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道:「这们睡,闷死我也!」燕青道:「只有今日一晚,明日便见雌雄。」
当时闲话,都不必说。
三更前後,听得一派鼓乐响,乃是庙上众香官与圣帝上寿。四
更前後,燕青,李逵起来,问店小二先讨汤洗了面,梳光了头,脱去了里面
衲袄,下面牢拴了腿 护膝,匾扎起了熟绢水□,穿了多耳麻鞋,上穿汗衫
搭膊,系了腰。两个吃了早饭,叫小二吩咐道:「房中的行李,你与我照管。」
店小二应道:「并无失脱,早早得胜回来。」只这小客店里,也有三二十个烧
香的,都对燕青道:「後生,你自斟酌,不要枉送了性命。」燕青道:「当下
小人喝采之时,众人可与小人夺些利物。」众人都有先去了的。李逵道:「我
带了这两把板斧去也好。」燕青道:「这个却使不得,被人看破,误了大事。」
当时两个杂在人队里,先去廊下,做一块儿伏了。那日烧香的人,真乃亚肩
叠背,偌大一个东岳庙,一涌便满了,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朝著嘉宁殿,
扎缚起山棚,棚上都是金银器皿,锦绣'听 A门外拴著五头骏马,全付鞍
辔。知州禁住烧香的人,看这当年相扑献圣一个年老的部署,拿著竹批,上
得献台,参神已罢,便请今年相扑的对手,出马争交。说言未了,只见人如
潮涌,却早十数对哨棒过来,前面列著四把绣旗。那任原坐在轿上,这轿前
轿後三二十对花搭膊的好汉,前遮後拥,来到献台上。部署请下轿来,开了
几句温暖的呵会。任原道:「我两年到岱岳,夺了头筹,白白拿了若干利物,
今年必用脱膊。」说罢,见一个拿水桶的上来。任原的徒弟,都在献台边,
一周遭都密密地立著。且说任原先解了搭膊,除了巾帻,虚笼著蜀锦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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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声参神喏,受了两口神水,脱下锦袄,百十万人齐喝一声采。看那任
原时,怎生打扮:头绾一窝穿心红角子,腰系一条绛罗翠袖三串带儿,拴十
二个玉蝴蝶牙子扣儿。主腰上排数对金鸳鸯踅褶衬。护膝中有铜裆铜 ,缴
□内有铁片铁环。扎腕牢拴,踢鞋紧系。世间驾海擎天柱,岳下降魔斩将人。
那部署道:「教师两年在庙上不曾有对手,今年是第三番了,教
师有甚言语,安覆天下众香官?」任原道:「四百座军州,七千余县治,好
事香官,恭敬圣帝,都助将利物来,任原两年白受了,今年辞了圣帝还乡,
再也不上山来了。东至日出,西至日没,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蛮,
北济幽燕,敢有出来和我争利物的麽?」说犹未了,燕青捺著两边人的肩臂,
口中叫道:「有有!」从人背上直飞抢到献台上来。众人齐发声喊。那部署接
著问道:「汉子,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你从何处来?」燕青道:「我是山
东张货郎,特地来和他争利物。」那部署道:「汉子,性命只在眼前,你省得
麽?你有保人也无?」燕青道:「我就是保人,死了要谁偿命?」部署道:「你
且脱膊下来看。
」燕青除了头巾,光光的梳著两个角儿,脱下草鞋,赤了双脚,蹲在
献台一边,解了腿 护膝,跳将起来,把布衫脱将下来,吐个架子,则见庙
里的看官如搅海翻江相似,迭头价喝采,众人都呆了。
任原看了他这花绣,急健身材,心里到有五分怯他。殿门外月
台上本州太守坐在那里弹压,前後 衣公吏环立七八十对,随即使人来叫燕
青下献台,来到面前。太守见了他这身花绣,一似玉亭柱上铺著软翠,心中
大喜,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氏?因何到此?」燕青道:「小人姓张,排
行第一,山东莱州人氏,听得任原招天下人相扑,特来和他争交。」知州道:
「前面那匹全副鞍马,是我出的利物,把与任原;山棚上应有物件,我主张
分一半与你,你两个分了罢,我自 举你在我身边。」燕青道:「相公,这利
物到不打紧,只要颠翻他,教众人取笑,图一声喝采。」知州道:「他是一个
金刚般一条大汉,你敢近他不得!
