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医生满脸委屈。与张星超一样,这位行医十几年的医生也是满目疑惑:“他当时的确不行了,八十多岁的老人,还得了癌症,我还能看不出来他是死是活?当时老爷子断气的时候,我也在场啊,他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你知道吗?”
张星超摇摇头,市里警力那么紧张,哪里有闲工夫来调查这荒唐案。他吩咐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周群侠,你负责疏散围观的村民,把那几个带头闹事打人的抓起来。我去看看那洛老爷子。”
村民带张星超来到洛家,只见洛老爷子僵坐在饭桌旁,脸色灰白,两眼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张星超看他神形憔悴,也没有问话。这时,洛老太端了一碗面到老爷子跟前,他动作僵直地拿起筷子,却怎么也拿不稳,半天都挑不起一根面。
张星超发现,这个洛老头子与黎医生的描述有些不同,他的下巴并没有长瘤子。于是张星超问洛老太:“听医生说,洛大爷的下巴……”
洛老太没等张星超把话说完,就抢着说:“你说瘤子啊?早好了!我们把老头子从坟里救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下巴的瘤子没了。真是老天有眼啊,老爷子的病好了。”
这时,洛老爷子“嘿嘿”几声,扔了筷子,用手抓面吃。张星超越看这老头越感到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洛老头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面条,机械地咀嚼着,却没有下咽,他的喉结丝毫不动。看来他的喉咙很干燥,咽不下东西。
“叮叮叮……”张星超的手机铃响了,他接起电话:“喂……局长好……嗯,好,好,我马上回警局。”
又有案子了,张星超不得不速回警局。
(1…2)
17点35分,临江市公安局,法医科停尸房。
法医夏黎暮雪摇摇头说:“死因为重物击打后脑,导致颅腔内产生大量淤血。死亡时间大致是三天前。死者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但是身份无法辨认。”
张星超沉默不语,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具浑身千疮百孔的女尸上。死者的脸部被硫酸严重烧烂,两眼布满血丝,眼袋发黑。
夏黎暮雪是警局法医科唯一的女警官,素以明察秋毫闻名。依她推断,死者生前遭受了长时间的残忍虐待,心里的绝望和恐惧过度刺激肾腺激素,导致了眼部充血等反应。现场及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有关死者身份的线索,身份暂时无法确定。
局长唐岳山眉头紧锁:“恐怕很难确定死者身份。凶手非常狡猾,而且懂得反侦破反法医。”
夏黎暮雪叹道:“局长说得不错。尸体不但被严重毁容,而且身上有七十九处刀伤和剜痕,凶手的用意,肯定在于破坏死者的体征,剜除胎记、痣、以及伤疤等辨认记号。现在就算死者的家属来了也无法辨认尸体。”
唐岳山满脸阴云密布:“凶手太残忍了。用剜割尸体的手法来毁掉死者的体征线索,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果无法确认死者身份,那就无法进行下一步的侦破工作。小张,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张星超是警局的王牌干将,素有“临江市福尔摩斯”之称,一遇大案要案,唐岳山必先问他。
张星超点上支烟,不紧不慢地说:“侦破的方向,我心里大概有底了。”
“说来听听。”唐岳山和夏黎暮雪异口同声地说。警局的人都很喜欢听张星超讲述推理过程。当所有的警员在办案时思维陷入绝境之时,张星超的“逆向思维推理法”总能让人眼前一亮,思路豁然开朗。
“案发现场是郊区的租房内。按照正向思维,我们可以探访房东,由此找出死者的身份线索,但我看这并不可取;既然凶手懂得反刑侦,为了破坏死者体征而剜割尸体,那他肯定能想到我们会去找房东;而他选择在死者租房内而不是趁死者外出时行凶,那就说明租房这个案发现场并不能给我们提供任何线索,也就是说房东都不知道死者的真实身份。所以死者很可能是三无人员或利用假身份登记租房。这反而说明凶手很了解死者。”
“死者的身份又该如何确定呢?” 夏黎暮雪迫不及待地问。
“案发现场,也就是那间租房内,没有电话,死者也没有手机或凶手拿走了死者的手机,所以我们无法查阅死者生前所联系过的人。但是,凶手忽略了一点:死者生前所用过的物品。案发现场发现大量的化妆品,我们可以根据化妆品的包装盒找到生产厂家,再由生产批号向厂家确定这批产品的出厂日期、库存供货,这样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一级销售商或代理商,再下一步,通过询问一级代理商,就可能确定零售商。死者生前购买化妆品次数频繁,品牌也很固定,那就应该是某个零售专柜的熟客了。”张星超喝口水,继续说道:“至于尸体上的刀伤剜痕,凶手欲盖弥彰想销毁尸体体征,但他也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唐岳山听得入神,不由地断案思维已经跟着张星超在走了。
“假设,死者身上有胎记、幼年的伤疤、明显的痣等,共二十五处,如果凶手只是剜去这二十五处,那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肯定会在没有体征的部位也剜割几十处,这样达到混淆体征部位之目的。如果逆向判断,纵然尸体上有七十多处伤痕,那肯定包括了那二十五处体征。A集合中包括了a、b、c、d、e、f、g,而B集合只有c、d、f、g,那么A就包括了B,也就是说B在A之中。换言之,B某人身上体征有二十五处,尸体A身上的伤痕虽然有七十多道,仍然可以确定B某人就是尸体A。”
“精彩!”唐岳山精神为之一振:“小张,这个案子一定要给我漂漂亮亮地破了。现在你的刑侦处该行动了。就根据你判断出的凶手的‘两大失误’为侦破方向和线索,进行刑侦工作!”
