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门阀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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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门阀政治-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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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经》事当为谢安筹划。《世说新语·言语》有孝武帝开讲之前“谢安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车武子(胤)难苦问谢”之事,也说明这次讲经,主事者是谢安兄弟。谢安并于此年荐儒生徐邈为中书舍人,每被顾问,多所匡益。谢安其人出入玄儒,居位以后以恭慎自持,企图恢复西晋初年以孝为治的气氛,表示输忠晋室①。这种振兴儒学的活动,与以后孝武帝伸张皇权的要求,是完全吻合的。
  孝武帝伸张皇权的另一表现,是企图恢复国学。案国子之学,成帝咸康时议恢复,但是如《宋书》卷一四《礼志》(一)之言,“世尚庄老,莫肯用心儒训”,穆帝永和八年,国学就以军兴而废罢了。孝武帝太元元年,也就是孝武帝讲《孝经》的翌年,谢石又奏请兴复国学,以训胄子。其年“选公卿二千石子弟为生,增造庙屋一百五十五间,而品课无章,士君子耻与其列。”学校之废,儒学之衰,时间已经很久,恢复起来也非一朝一夕可办。国子学如此,大学可知。至于地方之学,庾亮在武昌,曾下教兴学,并准临川、临贺二郡恢复学校的请求,但是均无成功。地方学校唯一可言的,还是太元时范宁在豫章兴学的成就,已见前叙。
  总之,振兴皇权必与振兴儒学相辅而行,这两者的诸多事迹,都见之于孝武帝一朝。虽然成效不多,但却为南朝开通风气,铺陈道路。
  皇权政治的逐渐恢复,主要人物是孝武帝和司马道子。史籍所载,孝武帝是昏君,司马道子父子是乱臣,这些都是事实。但,在这些昏君、乱臣的某些行事中,却体现了门阀政治向皇权政治的转折。回复皇权政治,是回复中国古代历史的常态。这是客观的历史趋势,与评价门阀政治无关,也与评价人物无关。或者还可以说,正由于昏君乱臣当朝,本来是可能有所收获的恢复皇权的活动,才没有出现真正的成效,徒然成为一阵噪音,一场闹剧。

  ① 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其意义参见本书第二二五页。 
  ① 《桓伊传》系此事于“孝武帝末年,嗜酒好内”之下,年代显误。《世说新 语·任诞》“王子猷出都”条注引《续晋阳秋》、《北堂书钞》卷一一○引 《语林》,叙及此事,均不谓在孝武末。《魏书》卷九六《司马睿传》曰: “是时昌明(案即孝武帝)年长,嗜酒好内”云云,可证《桓伊传》“末年”为“年长”之误。 
  ② 磊场瞬盘爻鲋狻!妒浪敌掠铩ぱ杂铩贰巴跷渥印⑺镒泳8餮云渫恋厝宋镏馈碧酰骸捌淙死诔‘而英多”。 
  ① 王雅出东海郡望。 
  ① 《晋书》卷七五《范宁传》作千余人。 
  ① 东晋穆帝亦有讲《孝经》事,一在永和十二年二月,一在升平元年三月,时穆帝年十三、四年,主其事者为司徒会稽王司马昱,情况与孝武帝讲《孝 经》相似。 


  四  主相相持与太原王氏

  《魏书》卷九六《司马睿传》曰:淝水战后,“昌明(案即东晋孝武帝)年长,嗜酒好内,而昌明弟会稽王道子任居宰相,昏蒏尤甚,狎昵谄邪。于是尼娼构扇内外,风俗颓薄,人无廉耻”云云。《晋书》卷六四《会稽王道子传》所录孝武帝与司马道子昏庸腐朽诸事,大抵类此。
  淝水之战以后,士族腐朽,是孝武帝伸张皇权的大好时机。但是,司马皇室同样腐朽不堪,徒有伸张皇权的愿望而没有真正的能力。加以异族入侵的压力,由于北方动乱不已而大为减少。在逸乐的环境中,东晋朝廷主相之间又起矛盾,士族人物得以煽扬其间。不论是皇室或是士族,都在这种政治纠纷中更加削弱。尽管皇权振兴是必然的趋势,但是要使司马氏皇权在稳定的秩序中振兴,又维持一种稳定的司马氏皇权秩序,在当时是不可能的事。
  腐朽的政争,具有王朝末期的特征。孝武帝是昏君,司马道子是乱臣。他们在伸张皇权方面成事不足。但是他们的政争却破坏了门阀政治,诱发了江左社会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矛盾。我们进一步探索政争的发展过程,正是为了从纷坛的现象中找到历史的去向,辨认参预政争的各种势力,并且进一步弄清这些势力客观上为一个能够体现皇权政治秩序的新朝代的出现扫清道路的具体活动。

