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有欢喜佛十余,玻璃为龛,垂以绸幕,揭视之,秘戏杂陈,殆所谓事事无碍者软!有妇人裸卧,与一巨牛交,更数人伏于牛身者;有男女裸抱,而项间腰际,悬人头累累者。壁间悬图,幕以黄绸,去幕审视,亦复士。是;且多人与兽合,不知何说?游客欲观此,必更纳资,又必先局户而后出以相示,寺僧殆奇货居之也。 “穷极丑怪”的佛像、“项间腰际,悬人头累累”,正是“其左千五 百,毗那迎王为第一,行诸恶事”的象征,不了解“大圣欢喜供养法”这些佛经,自然就有“不知何说”的疑问了。
这是欢喜佛的第一层意义——软化恶行。由调和派出面,大家欢天喜地,敦伦出善事。 ,。这是佛书上的说法。
根据佛书以外的说法,欢喜佛的意义,还有别的。《清稗类钞)宗教类“欢喜佛”一条,明指欢喜佛的意义在鼓励生育:
欢喜佛,作人兽交猜状,种类甚多。有男与雌兽交。者,有女与雄兽交者。相传出自蒙古。某喇嘛因佛教盛行,人多持独身主义,而不欲结婚。于是人种日衰,一部落仅有数人,见而大悲,恐人类之灭绝也,遂幻其说,谓交姑本佛所有事,制为各种雌雄交借状,名之日“欢喜佛”,<独身之俗渐消。后盛行于满洲,而流弊所及,遂至淫风大小甚,男女无别。大内交泰殿,即供奉欢喜佛之所也。这是欢喜佛的第二层意义——鼓励生育。告诉人:独身是不对的,“交清本佛所有事”,连佛都性交,你人还清高什么?、这是一种很动听的解说。惠(清稗类钞)说欢喜佛“相传出自蒙古”,是不清楚来龙去脉的话。欢喜佛实在是印度货,是印度传到西藏的佛像。它伯动物模特儿是象、是牛,都是印度传统中有神性的动物。《西藏新志》载: 四月十五日,龙王塘大会,庙在水中,周匝水环,须以舟渡,而正殿旁特塑一大秘戏像,即俗所谓“欢喜佛”。喇嘛云:“是佛公佛母”。
印度思想中,动物在地位上,并不低于人类,甚至有高的一面。这种观点,不但印度有,从埃及古人到加拿大色里利(Salish)印地安人,很多地方都有。所以,一旦发生了“兽交”(bestial…ty),并不认为是可耻和犯罪(对“兽交”的严刑峻法,是中古以后的事)。甚至印度还把它拟神化,这就是欢喜佛。据(大圣欢喜形象品仪轨》:
夫妇二天,令相抱立,二天俱象头人身,白肉色,着赤色裙,各以二手互抱腰上。正写出“观音之化身”是表现在“象头人身”的造形上。前面引的文献中。所谓“与一巨牛交”、所谓“数人伏于牛身”J厅谓“多 人与兽合”、所谓“作人兽交媾状”、所谓“有男与雌兽交者”、所 谓“有女与雄兽交者”,都是对“兽交”的一种拟神化。
这是欢喜佛的第三层意义——对“兽交”的拟神化。
值得注意的是,神很多,为什么要选中观音菩萨出场,化身成人兽同体甚至雌雄同体的怪相?照上引(大圣欢喜供养法)的描写,观音该是女性或雌方。但观音的性别,一般稍通 佛理的人、却和一般善男信女看法不同。一般善男信女,都以为观音是女的,但一般稍通佛理的人,却说观音不是女的,只不过看起来像女入而已,观音实际“男人女身”,根本是男的。
这个观音是男是女的糊涂帐,所以发生,是由于一般人不看书的缘故。观音是男是女,早在《琅缳记》里有了精巧的解释:
一人问应元回:“观音大士女子平?”答曰:“女子也。”又一人曰:“经云观音菩萨,男猛丈夫,何也?”答曰:“男子也。”又一人曰:“观音一人,而子一男之一女之者,非矛盾乎?”答曰:“非也。观世音无形,故普门品述现众身为人说法,既能现众身,则飞走之物以至线檬酸鸡,皆可耳,岂直男女乎? 由此可见,高明的解释是观音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可男可女。不但可男可女,并且可以“现众身”,上自飞禽,下至走兽,无一不可。因为观世音本身是“无形”的,佛门弟子却妄费心机为观音造像、画像,当然是可笑的。
