣迎向他的视线,说:“首先,鞋印。”
“哦?”
“陈尸现场的鞋印。地板积了一层灰,留下了不少鞋印。但我们完全没有留意。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因为没有发现属于凶手的,对吧?”。
笹垣点点头。“留在现场的鞋印,除了被害人的皮鞋,全是小孩子的运动鞋。那里被小孩子当作游乐场,发现尸体的又是大江小学的学生,有小孩子的鞋印理所当然。但是,陷阱就在这里。”
“你是说,凶手穿着小孩子的运动鞋?”
“你不觉得,完全没想到这一点,我们实在太大意了吗?”
笹垣的话让古贺嘴角上扬。他给自己斟满酒,一口气喝干。“小孩子不可能那样杀人吧?”
“换个角度,正因为是小孩子才做得到。因为被害人是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被杀的。”
“可是……”
“我们还漏了一点,”笹垣放下筷子,竖起食指,“就是不在场证明。”
“有什么漏洞?”
“我们盯上西本文代,确认她的不在场证明,首先想到有没有男性共犯,并因此找到寺崎这个人。但在那之前,我们应该更注意另一个人。”
“我记得,”古贺抚着下巴,视线上移,“雪穗那时去图书馆了。”
笹垣看向他:“你记得还真清楚。”
古贺苦笑:“老爹也认为我是不懂实务、只会考试的考试虫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以为,我们警察没有半个人掌握到雪穗那天的行踪。没错,雪穗是去了图书馆。但是,仔细调查,那座图书馆和命案现场大楼近在咫尺。对雪穗来说,那栋大楼就在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
“我懂老爹的意思,可再怎么说,她才小五啊,小五也才……”
“十一岁。那个年纪的人已经有相当的智慧见识了。”笹垣拿出七星,抽出一根衔在嘴里,开始找火柴。
古贺的手迅速伸过来,手里握着打火机。“是吗?”他边说边点火。高级打火机连点火的声音都显得沉稳。
笹垣先道了声谢,才凑近火苗点着,吐出白烟,盯着古贺的手。“登喜路?”
“不,卡地亚。”
笹垣嗯了一声,把烟灰缸拉过来。“寺崎死于车祸后,从他车里找到了一个登喜路打火机。你还记得吗?”
“当时大家怀疑是遇害的当铺老板的东西,但查不出来,就不了了之了。”
“我认为那就是被害人的打火机,但凶手不是寺崎。照我的推论,想让寺崎背黑锅的人如果不是把那东西偷偷放在他那里,就是找了什么借口给了,他。”
“这也是雪穗玩的把戏?”
“这样推论比较合理,总好过寺崎刚好与被害人有同一款打火机。”
古贺叹了口气,随即变成沉吟:“老爹会怀疑雪穗,思路这么开阔,这一点我很佩服。的确,那时我们因为她年纪小,没有详加调查,可能真的太大意了。但是老爹,这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啊,不是吗?你有证明雪穗就是凶手的关键证据吗?”
