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雪 作者:[苏]+尤里·邦达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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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 作者:[苏]+尤里·邦达列夫.-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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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是库兹涅佐夫中尉!”
  从话筒里传来德罗兹多夫斯基的喘气声,他好象是从老远的地方奔来的;他的气息仿佛冲破了话筒的膜片,热乎乎地钻进库兹涅佐夫的耳朵:“库兹涅佐夫!……坦克在正前方!各炮准备战斗!有损失吗?库兹涅佐夫!……人怎么样?炮怎么样?”
  “暂时还不能准确地回答。”
  “您在哪儿待着?……您可知道达夫拉强那边的情况?”
  “我待在规定的地方——大炮旁边,”库兹涅佐夫回答,打断了震动膜里传来的喘息声。“跟达夫拉强暂时没有联系。‘容克’机群正在头上盘旋。”
  “达夫拉强那里有一门炮中了弹,被击毁了,”德罗兹多夫斯基又带着喘息声说。“打死两人,伤五人。第四炮班全完了。”
  “瞧,……开始了!这么早就开始了!”热血冲到了库兹涅佐夫头上。“这么说,达夫拉强的排已经受损失了,伤亡七个人。还有一门炮被击毁了。已经开始了!”
  “谁被打死了?”库兹涅佐夫问,尽管他只认得第四炮班战士们的面孔,知道他们的姓,根本不了解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生平。
  “反正一样!”德罗兹多夫斯基对着话筒呼吸着。“准备战斗,库兹涅佐夫!坦克来了!”
  “知道了,”库兹涅佐夫说。“我要向您报告一件事:我们这儿来了一个受伤的侦察兵。”
  “什么侦察兵?”
  “就是我们刚才等待的那个侦察班里的。他要求送他到师部去。”
  “马上!”德罗兹多夫斯基喊道。“给我带到连观察所来!”
  库兹涅佐夫把话筒扔到通信兵手里,从壕沟里跳起来,向右边达夫拉强排的大炮望去。一辆满载炮弹的汽车在燃烧,河岸上烟雾弥漫,遮蔽了阵地。烟雾向河面涌去,与镇边燃烧着的房屋上的大火连成一片。汽车上的弹药噼噼啪啪地爆炸,穿甲弹划着抛物线象礼花一样飞向天空。
  旋转木马似的机群移动了位置,这时正在对岸的后方盘旋,“容克”机在高地后面草原道路的上空忽高忽低地飞着。一部分飞机轰炸完毕,懒洋洋地呜呜响着,在黄铜色的天空里向南方、向前面燃烧着的镇子上空飞去。
  这时,尽管“容克”机还在轰炸后方,那里也有人在死亡,但库兹涅佐夫感到稍微松了口气,似乎从沮丧、无力和屈辱中,亦即战时所谓“等死”的反常状态中解脱出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信号弹——一红一蓝,在前面草原上升起,两条弧线坠落在附近的大火中。
  在镇子左侧的山沟前有一片高地,而地整个宽闹的顶部和坡度不大的坡面都被蓝灰色的烟幕笼罩着,那边出现了许多灰黄色的方块,随着它们的密集而缓慢的蠕动,整个高地都移动起来,明显地改变着轮廓。清晨的草原,太阳已经升到地平线上,烟雾蒙蒙的阳光照耀着雪地。那些似乎毫无危险的方块在雪地上连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库兹涅佐夫知道这就是坦克;但因为刚刚经受了“容克”机的空袭,他还不能十分敏锐地感觉到新的危险,也不相信会产生这种危险。