说不定发明欢喜佛的人,是一个佛法高深的顽童,他故意用恶形恶相的欢喜佛来移俗、来讽世。这个顽童也许不是别人,就是观音自己。我大胆地认为,这是欢喜佛的第四层意反。 在《元史》卜鲁罕皇后传里,有这样一段记载:
京师创建万宁寺,中塑秘密佛像,其形丑怪,后以手帕蒙覆其面,寻传旨毁之。
这显然指的是欢喜佛。这表示了,十三、四世纪的时候,欢喜佛已经流传到中国的新庙里,虽然皇族对它还不习惯。到明朝,情形就不同了,明朝时候,欢喜佛已经直奔皇宫。世宗嘉峪十五年(一五三六),有大臣要求除去皇宫中的欢喜佛像,《通俗编》记录如下:
留青日札:禁中自来有佛堂释殿,嘉靖时议除去。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人看“大喜殿”,内有金银铸男女淫亵状者,名曰“欢喜佛”,传闻,欲以教太子,虑其长于深宫,不知人事也。十五年五月,夏言题请毁灭。 明世宗信道教入迷,所以“佛堂释殿”吃不开了,欢喜佛沦为教太子房事的模型,最后还被“题请毁灭”。这样看来,清朝的欢喜佛像,大概是一批新贵,不是早来的那一批。
这段纪录告诉我们,欢喜佛出现的第五层意义,是教长在深宫的皇太子知道“人事”。到7清朝以后,照《清秽类钞》说法,已达到“淫风大甚”的效果。这么一来,欢喜佛的哲学意义、宗教意义、历史意义、民俗意义、讽世意义等等,都给“垂以绸幕”了——欢喜佛弗欢喜了。
欢喜佛在造形上,虽是外国货,但在思路上,中外是心同此理的。一千八百年前,东汉桓帝时候的武梁词石刻(词在山东嘉祥),刻的就是伏羲女娲人首蛇身的交尾图像。这种图像表示了多种意义:血族相好、人兽同体、天人交感、“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何尝不跟欢喜佛的意义相像?欢喜佛离开了印度,窝藏在中国,构成了文化交流中的一个怪例,使人好奇、使人责备、使人皆大欢喜。
一九七九年一月三十日以两个小时初稿
五月十日以四个小时修订
李敖研究网发布
蛋蛋 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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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民族“性”
世界上,任何专家都犯一个毛病,就是自己这一行最重要,人类没有他这一行,就完了。事实上,他这一行虽非不重要,但没重要到他所说的那种程度、那种比例。但专家绝对不肯这样想,他只肯吹牛,不知道他在牛角尖里。历史家也是专家,也自不例外。但历史这一行纵面横面比较宽,见识多一点。所以,历史家吹牛的时候,位置从牛角尖朝下移,在牛角里。中国历史家的专家作品很可怜,他们穷毕生之力,写的东西,竟大都是“相圻书”、是“帝王家谱”、是“统治者起居注”,却不是民族的活动史。换句话说,这种专家的毛病,横批八字可尽——眼有牛角,目无全牛。历史本是全牛,专家既无法看这么全,只好视而不见,只看他们牛角里的。所以,在他们的作品中,他们只会唯来唯会,“唯物史观”也、“唯心史观”也、“唯帝王将相史观”也……唯个没完。一不唯,他们就泄了气。但一唯,就会过分扩大了他唯的,缩小或根本抹杀了他不唯的,结果牛是吹了,历史真相却还坐牛车。 我愿举一个没有被唯的例子,一段根本被抹杀了的历史。
在《易经)的“序卦”传里,有这样一段话: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
有万物,然后有男女;
有男女,然后有夫妇;
