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王庆
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俺打的那,一定是庞元了;怪这张
世开寻罪过摆布俺。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
买酒买肉的请他,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那小的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
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
营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正是:好胜夸强是祸胎,
谦和守分自无灾。只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还来。
当下王庆问了小备细,回到单身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前
日偶尔失口,说了那,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摆布
得我要紧,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
藏在身边,以防不测。如此又过了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
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疋缎子;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
的到中买了回营。
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张世开嫌那缎子颜色不好,
尺头又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你是个囚徒,
本该差你挑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上,照后
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庞元正在姐姐房中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
灯不迭,急跑出来看视。
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只一脚,那小连身带灯跌去,灯
火也灭了。庞元只道张世开打小,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却待
上前来劝,被王庆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
薈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庞氏听得外
面喊声凶险,急叫丫鬟点灯,一同出来照看。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
来杀。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王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
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
王庆慌了手脚,抢出外去,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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揩净解手刀,藏在身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
边。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鬟,点灯出来
照看,原无甚么伴当同她出来。她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
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鬟都面面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半晌价说不出话。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
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
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营,那小跌倒在地,尚在挣命,口中吐血,眼见得
不能够活了。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
光下照见两疋彩缎,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
王庆不在。
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
细细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
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
及行凶人出没去处;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紧,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
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王庆。
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一挨查,并无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
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
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
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
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去过对岸,心
中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此时是仲冬将近,叶
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有条大路。急
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
有人家稠密去处。王庆思想身边尚有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了,再算计
投那里去。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哩。只有朝东一家
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门儿兀是半开半
掩。
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进门去,只见一个人兀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
来。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我母姨表兄院长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
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我
家住过几日。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
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范全慌忙扶
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王庆摇手道:“禁声!”范全会意,一把挽住
王庆袖子,扯他到客房中,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独宿房儿。范全悄地忙问:
“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
遍。次后说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踌躇了
一回,急急的梳洗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军牢跟随的人,离
了饭店,投奔房州来。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
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
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行,潜逃到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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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知:“城
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
买下的。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我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
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却把王庆改姓改名,
叫做李德。
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
的名,用厚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后用
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
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挨捕的事,已
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衣服鞋袜,
都是范全周济他。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闹的声。
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恁般热闹。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
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
般品调。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大
官人何不到那里□一□?”王庆听了这话,那里耐得脚住?一迳来到定山堡。
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毕竟
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四回 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
上。那时粉头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
掷骰赌钱。那掷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
窝儿。
又有那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颠钱的名儿,也不
止一端,乃是: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
或认真打。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废事业,忘寝食,
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
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赢
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不说赌博光景,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
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
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
若干人看他。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来□看,把那青青的麦地,
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痒,见那戏台里边,人丛里,
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那汉生得圆眼大脸,阔肩细腰,
桌上堆着五贯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王庆思想道:“俺
自从官司到今日,有十数个月,不曾弄这个道儿了。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
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做个梢儿,与那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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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那汉一眼着王
庆说道:“要掷便来。”说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
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彷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
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你赢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王庆
道:“最好!”与那人打了两贯钱,那人已是每贯先除去二十文。王庆道:“也
罢!”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方掷得两三盆,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
掷。
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浪,又狡猾奸诈,
下主作弊;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那挨下来的,说王庆掷得
凶,收了主,只替那汉拈头儿。
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得了采,越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
来。那汉性急反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
出倒八来;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稍,又将那三贯
穿缚停当,方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只怕
是出炉的热的,熬炙了手。”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那汉
睁圆怪眼骂道:“狗弟子孩儿,你敢伤老爷!”王庆骂道:“村撮鸟,俺便怕
你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不将钱去?”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
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
将那汉左脚一勾。
那汉是蛮力,那里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颠翻,面孔朝天,背脊着
地。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那汉却待挣扎,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