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战功,在阻滞石勒南下,保护江左政权方面起过作用。正因为如此,东晋朝廷更是提防他们,唯恐他们有恃功反噬之心。这正是东晋政权非常虚弱,只以门户利益为重的一种表现。
流民帅少有内辅京师以备宿卫的机会,与东晋政权互相猜忌,所以他们也都不愿脱离自己的部属和集团,贸然过江,以为朝廷缓急之用。他们最担心的是被朝廷夺兵。祖逖过江,其兄纳、弟约均居官建康,逖本人也曾被徵为琅邪王军咨祭酒,但逖仍居京口,不离部众。王敦首次进逼京都,元帝曾召居兰陵相的流民帅苏峻讨伐王敦,苏峻观望形势,迟回不进,也是由于有所顾忌。此当为永昌元年(322年)春间之事,其时郗鉴尚未南来,流民帅与东晋朝廷之间,尚未打通关节。
(三)用流民帅平王敦之乱
郗鉴与明帝密谋讨伐王敦,在太宁元年(323年)八月间。翌年七月,王敦所遣王含、钱凤之兵临建康,越十五日即有苏峻、刘遐等流民帅之兵迅援建康,扭转了局势,乱事悉平。由苏峻受诏入援而“迟回不进”,到苏峻等火速进卫建康,转变如此之大,我认为必有郗鉴(可能还有桓彝)折冲于朝廷与流民帅之间所起的作用。但是事密无闻,今天只能在零散史料中钩稽探赜,以约略窥其梗概。
关于刘遐、苏峻诸军入援始末,《晋书》纪传散载事迹如下:
《郗鉴传》:太宁元年郗鉴自合肥还台,“遂与帝谋灭敦”。传文既而叙王含、钱凤攻逼京都,郗鉴固辞卫将军军号之事,而不言议召苏峻、刘遐。
《刘遐传》:遐于太宁初移屯泗口。王含反,遐与苏峻俱赴京都,未言有诏见召。
《苏峻传》:王敦复反,郗鉴议召峻及刘遐入援。
《王敦传》:王导自建康遗王含书曰:“得征北①告,刘遐、陶瞻、苏峻等深怀忧虑,不谋同辞。……是以圣主发赫斯之命,具如檄旨。”檄旨指同传所载明帝讨王敦之诏,其中调遣兵将一段提到刘遐、苏峻,但通篇不及郗鉴。看来“不谋同辞”云云并非真正“不谋”,只是王邃、王导不知或佯作不知郗鉴有密谋于其间,故有此语。
《明帝纪》:太宁二年六月丁卯,广设军号,以王导为大都督,温峤、卞敦、应詹、郗鉴、庾亮、卞壶等各有军务职守,其中郗鉴为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诏征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兖州刺史刘遐、临淮太守苏峻、广陵太守陶瞻等还卫京师。《明帝纪》于军事调遣交待清楚,只是无点睛之笔,没有点出擘划主要来自郗鉴,以及郗鉴本人固辞军号之事。
记载此事近于全豹的,是《通鉴》。《通鉴》太宁二年六月丁卯记事,其广设军号以及以郗鉴为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据《明帝纪》;郗鉴固辞卫将军军号事,据《都鉴传》:郗鉴请诏征苏峻、刘遐,据《苏峻传》;刘遐、苏峻军迅速入援,据《刘遐传》及《苏峻传》;于郗鉴所请诏征苏、刘以外,还诏征王邃、陶瞻等人以为衬托,据《明帝纪》。《通鉴》叙事翔实可靠,只是没有把都鉴请诏征刘遐、苏峻之事,及郗鉴与明帝谋灭王敦之事联系起来考察。据我看来,前一事正是后一事的具体内容,因为灭王敦之谋首要的问题在于弄清有什么武力可以使用。郗鉴请明帝诏征流民帅,有首策之功,所以得以在灭王敦之役中受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之命;但是由于他与明帝相处的历史不长,他又不能不顾王导、庾亮、温峤、卞壶诸人而贸然出就卫将军之职。
