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至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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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至死_-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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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照片根本就不需要语境。事实上,照片的意义就在于能把形象脱离语境,从而使它们能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桑塔格女士写道:“所有的界限……似乎都是随意的。一切都可以和其他东西分离、割断:重要的是要以不同的方式来表现主题。”1她说明的是,照片具有能脱离现实和语境,并把很多没有逻辑、彼此无关的事件和东西堆积在一起的能力。像电报一样,照片把世界再现为一系列支离破碎的事件。在照片的世界里,没有开始,没有中间,也没有结束,就像电报一样。世界被割裂了,存在的只是现在,而不是任何一个故事的一部分。

    大家都知道,图像和文字功能不同,抽象程度不同,反映模式也不同。绘画至少比文字古老三倍,图像在交流中的重要性早在19世纪就已经深入人心了。到了19世纪中期,照片和其他插图突然大量侵入了符号环境,这就是丹尼尔·布尔斯廷在其著作《图像》中所称的“图像革命”。布尔斯廷希望通过这样的表达方式,提醒众人注意到各种机械制作的图像对语言进行的猛烈攻击——照片、印刷画、海报、图片和广告,这些图像无可遏止地迅速蔓延于整个美国文化。我这里特意用了“攻击”这个词,是为了强调布尔斯廷的“图像革命”中表达的深刻含义。以照片为中心的这些图像不仅仅满足于对语言起到一个补充的作用,而且试图要替代语言诠释、理解和验证现实的功能。关于布尔斯廷对图像革命的暗示,我想在这里做出一个明确的解释:图像的中心地位削弱了对于信息、新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于现实的传统定义。从早期的广告牌、海报和广告到后来的所谓“新闻”杂志和报纸,如《生活》、《纽约每日镜报》和《每日新闻》,图片把文字驱赶到背景里,有时干脆就把它驱逐出境。到19世纪后期,广告商和新闻记者发现,一张照片不仅胜过1000个字,而且,如果从销售情况来看,好处更多。对于无数美国人来说,“看”取代了“读”而成为他们进行判断的基础。

娱乐至死 新版 全文 第五章 躲躲猫的世界(6)

    照片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成为电报式新闻的绝好补充,这些电报式新闻把读者淹没在一大堆不知来自何处、事关何人的事实中,而照片正好为这些奇怪的干巴巴条目提供了具体的图像,在那些陌生的名字旁附上一张张脸孔。这样,我们至少有这样一种错觉:“新闻”和我们的感官体验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这些照片为“今日新闻”创造了一个表面的语境,而“今日新闻”反过来又为照片提供了语境。

    但这种照片和新闻共同形成的语境其实纯属错觉。通过下面这个例子,你可能会更好地了解我的观点。你想像一下,一个陌生人告诉你,伊利克斯是一种蚓状植物的亚种,生活在爱尔多农杰斯岛上,长着有关节的叶子,每年开两次花。你可能会表现出很不屑的样子说:“是呀,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那个陌生人回答说:“我这里有一张照片,你可以看看。”然后他递给你一张照片,上面标明是“爱尔多农杰斯岛上的伊利克斯”。“哦,对,现在我明白了。”你可能会低声自语。确实,照片为你听到的一句话提供了语境,而这句话又为照片提供了某种语境,然后你甚至会相信你确实学到了什么东西。但如果这件事是完全独立的,和你过去的知识或未来的打算都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和那个陌生人的相遇开始于此,也结束于此,那么这个由句子和图片共同创造的语境就没有任何意义。你其实什么也没有学到(也许除了以后要避开手拿照片的陌生人以外),伊利克斯将从你的脑海中消失,就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至多,你会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插曲,可以作为鸡尾酒会上闲聊的谈资或在填纵横字谜时多一个词汇,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说到纵横字谜,我们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电报和照片成功地把新闻从有用的信息转变成没有语境的事实时,纵横字谜在美国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消遣。这种巧合说明现代技术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于信息的态度:过去人们是为了解决生活中的问题而搜寻信息,现在是为了让无用的信息派上用场而制造问题。纵横字谜就是这样的一种伪语境,鸡尾酒会则是另一种“伪语境”,30年代和40年代的广播智力竞赛和现代的电视游戏比赛也是这一类东西,最典型的可能就是广受欢迎的“欢乐问答”2。不管是哪一种形式的“伪语境”,都为“这些彼此没有关联的事实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提供了答案,而且答案是一致的:为什么不利用它们作为消遣、娱乐,或在游戏中找点乐?在《图像》一书中,布尔斯廷认为图像革命的主要产物是“伪事件”,即蓄意安排用于被报道的事件,如记者招待会之类。我这里想说的是,源于电报和摄影术的一个更重要的产物也许是伪语境。伪语境的作用是为了让脱离生活、毫无关联的信息获得一种表面的用处。但伪语境所能提供的不是行动,或解决问题的方法,或变化。这种信息剩下的唯一用处和我们的生活也没有真正的联系。当然,这种唯一的用处就是它的娱乐功能。伪语境是丧失活力之后的文化的最后的避难所。