“关键证据……”笹垣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有一瞬间烟凝聚在古贺头部,随即扩散开来。“没有,我只能说没有。”
“既然这样,不如从头再重新想一次吧。再说,老爹,很遗憾,那个案子已经过了时效。就算老爹真的找到真凶,我们也奈何不了他。”
“我知道。”
“那……”
“你听我说,”笹垣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然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你误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不是在追查那件当铺老板命案。顺便再告诉你,我也不止在追查唐泽雪穗一个人。”
“你在追查别的案件?”古贺两眼射出锐利光芒,脸上也现出搜查一科科长应有的表情。
“我在追查的,”笹垣露出自得的笑容,“是枪虾和虾虎鱼。”
3
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诊疗时间从早上九点开始,栗原典子的上班时间则是八点五十分。这是因为从医生开始接诊到处方传回药房,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差。
处方一传到药房,药剂师便以两人一组的方式配药。一个人实际配药,另一个人确认是否有误,再将药装袋。确认者要在药袋上盖章。
除了为门诊病人服务,还有来自住院病房的工作,例如运送药剂或配制紧急药品等。
这一天,典子正与同事为这些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时,一个男子始终坐在药房一角。他是医学系的年轻副教授,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帝都大学于两年前开始通过电脑积极与其他研究机构进行信息交流。其中最具体的成果之一,便是与某制药公司中央研究所进行在线合作。凡是该制药公司生产销售的药品,院方均可通过此系统实时取得必要数据。
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这套系统,但条件是必须取得用户名与密码。这两者典子都有,但是,这架用途不明的机器搬进来后,典子从没碰过。想了解药品相关信息时,她会采取以往的方式,即询问制药公司。其他药剂师也都这么做。
坐在电脑前的年轻副教授正与某制药公司合作,共同进行某项研究,这件事众所皆知。典子认为,这样的系统对他们而言一定很方便。但电脑似乎不是万能的,就在几天前,院外的技术人员前来和医师们讨论,他们怀疑电脑被黑客侵入了。典子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下午,典子到病房指导住院病人服药,和医生、护士讨论各患者的用药,然后回到药房配药。这是一如往常的一天,她也一如往常地工作到五点。正准备回家,同事叫住了她,说有电话找她。她心里一阵激动,也许是他。
“喂。”她对着听筒说,声音有些沙哑。
“啊……栗原典子小姐?”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但一点都不像典子期待的那个声音。对方的声音细小得令人联想到易得腺体疾病的体质,有点耳熟。
她回答:“我就是。”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藤井,藤井保。”
“藤井先生……”这个名字一出口,典子便想起来了。藤井保是通过婚介所认识的男子,唯一约会过三次的那个。她哦了一声。“你好吗?”
“很好,托福。栗原小姐也不错吧?”
“还好……”
“其实,我现在就在医院附近。刚才我在里面看到你,你好像比以前瘦了一点。”
“啊……”典子很惊讶,不知道他到底找她做什么。
“请问,等一下可以见个面吗?一起喝杯茶。”
典子感到不胜其烦,还以为他有什么正事。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只要一会儿就好。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只要三十分钟,可以吗?”
典子故意大声叹气,让对方听见。“请别再这样了。你光是打电话来,就已经造成了我的麻烦,我要挂了。”
“请等一下。那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还和那人同居吗?”
“嗯?”
“如果你还跟他住在一起,我一定得把这件事告诉你。”
典子用手掌遮住听筒,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我要当面告诉你。”可能是感觉到这句话已引起她的关切,男子坚定地说。
典子有些犹豫,但无法置之不理。“好吧,在哪里碰面?”
藤井指定的是距离医院几分钟路程的一家咖啡馆,就在荻洼站附近。
一进店门,坐在里面座位的一名男子便举手招呼。像螳螂般细瘦的身影没变,他穿着灰色西服,但上衣看起来简直像挂在衣架上。
“好久不见。”典子在藤井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
“是什么事?”
“先点饮料吧。”
“不用,听你说完我就要走了。”
“可是,那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藤井叫来服务生,点了皇家奶茶,然后看着典子微微一笑,“你喜欢皇家奶茶,对吧?”
是,以前和他约会的时候,她常点皇家奶茶。看到他连这种事都记得,典子觉得不太舒服。
“你母亲还好吗?”她想借此挖苦他。
藤井的表情突然蒙上阴影,摇摇头:“半年前去世了。”
“啊……请节哀顺变。是因病去世吗?”
“不,是意外,噎死的。”
“吃了年糕之类的东西?”
“不,是棉花。”
“棉花?”
“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吃了棉被里的棉花。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取出来一看,棉块竟然比垒球还大。你能相信吗?”
典子摇摇头,感到难以置信。
“我又难过又自责,有一段时间没心思做任何事。可是,伤心归伤心,心里却不免感到松了一口气,想,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妈妈乱跑了。”藤井呼出一口气。
他的心情典子能够理解。因为工作的关系,疲于看护的家属她见多了。但是,她想,这可怨不了我。
奶茶送了上来,她喝了一口。藤井看着她,眯起眼睛。“好久没看到你这样喝红茶了。”
典子垂下眼睛,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我母亲走了,我除了松了一口气外,也有种不安分的想法。”藤井继续说,“就是,现在她应该愿意和我交往了吧。我说的她是指谁,你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