郗鉴以流民帅的地位,为晋明帝擘划用流民帅以灭王敦之策,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引流民帅入京都,对东晋有危险性,自然为当朝所忌讳。如果不是像都鉴这样有一定的门户背景和社会地位、与王敦势力没有瓜葛而又持重效忠的人,是不可能作出这种重要策划的。郗鉴过江不早,与王、马关系不深,但由于有此功劳,遂得跻身于江左门阀政治之中,而高平郗氏也得以在此后逐步上升为第一流侨姓士族。
用流民帅解决朝政中的重大问题,虽收到很大的效果,但毕竟遗留了一些不利于朝廷的影响。苏峻得历阳内史职,控建康上游门户,骄溢自负,颇有异志。他拒绝庾亮内徵之命,说:“讨贼外任,远近从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优诏至,苏峻仍不从诏,表请“乞补青州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苏峻来自青州,部属当多青州人,荒郡之请,表明他决计不脱离部属而入辅朝廷。他对台使说:“往者国危累卵(案指王敦再叛之事),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理自应烹,但当死报造谋者(案指庾亮)耳。”于是而有苏峻、祖约的叛乱。至于刘遐,他在追逐王含时“颇放兵虏掠”,恣纵不羁。刘遐旋死,朝廷以其部曲给与单马南奔的郭默,刘遐亲戚故旧不乐他属,遂以叛晋。郭默领刘遐部曲后报效东晋,助平苏峻之乱,被徵为右军将军。但是郭默以家世气质论毕竟也是流民帅之流,如果没有更为特殊的原因,也难在东晋门阀政治中安身立命。《晋书》卷六三《郭默传》郭默谓刘胤曰:“我能御胡而不见用。右军主禁兵,若疆场有虞,被使出征,方始配给,将卒无素,恩信不著,以此临敌,少有不败矣。”郭默也在平苏峻、祖约之后被陶侃擒斩。于是,由郗鉴策划而一度进入东晋政治领域的几个重要的流民帅,都被消灭了。
苏峻其人其事,在东晋民间似乎还留有一些影响。《六朝事迹编类》“蒋帝庙”条谓“苏峻之难,钟山神同蒋侯为助,且曰:‘苏峻为逆,当共诛锄之。’后果斩峻。”但苏峻败死以后,建康民间曾立其像,称苏侯神。今本《搜神记》卷五、《北堂书钞》卷一四五和《太平御览》卷九三六引《续搜神记》,都有苏侯神事。《通典》卷五五《淫祠兴废》,谓东晋不典之祠非一,穆帝升平中何谨请汰废淫祠,不果行。宋武帝永初二年普禁淫祠,苏侯神当在禁中;孝武帝孝建初又修葺所禁神庙,并加苏侯为骠骑大将军。据《宋书》卷九九《元凶劭传》,刘劭杀父自立后被围困于建康,曾迎祀苏峻像于宫内。南朝诸史载苏侯神祠事不少,地点及于建康之上游(如《南史》卷三二《张冲传》)和下游(如《南齐书》卷二八《崔祖思传》)。苏峻为晋叛臣而得于晋天子辇下立像受祀,其故难明。或者,苏峻以流民帅入援,驰骋建康城下,自南塘大破钱凤兵,奠立了灭王敦胜利基础,晋人念其功而遗其过欤?姑志于此,以备参考①。
① 参本书第二五页。
① 关于桓彝“引参密谋”之事,详见本书第一六一页。
② 此段文字,余氏《笺疏》、徐氏《校笺》句读均如此。我疑“讽旨”是讽朝廷之旨,故句读以作“……告朝廷讽旨。时贤祖车荩苯鲜ぃ锤摇″岫稀!