」燕青道:「死而无怨。」再上献台来,要与任原定对。
部署问他先要了文书,怀中取出相扑社条,读了一遍,对燕青
道:「你省得麽?不许暗算。」燕青冷笑道:「他身上都有准备,我单单只这
个水棍儿,暗算他甚麽?」知州又叫部署来吩咐道:「这般一个汉子,俊俏
後生,可惜了!你去与他分了这扑。」部署随即上献台,又对燕青道:「汉子,
你留了性命还乡去罢!我与你分了这扑。」燕青道:「你好不晓事,知是我赢
我输!」众人都和起来,只见分开了数万香官,两边排得似鱼鳞一般,廊庑
屋脊上也都坐满,只怕遮著了这相扑。任原此时有心,恨不得把燕青丢去九
霄云外,跌死了他。部署道:「既然你两个要相扑,今年且赛这对献圣,都
要小心著,各各在意。」 净净地献台上只三个人。此时宿露尽收,旭
日初起,部署拿著竹批,两边吩咐已了,叫声「看扑。」这个相扑,一来一
往,最要说得分明。说时迟,那时疾,正如空中星移电掣相似,些儿迟慢不
得。当时燕青做一块儿蹲在右边,任原先在左边立个门户,燕青只不动弹。
初时献台上各占一半,中间心里合交。任原见燕青不动弹,看看逼过右边来,
燕青只 他下三面。任原暗忖道:「这人必来弄我下三面。你看我不消动手,
只一脚踢这厮下献台去。」任原看著逼将入来,虚将左脚卖个破绽,燕青叫
一声 「不要来。」任原却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胁下穿将过去。任原性起,
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跃一跃,又在右胁下钻过去。大汉转身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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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三换换得脚步乱了。燕青却抢将入去。
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裆,用肩胛顶住他胸脯,把任原
直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献台边,叫一声 「下去!」
把任原头在下脚在上,直撺下献台来。这一扑,名唤做 「鹁鸽旋」,数万的
香官看了,齐声喝采。那任原的徒弟们见颠翻了他师父,先把山棚拽倒,乱
抢了利物。众人乱喝打时,那二三十徒弟抢入献台来。知州那里治押得住,
不想傍边恼犯了这个太岁,却是 「黑旋风」李逵看见了,睁圆怪眼,倒竖虎
须,面前别无器械,便把杉刺子□ 般拔断,拿两条杉木在手,直打将来。
香官数内有人认得李逵的,说将出名姓来,外面做公人的齐入
庙里大叫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风』!」那知府听得这话,从顶门上不
见了三魂,脚底下 失了七魄,便望後殿走了。四下里的人涌并围将来,庙
里香官,各自奔走。李逵看任原时,跌得昏晕,倒在献台边口内只有些游气。
李逵揭块石板,把任原头打得粉碎。两个从庙里打将出来,门外弓箭乱射入
来,燕青,李逵只得爬上屋去,揭瓦乱打。
不多时,只听得庙门前喊声大举,有人杀将入来。当头一个,
头戴白范阳毡笠儿,身穿白段子袄,跨口腰刀,挺条朴刀,那汉是北京 「玉
麒麟」卢俊义。後面带著史进,穆弘,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七筹好汉,
引一千余人,杀开庙门,入来策应。燕青,李逵见了,便从屋上跳将下来,
