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爱的女郎们;潘皮内娅先前讲的故事告诉我们;命运往往让品德高尚的人从事卑贱的行业;而造化也常常在丑陋的相貌下面隐藏非凡的才能。我们城里有两位人物就是这方面的突出例子;我现在想讲一件他们的轶事。一位名叫福雷塞。德。拉巴塔先生;身材矮小畸形;一张扁脸;同他相比;连巴龙奇家族最丑的成员都算是长得俊的(参见下面故事之六。)。他精通法学;有民法学流动图书馆之称。另一位是焦托(指焦托。德。邦多内(1266—1337);佛罗伦萨杰出的画家;意大利现代绘画创始人之一;著名作品有描绘圣方济各和耶稣基督生平事迹的系列壁画。是诗人但丁的好友。);他的艺术才能出神入化;在那哺育万物。操纵天体不停运转的地球上;(当时人们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所有的天体都围绕地球运转;影响地球上万物的成长。)任何事物他都能用雕刻刀或者画笔刻画下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直到今天;人们见了他的作品往往还以为不是绘画而是实物。几百年来;由于一些人置高雅于不顾;只求迎合庸俗无知的趣味;艺术走进了误区;而焦托则孜孜不倦地使之重新发扬光大。他不愧是佛罗伦萨光荣的代表人物之一。更值得称道的是;他虽然艺术造诣超群绝伦;足以为人师表;但为人十分谦逊;从不以艺术大师自居。而一切功力比他或他的学生差得多的人却厚颜无耻地窃取了大师的称号。相形之下;他的人品和成就更显得光彩夺目。可惜的是;他的艺术虽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的长相和模样并不比福雷塞先生高明多少。现在言归正传。
焦托和福雷塞先生在穆杰洛各有一处庄园。一年夏季;法院休庭;福雷塞先生得闲去庄园看看。回佛罗伦萨时;他骑着一匹驽马;路上遇到也是去穆杰洛看了自己的庄园返回城里的焦托。焦托的坐骑和打扮不比福雷塞好多少;两人都上了年纪;便并辔缓缓同行。夏天气候多变;两人一路行去;突然风起云涌;一阵暴雨劈头盖面地打来。他们认识一个庄稼汉家在附近;两人策马前去躲避一会儿。过了好久;雨还没有停歇的迹象;他们急于在天黑之前赶回佛罗伦萨;只得向农家借些御雨的衣物。农家找不出像样的东西;给了他们两件很旧的本色粗呢斗篷和两顶破旧的帽子。他们穿戴好便冒雨赶路。走了一程;两人身上都给淋湿;又沾满了马蹄溅起的泥浆;狼狈不堪。这时候雨势小了一些;两人才打破沉默攀谈起来。焦托谈锋甚健;福雷塞先生只是骑着马听他说;忽然朝他左看右看;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他这副落拓的样子;想想自己比他也好不了多少;竟然笑了起来;对他说:
〃焦托;如果这时候有个从未见过你的陌生人迎面过来见到你;他能认出你是世上首屈一指的大画家吗?〃
焦托回答说:
〃先生;如果他见了你这副模样;以为你是个粗通文墨的人;我想他也认不出我了。〃
福雷塞先生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失言了;你敬人家一寸;人家才会敬你十分。
六
米凯莱。斯卡尔扎向几个青年人证明巴龙奇一姓是海内外最高贵的家族;赢得一顿晚餐。
焦托机敏的回答惹得女郎们都笑了。笑声还没有平息;女王已吩咐菲亚梅塔接着讲。菲亚梅塔开口说:
年轻的女郎们;潘菲洛刚才提到了巴龙奇家族;你们也许不像他那么了解;却使我想起一个故事;可以说明这个家族多么高贵;内容并不背离我们今天的主题。下面就是我要讲的故事。
不久前;我们城里有个名叫米凯莱。斯卡尔扎的青年;他算得上是世界上最风趣的人了;总是有些独具匠心的新鲜见解。佛罗伦萨的青年人因此都喜欢他;有什么聚会总要设法把他找来。一天;他和几个青年在乌吉山庄闲聊;讨论到佛罗伦萨哪一个家族最高贵;最古老。有人说是乌贝托;有人说是兰贝蒂;各执己见;众说纷纭。斯卡尔扎在旁边调皮地笑着说:
