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门阀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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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门阀政治-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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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瞻是南士冠冕,对琅邪王司马睿立足建康,继承帝位,出力甚多,影响甚大。朝廷为了应付王敦之乱,以纪瞻为领军将军。他于宿卫六军中威望最高,六军对他敬惮祗肃。据《北堂书钞》卷六四引《晋起居注》,晋制:“领军闲无上直之劳,可得从容养疾。”其时纪瞻年迈在病,朝廷以之为领军,意在借重其威望而又得遂其闲养。王敦再逼京都,明帝请瞻“卧护六军”。而郗鉴适有都督从驾诸军事之命,宿卫六军除已知护军应詹、左卫庾亮在前应敌之外,其余部分当在从驾诸军之中。不过六军寡弱无力,真正起作用的,是以郗鉴密谋而得入援的流民帅。纪瞻对郗鉴的荐举,起了立竿见影的作用。
  郗鉴南来,王敦再叛,政治形势非常微妙。原来王敦初叛,是在执政王导的默契下进入建康的,其直接目的是清君侧,所谓君侧,指明是刘隗、刁协、戴渊等一批王氏家族的仇人。《晋书》卷九八《王敦传》载王导遗王含书,有云“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流,心思外济。”这是王导明确承认本与王敦同谋。据《晋书》卷六九《周传》,王敦初叛入京,杀周、戴渊,都曾咨之于王导。王导后来说:“吾虽不杀伯仁(周),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其实由王导而死者,不只周,还有戴渊。后来王敦再叛,以台中军情告王含者也是王导。上引导遗含书,一则说“得征北(王邃,王导从弟)告,刘遐、陶瞻、苏峻等深怀忧虑,不谋同辞”;再则说“导所统六军,石头万五千人,宫内后苑二万人,护军(应詹)屯金城六千人。刘遐已至,征北昨已济江万五千人。”与王敦、王含通关节的王导,却又是明帝所令征讨王敦、王含的大都督、假节。这就是王敦再叛时形势微妙之所在。王导所统六军,当即纪瞻“卧护”的宿卫六军,可知王导还拥有某种势力可以影响京师形势。而王导的六军,其中的一部分又正是明帝欲置之于郗鉴都督从驾诸军事之下的。由此可见,郗鉴与王导之间,也存在一种微妙关系。
  其实郗鉴得以自峄山南来,王导就曾起过作用。据《纪瞻传》,我们知道,纪瞻在荐郗鉴疏的末尾赘言:“是以臣寝顿陋巷,思尽闻见,惟开圣怀,垂间臣导,冀有毫厘万分之一。”这就是说,郗鉴部众南来和徵郗鉴入朝诸事,还需要得到王导的首肯,否则不会被朝廷接纳。
  微妙的关系,尖锐的形势,需要南来不久的郗鉴确定自己的政治态度,尤其是对琅邪王氏的政治态度。
  从郗鉴尔后的行事看来,他的政治态度首先是支持东晋,不赞同王敦的无君之心。郗鉴由合肥入朝时,王敦截留之于姑孰,与论中朝人物乐广、满奋。郗鉴力言中朝愍怀太子之废、赵王伦篡立之时,乐广处倾危之朝不可得而亲疏,柔而有正;而满奋则是失节之士,不可与乐广同日而语。这就无异向王敦表明,自己不愿党同于王敦。其次,郗鉴也没有党同于戴渊之辈以与琅邪王氏为敌,宁愿折冲于士族诸门户之间,以求政局之稳定。后来他固辞卫将军军号,反映了他不愿凌驾诸士族的谦退立场。都鉴既不苟同于一方,就免不了在当轴诸士族之间时而与此、时而与彼发生矛盾。王敦乱平后,在应否追赠周札的问题上,这种矛盾一度表现得很尖锐。
