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工!嘴巴干到冒火。倒杯茶好吧?”丽鹃手里拿着遥控器一通乱按,口里吩咐。亚平将茶端过来,在茶几上垫个木垫子,放稳。
“烫!等下喝。”
“谢谢脑工,你是世界上最最勤劳的脑工,我要给你发一朵大红花,别在你的小把手上!”丽鹃就势搂着亚平的大腿,拿头来回蹭。亚平撸撸丽鹃的头发。
基本上,婚后是丽鹃奴役着亚平。这种奴役,丽鹃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引起反感,少一分变得疏远。这种奴役,让亚平觉得很受用,而且心甘情愿,若某天没享受到这种奴役,就有些失落,甚至会主动询问:“累不累,要不要捏捏肩膀?”
“讨厌!死远点,我看不透你的花心思?人家肩膀长在哪里啊?肩膀头没捏两下,手指头就捏到前面了。今天就不捏肩膀。但可以捏捏脚丫丫。”丽鹃说完,便将白白嫩嫩泛着血管粉红色的脚丫子递到亚平嘴边。亚平就势亲一亲。“好臭好臭!”“那,去倒盆洗脚水来!洗完了就香香了。”亚平又会颠颠儿地去打盆不冷不热的洗脚水,顺便搭条毛巾在肩膀上。
真是遇到大家务,两人倒是平分秋色,各有伸手。比方说,要是两人难得在家做顿饭,丽鹃就先把案板功夫做好。菜择好了洗净,切成整齐的段段。“亚平,真正的大厨都是掌刀的,站在灶头的都是小角色,你看我扮演完主角,现在把配角让给你,给你也有个露脸的机会。不能老让你做群众演员啊!”丽鹃口头上是一点亏不吃。
而吃完饭,一定是亚平洗碗。这是婚前讲好的。“我不能洗,一洗手就完蛋了,变成老丝瓜,到时候你一摸我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我要始终保持手的十八九,让你一摸什么感觉都有。”
不过亚平洗碗的时候,丽鹃就会拿把扫帚,把厨房的地扫扫,锅台擦擦。
两人约定的一周打扫一次卫生,体力活儿归亚平,技术活儿归丽鹃。分工自然,从不发生纠纷,配合得严丝合缝,简直就像前世的夫妻一样。
这种平衡,在公婆到来的第一天,就被打破了。
婆婆在家里楼上楼下溜达了一圈以后,开始拆出大包小袋,把东西归置利落,自己就摸到合适的空间塞进去。而公公,则一直坐在餐桌边抽烟。
丽鹃看着公公抽烟凶狠的劲头,内心直犯嘀咕。“烟头要是掉到亚麻餐布上,那500块就泡汤了,我过两天要赶快去配个玻璃台板。不,明天就去。”
“妈!出去吃饭吧!你们也累了,吃完饭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还要上班的。”丽鹃说。
“出去干啥呀?就在家吃吧!又不是外人。有啥吃啥。”
丽鹃一下就窘住了,求助地看着亚平。家里冰箱空空如也,昨天晚上把能烧的恰巧都清理光了。
“家里没吃的了,没准备,打算等你们来了一起去采买,看什么合你们的胃口。今天不在家吃了。明天吧!”亚平说。
“什么话呀!妈都来了,哪能让自己孩子还在外头吃饭呢?我这就是个贴身的厨子,自带饭票的保姆。你们都歇着去,我来看看,晚上吃点啥。去吧!别操心了。”
“那好吧,丽鹃,你看看妈需要什么,你跟着递递,我手里的活儿还没忙完,我上楼了。”亚平转身走了。
丽鹃碍手碍脚地站在婆婆身后,跟着转圈儿。
“有面吗?”
“不知道。亚平,家里有面吗?”丽鹃扯着嗓子喊。楼上一点动静没有。
丽鹃站楼梯口伸着脖子喊:“亚平!亚平!”亚平从楼上冲下来。
“擀面杖有吗?”
“好像没有。亚平!亚平!”亚平再从楼上冲下来。
“花椒呢?”