〃得啦;你们真傻;说得都不对。佛罗伦萨以及海内外全世界最高贵;最古老的是巴龙奇家族;所有的哲学家;以及像我这样了解这个家族的人;在这方面意见完全一致。我说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的同乡;住在圣马利亚大区的巴龙奇家族。〃
青年们原以为斯卡尔扎会讲出新鲜的东西来;听了这话大失所望;纷纷取笑他说:
〃瞧你说的!仿佛只有你认识巴龙奇家;我们都不认识似的!〃
斯卡尔扎说:
〃你们别笑;我说的是大实话。你们中间有谁想打赌;输了请赢家和他挑选的六位陪客吃顿晚饭;我可以奉陪;拿出证明。此外;随你们推谁做公正人;我一定服从他的裁决;保证没有异议。〃
青年中间有个名叫内里。万尼尼的说:
〃我来赌这顿晚饭。〃
当时他们在彼得罗。德。菲奥伦蒂诺家;便推彼得罗做公正人;一同去找他;把斯卡尔扎讲的话告诉他;想赢斯卡尔扎一顿晚饭;出出他的丑。彼得罗办事稳重;先听完了内里的意见;然后问斯卡尔扎: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有道理呢?〃
斯卡尔扎说:
〃这好办。我要用清晰的论据来证明;让你和同我打赌的内里听了心服口服;承认我说的一点不假。你们都知道;一个家族的历史越悠久;门第就越高贵;你们自己刚才就这么说过。如果说巴龙奇是最古老的家族;那也就是最高贵的了;因此我只消证明他们的家族比任何一个都古老;我就赢得了这个东道。你们要知道;天主还没有学好绘画时就创造了巴龙奇家族。至于别人;则是天主学成绘画以后才创造的。你们只消把巴龙奇家族的人和别人比较一下就明白我的话不假。你们看;别人的脸五官端正;比例协调;而巴龙奇家族的人脸不是又长又窄;便是宽得不成样子;有的鼻子太长;有的又太短;有的下巴突出翘起;有的下巴像驴那么阔;有的眼睛一大一小;有的一高一低;正如初学画的小孩信笔涂抹的脸。根据我刚才说的;天主是在初学绘画的时候创造巴龙奇家族的;因此他们比谁都古老;同时也比谁都高贵。〃
作为公正人的彼得罗;作为打赌另一方的内里。以及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确实不错;斯卡尔扎有趣的论据使他们都笑了;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赢得一顿晚饭。他们一致同意巴龙奇家族非但在佛罗伦萨;而且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最高贵。最古老的。
刚才潘菲洛为了形容福雷塞先生长得丑陋;说他比巴龙奇家族的成员更丑是很有道理的。
七
菲利帕太太和情人在一起时被丈夫撞见;出庭受审。她快人快语;逃脱惩罚;并且促成法律的修正。
菲亚梅塔讲完了故事;大家听了斯卡尔扎用来证明巴龙奇家族高贵的妙趣横生的论据;都觉得好笑。女王吩咐菲洛斯特拉托接下去讲;他说道:
贤惠的女郎们;能言善辩在任何时候都有好处;但我认为在紧要关头更得益不浅。有一位太太口才出众;非但使旁听的人开怀大笑;她自己也因而逃脱羞辱和死刑。
从前普拉托地方上有一条不合情理的法律;规定女人为了金钱和任何男人睡觉以及和情人通奸而被丈夫抓获者;一概得在火刑柱上烧死。这条酷烈的法律施行期间;一位名叫菲利帕的美貌多情的太太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情人幽会时被她丈夫里纳尔多。德。普列西撞见。菲利帕迷恋的那个情人名叫拉扎里诺。德。瓜扎廖特里;是本地一个英俊的贵族青年。里纳尔多看见自己的老婆和那青年人搂在一起;妒火中烧;真想扑上去把两个人都宰了;再一转念;压下了心里的冲动;因为普拉托的法律虽然可以判他妻子死刑;他却不可以行使法律;否则自己要犯法。于是;他提出确凿的证据;也不同人商量;上法院告了妻子一状。菲利帕的亲友劝她逃跑;不要出庭;但她像真正一往情深的女人一样坦然自若;宁愿受审;在死去之前勇敢地说出真相;不愿苟且偷生;带着缺席审讯的判决;逃亡在外;有愧于那晚和她春风一度的情人。到了审讯的那天;劝她不要出庭的男女亲友见她执意不肯;只好陪她前去。她见了地方长官;泰然自若。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传她。长官见她这么美丽优雅;谈吐又这么从容不迫;先就对她有了怜惜之意;但担心她供出对她自己不利的话来;而为了维护长官的尊严他又不得不依法判决;于是他存心开脱地问道:
