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李敖:为中国思想趋向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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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李敖:为中国思想趋向答桉-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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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一种科学而负责的精神,把中西文化的本质做一定量与定性分析,除去其“最大公约数”(这一部分东西最容易给学混子会来踢皮球了),把剩下精粹相异之点,来一个分析比较,然后登高一呼:“我主张丢掉米饭改吃面包!”就是错了,也比胡秋原先生那种“一泻千里尽见浑水”的大文要可爱得多。至于四十年前的尊攘德赛之论。 
  当时已嫌太笼统,今天不该说得更清楚一些么? 
  当然,“立界”绝非易事,事实上,今天的东方不管你反对与否,也正在不停的“西化”之中。在台湾,没有人再以为啤酒、香烟、电影、西装,为西方“文明”了;但在日本,连歌剧、基督教(所谓“小群”的)、原子炉、军刀机都以为是他们自己的了。我们局外人就是想知道在史学家心目中,中国人应该如何丢掉那块“沿习之饼”(The Cake ofCustom),而借摹拟、消化,去创造一个新的文化个体而已。 
  您是学历史的么?如果不,这份业余或半业余的研习精神可真惊人。我是一个新闻记者,非对历史与文化前途有特大兴趣,只是像采访新闻一样,想知道“事实”而已。 
                         吴心柳 
                         三月十三日香港 




“文化太保”谈梅毒 
  在一个优势文化的猛扑下,落后地区是没有办法妄谈选择的,好的固该笑脸迎,“坏”的也要和血吞。它们的“缺点”与“流弊”不是落后地区可以“预防”的,这种难题在理论上似乎杀风景,但在事实上却的确莫奈何! 
  六十年前(一九0一),一个穷小子出身的法国戏剧家白里欧(Eusene Brieux)发表了震撼一时的名剧——《梅毒》(Les Avaries,直译《损害》,英译Damaged Goods),这是继易卜生(Ibsen)的《群鬼》(Ghosts,1881)以后,用最婉转的手法,写出梅毒的可怕的重要著作。全书不用一个刺激道学家的字眼,却道尽了道学家所难表现的“道学”。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法国年轻人,在他快跟表妹结婚前,被医生检查出来有梅毒。医生警告他在三四年内不能结婚,他不服气,找了一个江湖郎中来治。半年后,他以为治好了,就结了婚。没想到第一个小孩生下来就长出恶疮,他的太太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气之下,抱着小孩就回娘家了。 
  白里欧在这个剧本里,借着医生的口吻,把梅毒对社会的危害,描写得非常细腻,同时他又指控社会上的一些颇有问题的观念、指控江湖郎中、指控假道学。毫无疑问的,他这部作品是“梅毒史”上的重要文献〔注一〕。 
  大约在白里欧写这本文献前四百年,欧洲大陆上有了梅毒。梅毒从哪儿来的已不可详考,但是哥伦布航海前,在欧洲文献中找不到有关梅毒的纪录。所以合理的证据是:梅毒是从哥伦布的水手身上传回去的,最早是从古巴、海地传到西班牙。由美洲传到欧洲,再由欧洲传到亚洲,正好逆着麦哲伦的航线绕过来,这也可算是新大陆的居民对船坚炮利的文明的一种回敬,正所谓civilization is syphilization(文明即梅毒)。 
  这种回敬何时敬到中国来,是中西交通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究其年代,最晚不会晚于一五0五年(明孝宗弘治十八年)。这一年,正是哥伦布去世前一年,距离发现古巴、海地等岛不过十三年。十三年间,梅毒遍历美欧亚三洲,不能不说是高速度的“文化交流”〔注二〕! 
  在一五0五年以前,中国书籍中,没有关于梅毒的记载,有人以为司马相如传中的“消渴”〔注三〕、李白诗中的“花柳”〔注四〕、孙思邈医书中的“恶疮”〔注五〕都是古代有梅毒的明证。其实这些都是穿凿附会,梅毒根本是舶来品,是道道地地的洋鬼货。 
  梅毒本是“杨梅毒疮”的简称(见张介宾《景岳全书》(单方》)。因为毒疮像杨梅,所以也叫杨梅疮。陈实功《外科正宗》中《杨梅疮总论》说: 
  夫杨梅疮者,以其形似杨梅。 
  《疮疡全书》中“杨梅”条下说: 
  一名广东疮,一名霉疮。 
  梅毒所以叫做广东疮,是因为是由广东向内地传来的。 
  冒一五四五年(明世宗嘉靖二十四年)出版的俞弄《续医说》草薢土茯苓条: 
  〔明孝宗〕弘治未年,民间患恶疮,自广东人始。吴人不识,呼为广疮。又以其形似,谓之杨梅疮。若病人血虚者,服轻粉重剂,致生结毒,鼻烂足穿,遂成痈疾,终身不愈云。 
  这是梅毒来华四十年后,一位有心人的纪录,实在是绝好的史料。一五八八年(明神宗万历十六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参十八土茯苓条下集解又有一段补充说明: 
  土茯苓,楚蜀山普中甚多蔓生,昔人不知用此。近世〔孝宗〕弘治〔武宗〕正德间,因杨梅疮盛行,率用轻粉药取效,毒瘤筋骨,溃烂终身。至人用此,遂为要药。 
  他又记梅毒蔓延的情形说: 
  杨梅疮,古方不载,亦无病者。近时起于岭表,传及以上的文献既告诉我们梅毒兴起的年代,我们立刻可以 