  (一)主相相持的开端。太元九年至十四年(384—389年)

  主相相持而孕育纠纷,淝水战后逐渐显露。
  孝武帝与司马道子,都是简文帝宫人李氏所生。简文诸子或夭或废,诸姬绝育将近十年。孝武帝及道子的诞生,《晋书》卷三一《孝武文李太后传》言之甚详;先于此者,《异苑》①、《幽明录》②、《太平经》③以及《真诰》皆有说,虽涉神异,亦见传闻之广。孝武帝及司马道子既是亲兄弟,又同具有诞育于天师道的环境中、后来又皆兼信佛教的宗教背景。孝武帝近亲中,父辈皆死,兄弟辈只余道子一人。所以孝武帝引道子握相权以为辅佐,是势所必至,理所固然。以后主相之间出现矛盾,后妃族党及僧尼之属又拨弄其间,但有太后周旋制约,终于使孝武帝不废黜道子,道子亦不危及孝武帝。终太元之世,孝武帝与道子始终维持着虽相依维、复有矛盾的关系,这种关系,正是时局虽然纷坛坦迄无内战的原因之一。
  时局纷纭的另一原因,是孝武皇后家太原王氏王蕴之子王恭以及道子妃家太原王氏王坦之之子王国宝等,分别支持主方和相方,簸扬其间。而太原王氏正是此时居于鼎盛地位的士族。《宋书》卷三一《五行志》“太元中小儿以两铁相打土中,名曰斗族。后王国宝、王孝伯一姓之中自相攻击也。”史家但知太原王氏两支中王恭、王国宝相攻击事,而未尝究及二王背后尚有后妃,后妃背后尚有主相,纠纷盘根错节,既复杂又深远也。
  孝武帝纳王蕴之女为后,在宁康三年,孝武年十四。纳后之事,得到当时主政的两大家族的代表桓冲及谢安的支持,无疑具有政治婚姻的意义。《晋书》卷三一《孝武定王皇后传》谓孝武将纳后,访于公卿,谢安谓人曰:“若帝纳后,有父者唯荫望如王蕴乃可。”《太平御览》卷二四三引《晋中兴书》亦谓谢安之言曰:“王蕴地望,可与国婚。”至于桓氏意见,《孝武定王皇后传》引桓冲等为孝武纳王皇后事奏曰:“盛德之胄,美善先积,……可以配德乾元,恭承宗庙”云云,“于是帝始纳焉”。皇帝纳后而谘之于多家当权士族,经一致推举,始成婚姻,这在东晋是仅见的。谢安、桓冲等一致举以应选的是太原王氏,这自然是估量了当时各士族门户势力的结果。至于谢安明确地举以为国婚的并不是太原王氏炙手可热的王坦之之后,而是王蕴之后,这似乎有令人深入思考的余地。
  太原王氏两支,均有国婚记录:王述从妹为简文帝皇后,王蕴姊妹为哀帝皇后①。王述子王坦之于简文、孝武之际有大功勋,按理,以举王坦之后人入皇后之选为得。桓冲所奏王后“盛德之胄”,与前节引《群辅录》王坦之父祖以上“五世盛德”相照应,似是模棱之词,因为王蕴数代以名士闻,而不闻有盛德之誉。所以桓冲之奏表面上虽然支持了谢安,却又暗含以王坦之后人入皇后选为宜的主张。可以说孝武帝册立王蕴之女为后之事,实际上的决定者是谢氏而非桓氏。
  谢安不愿立王坦之后人为皇后,似乎还有家族关系的背景。王坦之之子王国宝为谢安婿,谢安恶王国宝为人,抑之不用,而重王蕴之子王恭,谓其“人地可以为将来伯舅”,见《晋书》卷八四《王恭传》。王氏二支之间亦有嫌隙。王恭少与王坦之之子王忱齐名友善,据《王蕴传》,王蕴在会稽,王忱来拜墓,王恭往省王忱,归,“蕴曰:‘恐阿大非尔之友。’阿大,忱①小字也。后竟乖初好。”这是淝水之战以前的事。以迹象度之,谢安举王蕴女入皇后选,目的即在抑制王坦之家族。王坦之家族未得入皇后选,却得与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婚,道子妃即王国宝从妹。此后,孝武帝与司马道子主相之间亦即兄弟之间的复杂关系,遂演化为皇后、王妃家族亦即太原王氏二支之间的生死搏斗,这自然是谢安无从预料的。
  司马道子昏乱而本已势倾天下,袁悦之更劝司马道子专揽朝政,王恭乃请孝武帝杀袁悦之。《世说新语·谗险》注引《袁氏谱》曰:孝武帝托以它罪杀袁悦之于市中,“既而朋党同异之声,播于朝野矣。”主相之间的矛盾由于袁悦之被杀而公开化了,据《通鉴》,这是太元十四年十一月的事。