  义兴周氏是有名的“江东之豪”。王敦首逆,周札都督石头诸军事,开门应敦,使晋军败绩。王敦出于疑忌,又族灭周氏。王敦事平,周氏故吏讼周氏之冤,请加追赠,引起朝廷激烈争论,其意见备见《晋书》卷五八周札、卷六七郗鉴诸传。卞壶以札开门延敌,不宜追谥。王导认为“札开石头,忠存社稷,义在忘生”,与谯王无忌、周、戴渊等死难之臣一样,合乎人臣之节,应一例追赠,不应厚彼薄此。显然,王导是袒护王敦的。
  都鉴议同卞壶,而与王导针锋相对。他说:“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由于王氏权重,朝廷竟从导议,而卞、郗之议不行。这场尖锐的论战,说明其时郗鉴、王导关系并不和谐,虽然这还不是当时政局的关键所在。
  东晋政局,成帝即位(太宁三年,325年)后为之一变。成帝冲幼,王导、卞壶、郗鉴、庾亮等七人同受明帝遗诏辅政。接着,庾后(庾亮妹,成帝太后)临朝称制,庾亮居帝舅之尊,地位迅速上升,政之大要,皆决于亮。朝廷立即出现了庾亮与王导的明争暗斗,成为政局中的主要矛盾。都鉴处于这一矛盾之间,力求抑制矛盾的发展,起稳定时局的作用。
  庾、王家族,早先在元帝、明帝时共同利益尚多,矛盾本来并不显著。元帝过江后未即帝位以前,有用申、韩以张皇权之意。《晋书》卷四九《阮孚传》:孚“渡江,元帝以为安东参军。……时帝既用申、韩以救世,而孚之徒未能弃也。”案元帝为安东将军,在永嘉元年七月至五年五月(307—311)。据《元帝纪》,其时“王敦、王导、周、刁协并为腹心股肱”,所以“用申、韩”并非特意针对琅邪王氏。《晋书》卷七三《庾亮传》:“时〔元〕帝方任刑法,以《韩子》赐皇太子。亮谏以申、韩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甚纳焉。”其时已在建武、太兴之际,王氏坐大,庾氏有此谏,足见王、庾之间尚得相安。后来王敦有意称兵,深忌庾亮而外崇重之,庾亮忧惧去官,旋复参与平乱。尽管如此,庾亮与王导尚无特殊冲突发生。
  明帝经历了王敦之乱的剧烈震动,对王氏家族更有戒心,亲庾亮、疏王导的意向越来越明显。《太平御览》卷五九三引《语林》:“明帝函封诏与庾公,信误致与王公。王公开诏,末云:‘勿使冶城公①知’。导既视,表答曰:‘伏读明诏,似不在臣,臣开臣闭,无有见者。’明帝甚愧,数日不能见王公。”案裴启著《语林》,成书时上距明帝才四十来年,所载掌故多可信。即令情节有违,要当为其时人对王、庾关系观感的反映。明帝成年在位,“潜谋独断”(《明帝纪》),虽袒庾而不纵庾,庾、王之间还不具备公开进行倾轧的政治气候。
  到了成帝之时,母后称制,庾氏坐大,情况就不一样了。《晋书》卷七三《庾亮传》史臣曰:“牙尺垂训,帝念深于负芒。”《晋书》卷三二《后妃传》(下)赞曰:“持尺威帝”。案《困学纪闻》卷一三引殷芸《小说》:“诸庾诛南顿王宗,帝问‘南顿何在?’对曰:‘党〔苏〕峻作贼,已诛。’帝知非党,曰:‘言舅作贼,当复云何?’庾后以牙尺打帝头云:‘儿何以作尔语?’帝无言,惟张目熟视。”《成帝纪》记此事略同,惟不言牙尺打头。南顿王宗被杀在咸和元年(326年)十月,时成帝始六岁。虽然庾后于三年三月即死,但庾氏兄弟羽翼已成,权势在握,其锋芒所及,除排抑宗室②以外,主要是针对盘根错节的王导。所以成帝即位后,庾、王倾轧就立即公开化了。
  原来受遗诏抚政的七人当中,卞壶以忠直闻,与庾亮对直省中,共参机要。首先起来约束以司徒录尚书事的王导的,就是卞壶。《晋书》卷七○《卞壶传》云:“〔明〕帝崩,成帝即位,群臣进玺。司徒王导以疾不至。壶正色于朝曰:‘王公岂社稷之臣那?大行在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导闻之,乃舆疾而至。”