  队其他的医书上得到旁证: 
  一、在明宪宗以前的医书中,看不到杨梅疮三个字;(一)刘宋厚:《玉机征义》,一三九六(明太祖洪武二十九年)卷十五疮疡门只有治下疳疮和治便毒方。 
  (二)熊宗立:《山居医方便宜》,一四四一(明英宗正统六千)卷七只有诸淋、妒精下疳疮、阴头疮。 
  (三)王玺:《医林集览》,一四三二(明宪宗成化十八年)卷于五只有淋遗泄疳疮、妒精疮、便毒。 
  二、在明世宗以后的医书中,可以看到杨梅疮:┌─┬───┬──────┬────────┬───────┐│  │方广  │丹溪心法附录│一五三六(明世  │卷十六有杨梅疮││  │   │      │宗嘉靖十正年)  │       │├─┼───┼──────┼────────┼───────┤│  │俞弁  │  续医说  │一五四五(明世  │卷十有杨梅疮  ││  │   │      │宗嘉靖二干四年)│       │├─┼───┼──────┼────────┼───────┤│  │薛立斋│外科心法良方│一五五六(明世  │  有杨梅疮  ││  │   │      │宗嘉靖三十五年)│       │├─┼───┼──────┼────────┼───────┤│四│徐春甫│古今医统  │一五五七(明世  │  有杨梅疮  ││  │   │      │宗嘉靖三十六年)│       │├─┼───┼──────┼────────┼───────┤│五│楼英  │  医学纲目  │一五六五(明世  │卷十九有杨梅疮││  │   │      │宗嘉靖四十四年)│       │└─┴───┴──────┴────────┴───────┘┌──┬───┬──────┬────────┬────────┐│六  │窦梦麟│窦氏图经疮  │一五六九(明穆  │卷五有杨梅疮  ││  │   │疡经验全书  │  宗隆庆三年)│        │├──┼───┼──────┼────────┼────────┤│七  │李挺  │  医学入门│一五七六(明神  │卷七有杨梅疮  ││  │   │      │  宗万历四年)│        │├──┼───┼──────┼────────┼────────┤│八  │龚廷贤│万病回春  │一五八七(明神  │卷八有杨梅疮  ││  │   │      │宗万历干五年)  │        │├──┼───┼──────┼────────┼────────┤│九  │李时珍│本草纲目  │一五八八(明神  │卷十八有杨梅疮  ││  │   │      │宗万历十六年、  │        │├──┼───┼──────┼────────┼────────┤│十  │王肯堂│疡科证治准绳│一六0八(明神  │卷五有杨梅疮  ││  │   │      │宗万历三十六年)│        │├──┼───┼──────┼────────┼────────┤│十一│陈实功│外科正宗  │一六一七(明神  │旨囚十一有杨梅疮││  │   │      │宗万历四十五年)│        │├──┼───┼──────┼────────┼────────┤│十二│陈司成│霉疮秘录  │一六三二(明思  │  为有关杨  ││  │   │      │  宗崇祯五年) │梅疮的专著   │└──┴───┴──────┴────────┴────────┘ 
  这些著作年表〔注六〕可以使我们很容易的看出来,梅毒的传入中国,在医学史上几乎是一个突变。它在十六世纪的序幕时代进入这个古老的国家,它是西洋近代文化影响中的一个先头部队,它比钟表、眼镜、几何、历法等都抢先走进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征服了这个国度,使这个国土上的人民忽然张皇失措〔注七〕,它又转渡日本,使这个岛国因它而死的比例占全世界第一!在东西文化交流的漫长历史中,它独占了一个所向披靡的地位,任何固有文化挡不住它,任何文化导演摆布不了它,它来自近世文化的源头,走向全盘交易的尾间,它好像骄做的告诉那些为西方轮船设立码头的国家:“你们不是要接受西方近代文化吗?你们也得同时接受我,和我所代表的一切‘坏’文化。我知道你们想超越前进、想择善而从,但是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西方近代文化的这点光芒,是经过多少千辛万苦换来的,即使有流弊,他们自己都甩不掉,而你们却想取长舍短、后来居上,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 
  在上面的文字里,我用了一点简略的考证,考证梅毒溜进中国的历史,我所以愿意公布这段考证,乃是因为我相信在目前文化问题的论争上,这段考证可以轻易的使许多谬说变为可笑。 
  原来在中国传统上,千百年来,有一个妙传统,可以叫做“唱高调的传统”。这个传统的特征是:一件事不管事实上是否行得通,只要高调唱得好,大家就纷纷拍手,说他是“圣人”、是“教主”、是“大儒”。 
  在“唱高调的传统”里,我们从历史上可以找出许多大题目,比如“天人合一”啊、“内圣外王”啊、“郅治大同”啊……多得是。 
  这些大题目,唯一的用处是可以做一些文人的敲门砖,使其中一部分脱颖为“圣人”、“教主”或“大儒”。至于对题目本身来说,虽然在每个题目下都堆了一堆臭八股,可是“天”、“人”还是没“合一”起来! 
  妙处就在这儿,正因为“天”“人”根本就无“一”可“合”,所以历代的文人们才可以摇头摆尾的大作文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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