“亚平?我们家以前买过花椒吗?”亚平又从楼上冲下来。
第一天晚上,家里吃的是酱油炒蛋兑的打卤面。
洗碗的时候,亚平解放了,原因是没抢过他妈。“你去吧你去吧!一个大男人,洗什么碗呀!站厨房里碍事儿!忙你的去。丽鹃也不用忙,你也去吧!看电视去。我一个人操持就得了。”
丽鹃客气了两声,高兴地冲到客厅拿遥控器。“爸,一起来看电视?”丽鹃问公公。公公干咳两声说:“不用不用。我不看外国电视,我上去歇着了。”
婆婆从厨房伸出头来,敲着碗说:“丽鹃啊!你看,这家里连个盛面的碗都没有,个个碗看着都像酒盅,人总不能趴锅沿上吸吧?你爸吃个晚饭,盛了14趟,刚张开嘴就没了。过日子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儿,明儿你告诉我,附近哪儿有卖日用百货的,我去添点大锅大碗大碟子。”
“哦!就在附近有个超市。明天下了班我带回来吧!”“不用!你不知道买多大的,你写下地址,我自己就能找去。”
丽鹃坐着看电视。婆婆拿着块抹布在客厅里转圈儿。一会儿擦擦桌腿,一会儿擦擦茶几搁板,一会儿站在电视机前面仔细地抠散热器的缝隙,将整个屏幕挡得一干二净。丽鹃扭来扭去地捕捉画面。
“我这不碍你事吧?”婆婆还抱歉地侧过半个身子,留点光给丽鹃。
“妈,我们昨天刚打扫过,你也歇着吧!一起看。”
“电视我是不看的。又浪费电又伤眼,小孩子看了近视,老人看了白内障。再说了,一天时间就那么多,光坐那里啥也不干耗费时间,活儿谁干呀?刚才亚平拉我在家转的时候,我四处摸了摸,都藏暗灰儿,你看你们这家,看着倒光鲜亮丽,厕所里都结老垢了,我都坐不下去,这又不是外面的公共厕所。这就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表面上看着水灵,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眼角的眼屎都不擦就出门了。我这两天有空的时候拾掇拾掇。你们小孩子,还没当过家过过日子,眼里没活儿的。这都得靠老的慢慢带。我以前也是婆婆教出来的。”婆婆已经擦到屏幕了,还冲着屏幕哈口热气,拿着抹布使劲蹭,对顽固的灰尘采取指甲抠,拇指搓,唾沫喷等多项严打措施,总之是一个死角一个污点都不放过。看得丽鹃战战兢兢,浑身鸡皮疙瘩直涌。
丽鹃整部片子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并且从电视旁边经过的时候老闻见一股口水的酸味儿,当然很可能是心理作用。
“我睡了啊!你也早点儿休息。”婆婆从厨房出来,顺手把灯灭了,手里捶着腰。
“再见。”丽鹃起身点了下头;“我等亚平忙完他的活,要接着用电脑,赶一篇稿子。”
这一天,亚平从吃完饭上楼到他母亲入睡,没下过一步楼梯。好生奇怪。
闹钟的尖锐呼叫刺穿了丽鹃的美梦,直达神经中枢。丽鹃眼睛都没睁地像拍死一只讨厌的蚊子一样一把拍下闹铃,继续美梦。刚才做到哪里了?哦!钞票,银行地上撒满钞票,想蹲下去捡。继续,继续捡。
“丽鹃啊!闹铃响过了。”
捡了一张,倒霉,是一块的。要找100的。
“丽鹃!要迟到了。”
警察要来了,动作要快。
“丽鹃。”婆婆站在床边,推了推;“孩子可怜的,半夜才睡,这一大早又得起。要上班啊!怎么办呢?丽鹃。”
丽鹃突然一个挺身,直直地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往厕所跑。一推门,听见里面“咔咔咔”公公咳嗽的声音,吓得转头就退了,边退边喊:“我没睁眼睛啊!一直闭着的。”再冲到楼下的厕所。使劲儿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突然就愣住了:衣冠楚楚的亚平正坐在餐桌边上就着酸菜吃干饭。