  刹那间,他突然尖锐地感到了这种危险;从阴暗的低地那边,无数马达低沉而颤抖的轰鸣透过弥漫的尘雾滚滚而来,那些方块的轮廓,那个达成一片的巨大阴影更加清晰可辨。阴影组成一个向前伸展的斜三角形,底边就在镇子和高地背后。
  库兹迎佐夫看见领头的几辆坦克在笨重而迟钝地摇晃着,侧面的坦克的排气管里喷出火星,旋风似的雪花在履带周围飞舞。
  “就炮!”库兹程佐夫拼命地吼出一声口令,这声音连他自己也感到凛然可怕、异乎寻常,无论对人对己都铁面无情。“准备战斗!……”
  到处有人爬出壕沟,胸墙上人头攒动。裘巴利柯夫下士从怀里掏出瞄准镜,第一个爬上了发射阵地。他伸着长啊脖子,两只凸眼耽心地望着对岸的天空,最后几架“容克”机还在那边用机枪扫射草原上的后方道路。
  “准备战斗!……”
  士兵们象是被口令推出壕沟,纷纷奔向炮位。此刻谁也不能准确地看清现实的情况,只晓得机械地从炮尾卸下炮衣,打开壁坑里的弹药箱,在落满泥块的阵地上磕磕碰碰地奔跑,把弹药箱拖到拉开的炮架旁边。
  裘巴利柯夫下士扯下手套,用动作敏捷的手指将瞄准镜装入镜座,并用目光催促着忙于准备炮弹的炮手们。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湿夫已在努力耐心地擦拭瞄准镜上的黑色珐琅,似乎此刻这样做是必要的。
  “中尉同志,要准备爆破弹吗?”有人在壁坑里气喘吁吁地喊道。“管用吗?啊?爆破弹?……”
  “快点,快点!”库兹涅佐夫催促道,两只戴手套的手不自觉地互相使劲拍打着,打得连手掌也发痛了。“爆破弹留下!只更穿甲弹!只要穿甲弹!……”
  这时,他突然瞟见两颗脑袋象障碍物一样讨厌地从壕沟甩伸出来。那是驭手舍尔古宁柯夫和鲁宾。他俩伸直身子站着,但没有爬出壕沟,只是看着炮兵们奔忙。合尔古宁柯夫有点踌躇,嘴里出着粗气,表明他心情激动;鲁宾则皱起眉头,一双长在褐色大脸上的阴沉的眼睛朝外望着。
  “怎么啦?”库兹涅佐夫连忙向壕沟跨近一步。“侦察兵怎样?”
  “帮他重新扎过……看样子血流完了,”含尔古宁柯夫说。“他要死的。不吭声了……”
  “死不了!他怎么会死呢?”鲁宾懒洋洋地说,他对此漠不关心,感到厌烦。“尽说胡话,好象还有七个人留在德国人的前方。胡说八道!……还说是去侦察的呢。真是笑话!”
  侦察兵照旧半躺在壕沟里,仰着头,闭着眼,伪装衣上全是暗黑的血迹,手臂已经重新包扎过了。
  “喂,你们俩把侦察兵抬走!送到连观察所去找德罗兹多夫斯基!马上去!”库兹涅佐夫命令道。
  “那么马怎么办呢,中尉同志?”合尔古宁柯夫叫了起来。“我们应该去找马……可别把它们给炸死了!就这几匹马了……”
  “这么说,是坦克闯过来啦?”鲁宾愁眉苦脸地问。“现在够你瞧的!好一个侦察兵!”他用方形的肩膀粗鲁地撞了一下
  舍尔古宁柯夫。“马!用抹布捂住嘴,不要作声吧!老说那一套,小脓包!你离开人世,进了天堂,见了上帝,还需要马吧!……”
  库兹涅佐夫没来得及回答鲁宾的活:裘巴利柯夫那张变得异样的脸正带着探索和期望的神色对他望着,使他顿时忘却了鲁宾的凶狠和侦察兵的命运。他还看见挤在炮架边的炮兵们,看见炮尾和紧贴膝盖堆放着的炮弹,看见挡板下炮兵们弯着的背脊。老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涅夫朝放在瞄准镜上的手指呵着热气。这一切表现了在战斗打响之前措手不及的狼狈状态,但又显示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人们在等待第一声口令,等待命运之神随着草原上滚滚雷动的坦克声向他们每个人扑来。
  “中尉同志!他们干吗不射击?……干吗不吭声?朝我们开来了!……”
  这时,越来越响的马达声,裘巴利柯夫那张焦虑不安的脸和说话声,士兵们的紧张姿态,准备从干渴的嗓子里冲出来的“开火”命令(不能等了,不能等了!)背上的寒颤,还有难以克制的想喝水的念头——所有这一切似乎紧紧地压住了库兹涅佐夫的胸口,他用尽力气向裘巴利柯夫喊道:
  “沉住气!……一定要按固定表尺开火!听到吗?按固定表尺!……等着!听到吗?等着!……”
  在燃烧着的镇子左侧,整个空间浓烟密布,塞满了排列成巨大的三角形、尖角向前直冲的坦克队伍。它们的灰黄色方块在烟雾中时隐时现,炮塔在一道道黑烟上面摇晃着。履带卷起的暴风雷在草原上升腾,随着坦克的疾驶,阵阵旋风带着排气管里喷出的一串串火星飞舞着。钢铁的铿锵声和咬牙切齿般的咯咯声逐渐强烈,逐渐接近。现在,坦克炮的缓慢移动和装甲上的点点残雪都看得更加清楚了。
  但奇怪的是,在渐渐接近的坦克里面,德国人坐在瞄准具边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开火,也许他们知道自己发动这场进攻的力量,想迫使我方炮兵连首先暴露目标。忽然,在这滚波而来的无数坦克上面,一颗红色信号弹划破了长空。于是三角形开始分散,坦克的队形变成了“之”字形。坦克的前灯灯光透过烟幕象狼眼似的时明时灭。
  “他们开前灯干吗?”裘巴利柯夫惊愕地转过脸来,喊道。“是引我们开火吗?为什么呀?……”
  “一群狼,”瞄准手叶夫斯纪格涅夫跪在瞄准具前嘘了口气说。“我们真是被野兽包围了!……”
  库兹涅佐夫从望远镜里看到;镇子里的烟火都在向草原扩散开去,这烟火奇异地颤动着,中间有许多象淡红色的瞳人似的光点在闪烁。马达在振动、吼叫,光点若隐若现,浓烟的间隙里掠过一些矮而宽的黑影,借着烟雾的掩护,向战斗警戒战壕渐渐迫近。库兹涅佐夫紧张得全身肌肉象石头一般,心里急得象火烧:快,快开火吧,不能等了,不要计算致命的时刻了,赶快行动吧!
  “中尉同志!……”裘巴利柯夫已经按据不住了,他肚皮贴着地,在胸墙上挪动位置,离开那逐渐接近的浓红色的光点稍远一些,又将他那年轻的、似乎冻坏了的脸孔转过来,脑袋在细长的脖子上摆来摆去。“九百米……中尉同志……我们是怎么搞的?……”
  “我看不见坦克,下士!烟雾挡住了视线!……”叶夫斯纪格涅夫从瞄准具前偏过头来叫了一声。
  “再等等,让它们再过来两百米,”库兹程佐夫声音嘶哑地回答,他自己在说服自己,无论如何要沉住气,等完这两百米再开火;在这同时他也对裘巴利柯夫目测的准确性感到掠讶。
  “中尉同志!连长找您……他问您:为什么不开火?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还不打?”
  通信兵斯维亚托夫从他的小掩体里欠起身来,被话筒上的带子挤在一边的军帽勉强扣在灰白色的脑袋上。他用手套捂住一只耳朵,仿佛在用嘴巴听取电话中传来的命令,象演歌剧似的复诵道:“命令开炮!命令开炮!”
  库兹涅佐夫想,“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他怎么啦,难道没看见吗?他不知道什么叫初射吗?……一下子暴露自己,那就完了!”
  “给我吧,给我,期维亚托夫!”库兹涅佐夫跳进壕沟,从通信兵发红的耳朵上扯下话筒。他听到从膜片里传来急切、震耳的命令声,便叫了起来:“向哪儿射击?对着烟雾打吗?提前暴露我们的炮连吗?”
  “您看见坦克吗,库兹涅佐夫中尉?还是没看见?”德罗兹多夫斯基的声音从话筒里冲出来。“开炮!我命令:放!……立刻!放!”
  “我这里看得更清楚!”库兹涅佐夫低声回了一句,就把话筒扔到斯维亚托夫手里。
  “如果我们顶不住而过早暴露炮连的话,我们将就地被歼,”当他刚刚想到这里并怀着既定的决心扔下话筒时,只见一道闪光夹着轰隆巨响冲破了炮连右翼的天空。炮弹的弹迹划过草原上空,熄灭了,消失在前面一片时明时灭的闪光中。这是达夫拉强的一门炮开始射击了。
  顿时,在右边开炮的地方,仿佛回声似的,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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