  (二)上下游的争夺——王忱与王恭。太元十四年至十七年(389—392年)

  《谢安传》:“是时桓冲既卒(案冲死于太元九年),荆江二州并缺,物论以〔谢〕玄勋望,宜以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又惧桓氏失职,桓石虔复有沔阳之功,虑其骁猛,在形胜之地,终或难制。乃以桓石民为荆州,改桓伊于中流(案指江州),石虔为豫州。既以三桓据三州,彼此无怨,各得所任。”淝水战后桓氏据有上游的局面,在谢安生前一直维持着,只不过以桓氏疏宗的桓伊处于中流,多少可以防止荆州、豫州桓氏的联合,缓冲上下游的矛盾。
  太元十四年六月,荆州刺史桓石民死;太元十五年,镇京口的青、兖二州刺史①谯王恬死。上下两藩的空缺,相继发生于中枢主相相持的关键时刻,其时孝武帝杀司马道子之党袁悦之,引起朝野“朋党同异之声”。因此,上下两藩位置,一时成为主相争夺的焦点。十四年七月,司马道子以王国宝之弟王忱为荆州刺史镇江陵②;十五年二月,孝武帝以后兄王恭为青、兖二州刺史镇京口;十五年八月,司马道子复以其党庾楷为豫州刺史镇历阳③。于是,主相在中枢相持的局面,遂演化为诸藩镇犬牙交错,各附一方。其中主要对立的两藩,是江陵的王忱与京口的王恭,同属太原王氏。
  王忱与王恭,少年时齐名友善,俱为贵胄公子。涉身政治以后,他们分属孝武帝与司马道子两方,逐渐生嫌而为仇隙。王蕴早料定“恐阿大(王忱)非尔(王恭)之友”,已见前引。《世说新语·赏誉》曰:“王恭始与王建武(案王忱为建武将军)甚有情,后遇袁悦之间,遂致疑隙。”注引《晋安帝纪》,谓恭、忱“及并登朝,俱为主、相所待,内外始有不咸之论。恭独深忧之,乃告忱曰:‘悠悠之论,颇有异同,当由骠骑(案指司马道子)简于朝觐故也,将无从容切言之耶?若主、相谐睦,吾徒当戮力明时,复何忧哉?’”以后,恭、忱嫌隙日趋明朗。《世说新语·忿狷》:“王大(王忱)、王恭尝俱在何仆射(澄)坐。恭时为丹阳尹、大始拜荆州。讫将乖之际,大劝恭酒,恭不为饮,大逼强之,转苦,便各以裙带绕手。恭府近千人,悉呼入斋;大左右虽少,亦前,意便欲相杀。何仆射无计,因起排坐二人之间,方得分散。所谓势利之交,古人羞之。”刘义庆以此事归入“忿狷”一类,以品性相责,只是见其一面;但所谓“势利之交”,似又近二王忿争的实质。不久以后,王恭出镇京口,二王的忿争成为两藩的对立,这比起京师主、相之间的争执,更要明朗。诸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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