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道:“愿闻你的妙计如何。”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
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和这
蔡太师都瞒了。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却令人赚他来京师。待上皇赐
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
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与他下了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以定没
救。”高俅道:“此计大妙!”有诗堪笑:
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
皇天若肯明昭报,男作俳优女作倡。
两个贼臣计议定了,着心腹人出来寻觅两个庐州土人,写与他状子,
叫他去枢密院首告卢安抚,在庐州即日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使
人常往楚州,结连安抚宋江,通情起义。枢密院却是童贯,亦与宋江等有仇,
当即收了原告状子,迳呈来太师府启奏。蔡京见了申文,便会官计议。此时
高俅、杨戬俱各在彼,四个奸臣,定了计策,引领原告人,入内启奏天子。
上皇曰:“朕想宋江、卢俊义征讨四方虏寇,掌握十万兵权,尚且不生歹念。
今已去邪归正,焉肯背反?寡人不曾亏负他,如何敢叛逆朝廷?其中有诈,
未审虚的,难以准信。”当有高俅、杨戬在旁奏道:“圣上道理虽然,人心难
忖。想必是卢俊义嫌官卑职小,不满其心,复怀反意,不幸被人知觉。”上
皇曰:“可唤来寡人亲问,自取实招。”蔡京、童贯又奏道:“卢俊义是一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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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未保其心。倘若惊动了他,必致走透,深为未便,今后难以收捕。只可赚
来京师,陛下亲赐御膳御酒,将圣言抚谕之,窥其虚实动静。若无,不必究
问,亦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念。”上皇准奏,随即降下圣旨,差一使命迳往庐
州,宣取卢俊义还朝,有委用的事。天使奉命来到庐州,大小官员,出郭迎
接,直至州衙,开读已罢。话休絮烦。卢俊义听了圣旨,宣取回朝,便同使
命离了庐州,一齐上了铺马来京。于路无话,早至东京皇城司前歇了。次日,
早到东华门外,伺候早朝。时有太师蔡京、枢密院童贯、太尉高俅、杨戬,
引卢俊义于偏殿,朝见上皇。拜舞已罢,天子道:“寡人欲见卿一面。”又问:
“庐州可容身否?”卢俊义再拜奏道:“托赖圣上洪福齐天,彼处军民,亦
皆安泰。”上皇又问了些闲话,俄延至午,尚膳厨官奏道:“进呈御膳在此,
未敢擅便,乞取圣旨。”此时高俅、杨戬已把水银暗地着放在里面,供呈在
御案上。天子当面将膳赐与卢俊义。卢俊义拜受而食。上皇抚谕道:“卿去
庐州,务要尽心,安养军士,勿生非意。”卢俊义顿首谢恩,出朝回还庐州,
全然不知四个贼臣设计相害。高俅、杨戬相谓曰:“此后大事定矣!”再说卢
俊义是夜便回庐州来,觉道腰肾疼痛,动举不得,不能乘马,坐船回来。行
至泗州淮河,天数将尽,自然生出事来。其夜因醉,要立在船头上消遣,不
想水银坠下腰胯并骨髓里去,册立不牢,亦且酒后失脚,落于淮河深处而死。
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从人打捞起首,具棺譎殡于泗州高原深
处。本州官员动文书申覆省院,不在话下。
且说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计较定了,将泗州申达文书,
早朝奏闻天子说:“泗州申覆卢安抚行至淮河,因酒醉坠水而死。臣等省院,
不敢不奏。今卢俊义已死,只恐宋江心内设疑,别生他事。乞陛下圣鉴,可
差天使,御酒往楚州赏赐,以安其心。”上皇沈吟良久,欲道不准,未知其
心,意欲准行,诚恐有弊。上皇无奈,终被奸臣谗佞所惑,片口张舌,花言
巧语,缓里取事,无不纳受。遂降御酒二樽,差天使一人,往楚州,限目下
便行。眼见得这使臣亦是高俅、杨戬二贼手下心腹之辈,天数只注宋公明合
当命尽,不期被这奸臣们将御酒内放了慢药在里面,却教天使擎了,迳往楚
州来。
且说宋公明自从到楚州为安抚,兼管总领兵马。到任之后,惜军爱民,
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若神明,讼庭肃然,六事俱备,人心既服,军民
钦敬。宋江公事之暇,时常出郭游玩。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
做蓼儿。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
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
龙虎踞盘,曲折峰峦,陂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是梁山泊水浒
寨一般。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但
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话休絮烦。自此宋江到任以来,将及半载,
时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郭迎接。入到公
廨,开读圣旨已罢,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
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御酒宴罢,天使回京。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
不受而去。宋江自饮御酒之后,觉道肚腹疼痛,心中疑虑,想被下药在酒里。
却自急令从人打听那来使时,于路馆驿,却又饮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计,必
是贼臣们下了药酒,乃叹曰:“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
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今日天子轻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我死不
争,只有李逵现在润州都统制,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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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连夜使人往润州唤取
李逵星夜到楚州,别有商议。且说李逵自到润州为都统制,只是心中闷倦,
与众终日饮酒,只爱贪杯。听得宋江差人到来有请,李逵道:“哥哥取我,
必有话说。”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迳入州治,拜见宋江罢。宋江道:
“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吴用军师,武胜军又远,花知
寨在应天府,又不知消耗,只有兄弟在润州镇江较近,特请你来商量一件大
事。”李逵道:“哥哥,甚么大事?”宋江道:“你且饮酒!”宋江请进后厅,