“丽鹃赶紧洗,洗完了吃早饭。”婆婆叮嘱。
“妈,我们早上不吃干饭的,就喝豆浆或者牛奶。你怎么一大早就做干饭啊?”“是哪!我就是说,你们这里米可不咋地。我下回来背点儿东北米,叫你瞅瞅啥是真正的大米。到时候你就知道早饭吃干的也美。”老太太拉开架势要跟丽鹃叙话了,身体斜靠在楼下卫生间的门边。
“来不及了。妈!要迟到了,麻烦你让一让,我连刷牙都不能放牙膏了。”丽鹃说,10分钟之内洗漱完毕换上套装踩上高跟鞋,手里攥着梳子就上路了。
“哎!哎!哪能不吃早饭?胃要坏了!这孩子!一上午呢!”婆婆还追。
晚上回来,丽鹃站在门口按门铃,“亚平。”亚平没迎出来,婆婆出来了。
亚平坐沙发上看报纸。公公还是在餐桌边抽烟。
“妈!我回来了。爸!我回来了。亚平!老婆回来了你都不接一下!好歹问候一声啊!”丽鹃撒娇着抱怨。亚平头都没抬。
“这都到家门口了还接什么呀?把包给我。我替你挂上。”婆婆接过丽鹃手里的东西。
丽鹃一眼望去,觉得家里很陌生,或者说似曾相识。最显著的变化,家里按照婆婆的意思,重新摆弄过了。餐桌上的亚麻台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一次性塑料布。桌上的水晶花瓶也不见了。“婆婆眼里真有活儿!我昨天想着别把亚麻桌布给弄坏了,今天就换过了。不过花瓶呢?”丽鹃心忖。“我替你把桌布收起来了。那种高级货平时生活用不到的,还弄脏了败色,那都是来客的时候铺好看的。花瓶我也收柜里了,放那里落灰。”婆婆的话跟着丽鹃的眼睛走。
布艺沙发从靠背到座位都依次铺上了毛巾被。因为一条毛巾被是铺不满的,所以两条不同花色图案的毛巾很不协调地塞在边边拐拐。原本与装潢配套的彩色沙发,现在变得不伦不类,像千疮百孔的百衲衣。“那沙发敞在空气里,没多久就不鲜亮了,要好看得懂得维护,平时不来人,蒙上个罩子有什么要紧的?来人再撤。这样洗起来也方便。”
丽鹃很想说:要紧。很影响我生活的质量和我家居的心情。我可以和亚平滚在沙发上做爱,但现在就失了兴趣。忍了忍,没说。也没附和婆婆。婆婆有点尴尬。
丽鹃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在起居室沙发后面的墙上。原本那幅《大浴女》,那幅著名的《大浴女》!现在下面拉了几排绳子!在画面的主要部分,挂上了贺年卡!
“妈!!”丽鹃声调有点提高。这个震惊比较大。
“你爸说了,整天在光屁股女人中间穿来穿去,觉得怪不适应的,天这么冷,别冻着,我就想了个主意,把你们收抽屉里的贺年片都拿出来挂上,又有节日气氛又健康。”
“什么呀!这是世界名画!你看这家搞得!唉!”丽鹃掉头上了卧室,把门关上。
卧室里,窗帘罕见地卷起,窗户都大敞着,屋里有一丝凉意。对楼的灯光强烈,即便不开灯,屋里也能看得清楚。
而床上,向来乱成一团的被子,被叠得方方正正。
亚平推门进来。
“你看你妈把家搞的!叫她别那么勤快,没事多歇歇,还有,我们屋不要她收拾,我昨天换下的内裤都不在了,你丢避孕套的垃圾筐呢,也是她扔的吧?怎么哪儿都摸呀!”
丽鹃的声音不高,压着火气。“小丫头,这就你不对了。你自己的内裤换了不放洗衣机里,人家替你收了你还不乐意。我妈又不是外人。我妈不是为这个家吗,她说的也在理呀。哪样东西不是钱买的,省点用不错的。那画儿我刚才也说她了。不过家里有老人,总要迁就点他们的审美观念不是?你一儿媳妇,我爸一老大爷,俩人都在裸体画下面穿来穿去,好像是不太礼貌啊?别气了,别气了。下去吃饭吧!脸笑开了给我看啊!在我们家可不许给老人做脸。”关于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