  《卞壶传》又云:“是时王导称疾不朝,而私送车骑将军都鉴。壶奏以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御史中丞钟雅阿挠王典,不加准绳,并请免官。虽事寝不行,举朝震肃。”卞壶以罪加王俘,比上引“岂社稷之臣”的责难又进了一步。案《北堂书钞》卷五九引《晋中兴书》:“卞壶为尚书令,奏王导居官无敬。”《初学记》卷一一、《太平御览》卷二○一引《晋中兴书》,“居官无敬”均作“专任无敬”。“无敬”,当即晋律所谓“不敬”。《晋书》卷三○《刑法志》张斐注律上表曰:“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卞壶以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事奏弹王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与晋律以“亏礼废节”为“无敬”、“不敬”之科正合,其罪可至免官①。
  卞壶两次罪责王导,此事与厦亮有无关系,史无明证。但是当庾、王矛盾滋生之时卞壶作此表现,无疑是对庾亮有利的。值得注意的是,王导在受到卞壶前一次抨击之后,仍然不顾嫌疑,私送郗鉴赴徐州之任,使卞壶再得口实。这足以证明庾亮用事以来,王导、郗鉴这两个家族开始出现了密切关系,而这种密切关系当然是针对庾氏专权的。琅邪王氏在王敦之乱后要想维持其家族势力于不坠,必须在有实力的朝臣中寻求支援。而琅邪王氏在政治上的继续存在,在当时又是约束庾氏专恣、稳定东晋政局的必要条件。郗鉴支持王导,王导联结郗鉴,其背景就是这样。
  家族之间的相互支援,婚和宦是重要途径。宦,指仕途的提携,如明帝时王导为司徒,辟郗鉴子郗昙。婚,指互为婚姻以相固结,如王氏两代娶郗氏女。《世说新语·雅量》:“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①郗鉴选中了王导侄王羲之,嫁女与焉。郗、王二族交好,所以郗氏求婿,首先选定琅邪王氏这一家族,然后于此家族范围内访求之。这就是说,婚姻先是求族,然后择人。郗、王通家,子弟交游甚密。《郗惜传》惜在临海,“与姊夫王羲之、高士许恂(询)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云云。王羲之兰亭修禊中相与赋诗者有郗昙,诗见冯惟讷《诗纪》卷三三。王羲之《杂帖》,有不少与郗氏书柬,备见《法书要录》。郗昙墓中有许多王羲之书法遗物,见《陈书·始兴王伯茂传》。
  郗、王以政治利益相近而交好联姻的事,是在成帝时特定条件下出现的。时过境迁,姻姬关系虽还存在,家族之间却渐趋疏远,甚至出现嫌隙。《世说新语·贤媛》:“王右军郗夫人谓二弟司空(愔)、中郎(昙)曰:‘王家见二谢(谢安、谢万),倾筐倒■,见汝辈来,平平尔。汝可无烦复往。’”此时陈郡谢氏门户日就兴旺,故郗夫人有此语。虽然如此,郗昙女仍嫁王羲之子献之。《世说新语·德行》:“王子敬(献之字)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注引《王氏谱》:“献之娶高平郗昙女,名道茂,后离婚。”《法书要录》卷一○载《王羲之与高平郗公书》,系为献之求婚郗氏而写的王氏“祖宗职讳”,所具王氏婚媾关系甚详。献之婚后离异,另尚简文帝女余姚公主。王氏弃旧图新,攀援帝室,道义上有损,难逃内咎。这也许是王献之临死时上章首过①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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