有夫妇,然后有父子;
有父子,然后有君臣;
有君臣,然后有上下;
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措)。这是一篇很简单的演绎,从“条件述辞”(conditional state…ment)中,我们可以知道,“男女”一项,在我们老祖宗的眼睛里,究竟占着怎样重要的地位——它是“天地”、“万物”以下,最被我们老祖宗重视的一环。它的地位,不但远在“父子”、“君臣”、“上下”、“礼义”之上,甚至还是产生这些抽象名词的必要条件。
在同一部《易经)的“系辞”下传里,又有一段看来跟上段有点矛盾的文字,简直把“男女”的地位,超过“万物”以上去 了。原文是:
天地姻愠,万物化醇;
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这又明明是说,“男女”的“构精”,构成了“万物”的“化生”。跃地”虽像麻缕(细)棉絮(组)般的附着在一起,可是“万物”在这种附着的状态下,只是醇醇重重的而已,并不能化而为一种生命体。只有在“男女构精”的条件下,才能把“万物”赋予生命。~这种对“男女”关系的热烈颂赞,是我们两千多年前,老祖宗的真知灼见,也是见诸文书记载的最早史料。
除了这种文书的记载以外,还有更早的,那是实物的遗留。这种实物,最足以表示我们老祖宗的早期性观念是一个价么样子,在陈仁涛的检匾论古初集》(页六,图初一、①九)里,我们可以看到老祖宗们什么什么崇拜(phallicism)的图片,那在河南安阳侯家庄发现的“五男根”——一条上面刻着三角绳纹鏊餐的、青铜文化风格的石做男人生殖器。看过以后,我们可以恍然大悟:我们这个“礼义之邦”的民族,和世界上许许多多的民族~样,也不例外的崇拜过这个玩艺儿,甚至崇拜得别有天地呢!少文书的记载和实物的证据,都证明了老祖宗们对“男女”问题早有认识,并且这种认识,从某些角度看来,甚至比今天的某些人还来得开明正确。至少老祖宗们没有把“男女”之事看做卑恶不洁。相反的,他们要把“男女”捧在“父子”、“君臣”之上,敬重膜拜,顶礼有加!古史中,最能代表性观念开通的例子,莫过于做国策》韩策中,秦国宣太后的一段话。宣太后对韩国来求救的使臣尚靳说:
妄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位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这段对外国大臣现身说法,公开描写性交姿式的文字,不了解当时性观念的开通程度,自然看了要大惊小怪。无怪乎清朝的王士侦,在他的《池北偶谈》卷二十一“谈异”里,在“秦宣太后晏子语”条下,要叹气说:
此等淫亵语,出于妇人之口,入于使者之耳;载于国史之笔,皆大奇!其实,若了解当时性观念开通的程度,这是毫不足奇的。
又如《左传》宣公九年(纪元前六百年)这段记载: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皆〕通于夏姬。皆衷其相服,以戏于朝(按:此处在《谷梁传》中记为“或农其衣,或衷其儒”,以相戏于朝)。泄冶谏日:“公卿宣淫,民无效焉。且闻不令,君其纳之。”公日:“吾能改吴!”公告二子,二子请杀之。公弗禁,遂杀泄冶。这种不分君臣,一块儿把大家共有的情妇的内衣,在庙堂上相互炫耀、大开玩笑的做法,不但呈露了“礼义之邦”、“守礼谨严”的真相,并且十是反证了当时性观念开通的程度。
性观念的开通,原本是一种动物性的自然现象的流变,我 们的老祖宗本来是“洒脱”得很的。他们当时缺乏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