现成杯盘,随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将至半酣,宋江便道:“贤弟不
知,我听得朝廷差人药酒来,赐与我吃。如死,却是怎的好?”李逵大叫一
声:“哥哥,反了罢!”宋江道:“兄弟,军马尽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
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这里楚州军马,尽点起
来,并这百姓,都尽数起去,并气力招军买马杀将去!
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强似在这奸臣们手下受气!”宋江道:“兄弟
且慢着,再有计较。”原来那接风酒内,已下了慢药。当夜李逵饮酒了,次
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几时起义兵,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宋江道:
“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死在旦夕。我为人
一世,只主张 『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
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
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
润州必死。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风景尽与梁山泊无
异,和你阴魂相聚。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言讫,
堕泪如雨。李逵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
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言讫泪下,便觉道身体有些沈重。当时泪,拜别了
宋江下船。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李逵临死之时,嘱咐从人:“我死了,
可千万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和哥哥一处埋葬。”嘱罢而死。从人置备
棺譎盛贮,不负其言,扶柩而往。再说宋江自从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
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是夜药发临危,嘱咐从人亲随之辈:“可依我言,
将我灵柩,安葬此间南门外蓼儿高原深处,必报你众人之德。乞依我嘱!”
言讫而逝。宋江从人置备棺譎,依礼殡葬。楚州官吏听从其言,不负遗嘱,
当与亲随人从、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灵柩,葬于蓼儿。数日之后,李逵
灵柩,亦从润州到来,葬于宋江墓侧,不在话下。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
家人回来,报说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郓城,不能前来津送。后又闻说
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看视坟茔,修完备,回覆宋清,
不在话下。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军师吴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乐,每每思念
宋公明相爱之心。
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至夜,梦见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
服,说道:“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负了天子。今朝
廷赐饮药酒,我死无辜。身亡之后,现已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深处。军师若
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吴用要问备细,撒然觉来,乃
是南柯一梦。吴用泪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梦,寝食不安。次日,便收
拾行李,迳往楚州来。不带从人,独自奔来。前至楚州,果然宋江已死,只
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吴用安排祭仪,直至南门外蓼儿,寻到坟茔,置祭宋
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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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
余载,皆赖兄之德。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兄弟无以报答,愿
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言罢痛哭。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
船上飞奔到于墓前,见了吴用,各吃一惊。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应天府
为官,缘何得知宋兄已丧?”花荣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
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
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小弟,诉说朝廷赐
饮药酒鸩死,现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高原之上。兄弟如不弃旧,可到坟前,
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吴用道:“我得异
梦,亦是如此,与贤弟无异,因此而来。今得贤弟到此最好,吴某心中想念
宋公明恩义难舍,交情难报,正欲就此处自缢而死,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
身后之事,托与贤弟。”花荣道:“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从,亦与仁兄
同归一处。”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也。有诗为证:红蓼 中托梦长,花荣吴
用各悲伤。
一腔义血元同有,岂忍田横独丧亡?吴用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
后,葬我于此,你如何也行此事?”花荣道:“小弟寻思宋兄长仁义难舍,
思念难忘。我等在梁山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感得天子赦罪招安,
北讨南征,建立功勋。今已姓扬名显,天下皆闻。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
风流罪过。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