跟著大队便走。李逵便去客店里拿了双斧,赶来厮杀。这府里整点得官军来
时,那夥好汉,已自去得远了。官兵已知梁山泊人众难敌,不敢来追赶。却
说卢俊义便叫收拾李逵回去,行了半日,路上又不见了李逵。卢俊义又笑道:
「正是招灾惹祸,必须使人寻他上山。」穆弘道:「我去寻他回寨。」卢俊义
道:「最好。」 且不说卢俊义引众还山,却说李逵手持双斧,直到寿张
县。当日午衙方散,李逵来到县衙门口,大叫入来:「梁山泊『黑旋风』爹
爹在此!」吓得县中人手足都麻木了,动弹不得。原来这寿张县贴著梁山泊
最近,若听得 「黑旋风」李逵五个字,端的医得小儿夜啼惊哭,今日亲身到
来,如何不怕!当时李逵迳去知县椅子上坐了,口中叫道:「著两个出来说
话,不来时,便放火。」廊下房内众人商量:「只得著几个出去答应;不然,
怎地得他去?」数内两个吏员出来厅上拜了四拜,跪著道:「头领到此,必
有指使。」李逵道:「我不来打搅你县里人,因往这里经过,闲耍一遭,请出
你知县来,我和他厮见。」 两个去了,出来回话道:「知县相公却才见
头领来,开了後门,不知走往那里去了。」李逵不信,自转入後堂房里来寻。
「头领看,那 头衣衫匣子在那里放著。」李逵扭开锁,取出 头,领
上展角,将来戴了,把绿袍公服穿上,把角带系了,再寻 靴,换了麻鞋,
拿著槐简,走出厅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来参见。」众人没奈何,只得上
去答应。李逵道:「我这般打扮也好麽?」众人道:「十分相称。」李逵道:「你
们令史只候都与我到衙了,便去;若不依我,这县都翻做白地。」众人怕他,
只得聚集些公吏人来,擎著牙杖骨朵,打了三通擂鼓,向前声喏。李逵呵呵
大笑,又道:「你众人内也著两个来告状。」吏人道:「头领坐在此地,谁敢
来告状?」李逵道:「可知人不来告状,你这里自著两个装做告状的来告。
我又不伤他,只是取一回笑耍。」 公吏人等商量了一会,只得著两个
牢子装做厮打的来告状,县门外百姓都放来看。两个跪在厅前,这个告道:
「相公可怜见,他打了小人。」那个告:「他骂了小人,我才打他。」李逵道:
「那个是吃打的?」原告道:「小人是吃打的。」又问道:「那个是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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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被告道:「他先骂了,小人是打他来。」李逵道:「这个打了人的是好
汉,先放了他去。这个不长进的,怎地吃人打了,与我枷号在衙门前示众。」
李逵起身,把绿袍抓扎起,槐简揣在腰里,掣出大斧,直看著枷了那个原告
人,号令在县门前,方才大踏步去了,也不脱那衣靴。县门前看的百姓,那
里忍得住笑。正在寿张县前走过东,走过西,忽听得一处学堂读书之声,李
逵揭起帘子,走将入去,吓得那先生跳窗走了,众学生们哭的哭,叫的叫,
跑的跑,躲的躲,李逵大笑。出门来,正撞著穆弘。穆弘叫道:「众人忧得
你苦,你却在这里疯!快上山去!」那里由他,拖著便走。李逵只得离了寿
张县,迳奔梁山泊来,有诗为证:牧民县令每猖狂,自幼先生教不良。应遣
铁牛巡历到,琴堂闹了闹书堂。
二人渡过金沙滩,来到寨里,众人见了李逵这般打扮都笑。到
得忠义堂上,宋江正与燕青庆喜,只见李逵放下绿袍,去了双斧,摇摇摆摆,
直至堂前,执著槐简,来拜宋江。拜不得两拜,把这绿袍踏裂,绊倒在地,
众人都笑。宋江骂道:「你这厮忒大胆!不曾著我知道,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