① 须,待也。它本作虽。周家禄校勘记谓,“虽”下脱“难”字。若尔,此句 当读作“开荒虽难,一年之后即易。”案,两读皆可通,作须略胜。
② 案当指江淮流民之散在吴兴郡者。
① 《宋书》卷九七《蛮传》豫州蛮条:西阳有五水蛮,“所在并深阻,种落炽盛,历世为盗贼,北接淮汝,南极江汉,地方数千里。”山夷当即此蛮。
② 使流民著籍而徵发为兵,似是此时朝廷聚兵的一个主要途径。另一个途径是募兵。成帝咸和时孔坦为吴兴内史,朝廷“使坦募江淮流人为军”,因乱东还的殿中兵也有应募者,见《晋书》卷七八《孔坦传》。元帝、明帝时当亦有募兵,不过难测数量多少。这种募兵大概不会是已著籍的流民。
① 流民帅中效忠而为朝廷信任之例,如褚翜从淮南受戴渊之遣赴王敦之难,遂为京师五校之一。苏峻之难,翜为侍中在成帝左右,有忠贞之誉。事见 《晋书》卷七七《褚翜传》。
① 征北指王导从弟王邃。《元帝纪》永昌元年十月“以下邳内史王遐为征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
① 本书撰写既竟,得见川胜义雄《六朝贵族制社会的研究》(日本岩波书店1982年版),书中也注意到晋明帝听从郗鉴建议,召苏峻、刘遐援京师,依靠这些“北来兵团”平定了王敦之乱,并消灭了助王敦叛乱的吴兴豪族沈氏、钱氏势力这一事实(见该书第二二八至二三二页《北来流入兵团和王敦之乱》一节),但并未细究原委。川胜先生为日本研究六朝史富有成绩的学者之一,不幸于1984年逝世。
三 郗鉴与王导
(一)郗、王家族的结合
郗鉴在北时,曾受东海王越之辟;稍后,又受琅邪王睿委署。他与东海王越和琅邪王睿的这种关系虽然并不深固,但对于他的南奔却有直接影响。郗鉴过江,不负旧谊,除了效忠元帝、明帝外,对于昔日举主江统的后人,亦深相交结,尽力提携。郗鉴显达,辟江统子虨为司空掾,又请为司马;檄统次子惇为兖州治中,辟太尉掾。江虨亦曾与辅政的会稽王司马昱共荐郗鉴子愔。郗鉴对于居中枢之任的门阀士族,也力图多方联系。
郗鉴南来,以流民帅而得迅速进入建康朝堂,主要是得力于纪瞻。《晋书》卷六八《纪瞻传》:“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鉴有将相之才,恐朝廷弃而不恤,上疏请徵之,曰:‘……伏见前辅国将军都鉴少立高操,体清望峻,文武之略,时之良干。昔与戴若思同辟,推放荒地,所在孤特,众无一旅,救援不至。然能绥集残余,据险历载,遂使凶寇不敢南侵。但士众单寡,无以立功。既统名州,又为常伯,若使鉴从容台闼,出内王命,必能尽抗直之规,补兖职之缺。自先朝以来,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书为六州都督、征西将军,复加常侍;刘隗镇北,陈眕镇东。以鉴年时,则与若思同;以资,则俱八座。况鉴雅望清重,一代名器。圣朝以至公临天下,惟平是与。’”纪瞻力荐郗鉴“补衮职之缺”,其政治意向是希望郗鉴在王敦叛乱迫在眉睫之时站在晋元帝一边,抗拒王敦。其时戴渊以六州都督拥兵屯驻合肥,与屯驻淮阴的刘隗同为晋元帝所倚重。第二年,戴渊自合肥奉诏入卫建康,所率军队一触即溃,戴渊亦被王敦杀害。接着,郗鉴应徵自峄山南来,所率部曲即屯驻于戴渊刚刚撤离的合肥,填补了戴渊留下的空缺,郗鉴本人则拜尚书入官建康。这些当与纪瞻疏荐有直接关系。郗鉴虽有时望,但以流民帅而得入官建康,如果没有有力人物为之援引,是不可能的。
郗鉴孤身入建康事,还有值得分析的地方。合肥是当时军事要地,与建康为犄角,本不宜由流民帅入驻。郗鉴先是于“永昌初徵拜领军将军,既至,转尚书,以疾不拜。”领军掌宿卫之任,也不是远来流民帅郗鉴所宜领。所以郗鉴一到建康,就有转拜尚书之事,而郗鉴不会不懂内情,因而“以疾不拜”。等到王敦势逼,明帝才真正有了用郗鉴势力以为外援的要求,遂有对郗鉴假节镇合肥之授,郗鉴才有了回到他所统流民的驻地合肥的机会。可是,王敦又不愿接受这一于己不利的事实,上表以郗鉴回建康为尚书令。由此看来,郗鉴南来后得入东晋上层集团,虽经纪瞻荐引,毕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