“坚决完成任务!”张星超挺身敬军礼。
夏黎暮雪“噗嗤”一声,失笑道:“哈哈,张处长从部队转业到地方都两年多了,还保留着行伍作风啊?”
“局长,我想请十四小时的假。”张星超苦笑道:“干刑侦这一行,人都累变形了,看看别的公务员,有双休日,还有年假,而我们呢,假期居然是以小时计算的,周末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却被一个电话惊醒,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回警局报到。”
“这个……”唐岳山有些为难。
“局长,我已经连续三天没回家了。要是我家出现了婚姻危机,您老要负全责哦。”
“好好好,你回去吧。明早准时报到!”
“局长,您真是一位体贴下属的,严格而又慈祥的父亲般的领导。”
(1…3)
10月4日,临晨2点10分,金盾小区警察公寓。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破午夜的宁静,正在温柔乡里熟睡的张星超抓起电话,不悦地问:“谁啊?”
“处长,是我,周群侠。”
“局里不是都同意我请假了吗?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处长,又有大案,请你马上来市局。”
张星超的妻子林君早已对丈夫深夜外出办事习以为常了,两人结婚才三个月,却还没有好好地过一回周末。每次电话铃一响,只要张星超接了电话,哪怕只是他的下属向他汇报案情,都会使他坐立不安,因为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案子,便无心陪妻子过周末。
林君穿上睡衣,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做个三明治给丈夫带上当早餐。
张星超看了眼温柔体贴的妻子,又无奈地摇摇头:“早知道当警察是这滋味,当年我就不退伍了,现在至少也能混个上校吧。”
林君笑道:“如果你不当警察,我还不一定嫁给你呢。”
张星超搂着妻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责道:“老婆,你嫁给我不后悔吗?名气比你低的模特都能得到豪宅名车,而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傻瓜!我现在已经拥有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你啊!”
“怎么把我说成什么东西了,我不是东西……”
临晨3点15分,临江市公安局。
警员周群侠介绍案情:“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市郊殡仪馆发生谋杀案。当时在殡仪馆值班的三名工作人员全部被杀害。”
张星超笑道:“这明显不像是谋财害命。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谁去殡仪馆偷盗或者抢劫。可能是一件报复杀人案,死者中有人生前与人结仇,来报复的人为了杀人灭口,就把另外的工作人员一起杀害了。看来排查工作的重点应当放在三名死者生前所接触过的人。”
周群侠摇摇头,道:“但是,殡仪馆里的四具尸体被盗。”
“盗尸?”张星超大惊:“召集刑侦处所有的人,立即去案发现场!”
临晨5点31分,市郊殡仪馆。
张星超将警员们分组三队,命令周群侠带领一队探访殡仪馆周围的人户,李浪带领第二队封锁殡仪馆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入,自己领第三队勘查现场。
黑夜里的殡仪馆一派死寂,毕竟这里是人生的最后一站,过了这地就步向黄泉路,永不回头了。殡仪馆周围也异常冷清,临江人讲究迷信,很忌讳在殡仪馆或者墓地周围建房,所以在殡仪馆周围的人户屈指可数,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开丧葬店的。
这晚的风很烈,吹得殡仪馆大门摇摆着,吱吱作响,犹如死僵之人那干瘪喉管里发出尖沙的幽吟。火葬场焚尸炉烟囱耸立在黑黑的夜空,不时听见几只乌鸦怪叫。
三具尸体在不同的房间内,由此可推断三人是被逐一杀害在不同地点的。三具尸体身上的伤口宽深,系重型刀具所至;伤口由右肩直裂肺部,有二十多厘米深,可见凶手砍杀力道之大,而且是个左撇子。更令张星超感到奇怪的是,死者均被正面砍中,可排除凶手从背后偷袭的可能,现场没有丝毫的搏斗痕迹,说明死者生前毫无防范,因而可断定凶手必然是死者生前认识的人。
张星超心想:“三具尸体有着同样的现场特征,无搏斗痕迹,未防范,均是正面被击中,说明凶手很可能是三名死者生前都认识的人。”可是,另一个谜题又困扰着张星超,为什么凶手要盗尸呢?四具尸体不翼而飞,说明凶手有可能还有同伙。
这时,周群侠收队回来报告:“处长,有一条重要线索,殡仪馆隔壁的丧葬店老板说,昨晚十点左右,有一辆深色三菱越野车驶入殡仪馆,又于十一点半左右离开。不过……丧葬店老板说,那越野车没有车牌,估计是凶手作案前故意先将车牌下了,事后再装上。”
这条线索使张星超精神振奋:“小周,嫌疑人初步定位在与三名死者生前都认识的人中,深色的三菱越野车也是一条重要的定位线索。”
警队风驰电掣地回到警局,召开了紧急会议,分派好排查任务。
(1…4)
10月6日,下午16点。
一连两天的排查工作都毫无进展。市郊殡仪馆里认识三名死者的人有五十多个,其中青壮年就有三十几人,而且他们都有当晚不在场的证据。线索就此停滞。
张星超焦虑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趟步,烟缸里塞满烟头。凶手绝无可能把尸体运出临江市,这几周正是警方的严打时期,一周前警方开始在各个出入路口布控,严查毒品和枪支,过往的车辆都会被查;四具尸体也不是那么容易藏匿的,就算是凶手一具一具地运尸,目标仍然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