〃夫人;你也看到了;你丈夫里纳尔多在这里状告你和别的男人私通;要求按照现行法律判你死刑。不过;如果你自己拒不承认;本官也不能作出死刑判决;因此你回答时要仔细斟酌。你说;你丈夫控告你的罪名是否属实?〃
菲利帕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大人;里纳尔多是我丈夫;那晚确实看见我睡在拉扎里诺怀里;我爱拉扎里诺是真;多次在他怀里睡过;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是;大人十分清楚;法律应该一视同仁;制订法律时应该得到遵奉法律的人的同意;而适用于本案的法律却不是这样的;它只惩罚不幸的女人;尽管我们女人比男人强;能满足许多男人的要求。再说;制订这条法律时并没有邀请女人参加;也没有征求她们同意;因此这条法律是不公平的。如果大人不顾及自己灵魂的安宁;硬要行使这条不公平的法律;置我于死地;我并无怨言。不过在判决之前;我请求大人答应我一件小事;也就是问问我丈夫;他每次有求于我的时候;我是不是从未拒绝过他;全心全意地满足了他的要求。〃
里纳尔多不等长官发问就回答说;他妻子确实一直给他所要求的欢乐。
菲利帕接着说:
〃长官;那我请问大人;既然他从我这里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一切;我让他得到了满足;而我还有富余该怎么办?拿去喂狗?拿去为一位爱我胜过他自己的绅士效力;总比白白糟蹋掉好些吧?〃
菲利帕太太是知名人物;普拉托的人几乎都来旁听审讯经过。这句有趣的话引起不少笑声;大家齐声嚷道那位太太说得有道理;他们在离开法庭之前;经过地方长官征询;当场修改了那条法律;规定只对那些贪图金钱而对丈夫不忠的女人予以惩罚。
里纳尔多栽了一个大跟斗;垂头丧气地离开法院;菲利帕无罪开释;绝处逢生;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八
弗雷斯科的侄女说她见了谁都觉得讨厌;叔父便劝她别照镜子。
女郎们听着菲洛斯特拉托的故事;开头觉得有点羞涩;脸上泛起了红晕;后来面面相觑;忍不住想笑;好不容易才熬到他讲完。女王等他结束后;吩咐艾米莉娅接下去讲。艾米莉娅仿佛刚睡醒似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
可爱的女郎们;我刚才想事想出了神;现在女王有令;只好讲一个比往常短得多的故事。我要讲的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姑娘;她的叔父用一句含蓄的话责备她愚蠢的错误;假如她能心领神会;照说应该幡然改过。
一个名叫弗雷斯科。德。切拉蒂科的人有个侄女;小名切斯卡;身段和脸蛋虽然不如我们平时在图画上见到的天使那般美丽;却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但她自以为绝世无匹;门第高贵;养成了一个习惯;见了别人;不分男女老少;一概把人家贬得一文不值;都瞧不上眼。她吹毛求疵;扭捏作态;甚至比法兰西皇室的金枝玉叶还要骄矜傲慢;简直到了使人难以容忍的地步。她上街时;仿佛路上的人身上都有臭味似的;总是皱起眉头;掩鼻而过。
切斯卡还有不少可恶的地方;我们暂且不谈;只说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坐在弗雷斯科旁边;双眉紧锁;长吁短叹;弗雷斯科终于问她:
〃切斯卡;今天是个节日;你怎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