    当然,摄影术和电报并不是一锤击倒了印刷文化的大厦。正如本书前面所提到的,阐释的习惯已经有很长的历史,这种习惯统治着世纪之交的美国人的思想。事实上,20世纪的前几十年也见证了语言和文学的辉煌时代。在《美国信使》和《纽约客》这样的杂志里,在福克纳2、菲茨杰拉德1、斯坦贝克2和海明威的小说中,在《国际先驱论坛报》和《纽约时报》这些大报的栏目中,所有的文字都散发出震撼人心的魅力,愉悦着人们的耳朵和眼睛。但这却是“阐释时代”的绝唱,就像歌手临近死亡时的歌声那样,最动听、最甜美。这预示着“阐释时代”的结束,而不是开始。在它即将逝去的旋律下,一个新的音符已经响起,确定曲调的正是摄影术和电报。在它们的语言中,没有关联,没有语境,没有历史,没有任何意义,它们拥有的是用趣味代替复杂而连贯的思想。它们的语言是图像和瞬息时刻的二重奏,一起吹响了迎接美国公众话语新时代的乐章。

娱乐至死 新版 全文 第五章 躲躲猫的世界(7)

    19世纪末20世纪初加入电子对话的每一种媒介,都步步紧随电报和摄影术,并且在表现形式上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些媒介,例如电影,从本质上就具有这样的潜能。其他的媒介,如广播,比较倾向理性的话语,但在新的认识论的冲击之下也转而成为新认识论的俘虏。所有这些电子技术的合力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躲躲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突然进入你的视线,然后又很快消失。这是一个没有连续性、没有意义的世界,一个不要求我们、也不允许我们做任何事的世界,一个像孩子们玩的躲躲猫游戏那样完全独立闭塞的世界。但和躲躲猫一样,也是其乐无穷的。

    当然,玩躲躲猫游戏并没有什么过错,娱乐本身也没有过错。正如有些精神病学家指出的,我们每个人都会筑起自己的空中楼阁,但如果我们想要住在里面,问题就出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电报和摄影术为中心的交流媒介创造了躲躲猫的世界,但在电视出现之前,没有人想要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电视为电报和摄影术提供了最有力的表现形式,把图像和瞬息时刻的结合发挥到了危险的完美境界,而且进入了千家万户。我们现在已经有了电视时代的第二代观众,对于他们来说,电视是他们首选的、最容易接近的老师,在他们中的很多人看来,电视也是他们最可靠的伙伴和朋友。简单地说,电视是新认识论的指挥中心。没有什么人会因为年幼而被禁止观看电视,没有什么人会因为贫穷而不得不舍弃电视,没有什么教育崇高得不受电视的影响。最重要的是,任何一个公众感兴趣的话题——政治、新闻、教育、宗教、科学和体育——都能在电视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有这一切都证明了,电视的倾向影响着公众对于所有话题的理解。

    电视在很多方面也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充当着指挥中心。例如,我们对于其他媒介的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电视的影响。通过电视,我们才知道自己应该使用什么电话设备、看什么电影、读什么书、买什么磁带和杂志、听什么广播节目。电视在为我们安排交流环境方面的能力是其他媒介根本无法企及的。

    这里还有一个具讽刺意义的小例子:在过去数年中,我们了解到电脑是未来的技术。总有人告诉我们,如果我们不会使用电脑,我们便无法完成学业,继而会成为生活中的失败者。也有人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没有电脑,就无法经营生意,无法列出购物单,无法把支票本保持整洁。但是,关于电脑的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就是,我们对于它的任何了解都来自电视。电视已经赢得了“元媒介”的地位——一种不仅决定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而且决定我们怎样认识世界的工具。

    就在同时,用罗兰·巴特的话来说,电视还赢得了“神话”的地位。他认为,以神话的态度看待世界,人们对于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任何质疑,对于自然真实的东西就会变得熟视无睹。神话是一种深深扎根于我们无形意识中的思维方式,这也就是电视的方式。我们早已经不会为电视这个机器本身感到惊喜和迷惑。我们不再重复电视给我们带来的奇迹;我们不再只把电视机放在某些特定的房间里;我们不再怀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切,根本不会意识到电视提供给我们的特殊视角;甚至连“电视是如何影响我们的”这个问题也被我们丢到了九霄云外。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成为一个奇怪的问题,就像有人问耳朵和眼睛是如何影响我们的一样。20年前,“电视到底是塑造文化还是仅仅反映文化”这个问题曾引起许多学者和社会批评家的广泛兴趣。随着电视逐渐成为我们的文化,这个问题已经被遗忘了。我们不再谈论电视本身,我们只谈论电视上的东西,即它的内容。电视的生态学(不仅包括其物质特征和象征符号,而且还包括我们和它的关系),如今在我们看来都是天经地义了。

娱乐至死 新版 全文 第五章 躲躲猫的世界(8)

    电视已经成为社会和文化领域的一面镜子,是过去一个世纪中电子媒介最醒目的剩余物。它已经彻底地融入了美国文化,我们已经注意不到电视机在黑暗中轻轻发出的嘶嘶声或摇曳着的灰色灯光。这些都证明,电视的认识论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它建立起来的躲躲猫世界在我们眼里已经不再显得陌生。

    电子和图像革命所产生的最令人不安的后果是:电视呈现出来的世界在我们眼里已经不再是奇怪的,而是自然的。这种陌生感的丧失是我们适应能力的一种标志,而且我们的适应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的变化程度。我们的文化对于电视认识论的适应非常彻底,我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电视对于真理、知识和现实的定义,无聊的东西在我们眼里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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