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有什么要说吗?’
恒朝:‘自从上人上次来过,弟子心里已改变很多,现在明白我梦到师父‘死’去,是因为‘自我’不愿意投降。’
上人:‘当然嘛!我走了就没有人可以管束你!’
恒朝:‘师父,弟子很惭愧,我愿意改过。’
我们坐下来,谈谈话,上人坐在车尾的保险杆上。在他未到前刚好下了雨,上人到了,天已晴朗,但泥土仍是湿润的。我的绒帽子,正躺在上人脚旁的泥地上,上人漫不经意地伸出脚来,把帽子蹂踏到泥泞里,然后又用帽子把自己鞋子上的污泥揩掉。当时我想说:‘师父,那是我的帽子!’但又立刻自抑:‘就算是我的头,也值得被上人践踏。’我安慰自己:‘上人一定以为这是路旁的帽子,不知是我的。’
未几,上人把帽子从泥土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泥垢揩掉,拍得干干净净,然后还给我。‘啊!上人从开始就知道那是我的帽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上人离去后,我才慢慢明白这无言的教诲。当我初到金山寺,觉得还好,任何规矩我都能遵守,只是最不喜欢拜佛,尤其顶礼上人,最令我吃不消。有一次,上人讲经时便说:‘这就好似某些人,总想做第一。他要人人给他高帽子戴,对他说你是第一,你真了不起!是不是这样?’那几句话,如破空而来的急箭,突然刺到我的心坎。这就是我的写照!上人把我的毛病,看得一清二楚,丝毫不差!当晚,我第一次顶礼上人,但我的高帽子,并没有在这一拜之下,跌了下来。
上人在泥浆里践踏我的帽子,隐含地在告诉我:‘梁武帝蔑视菩提达摩,正如你对你师父的不恭,源于同一个毛病——想做第一,要戴高帽子。但我还可以原谅你,如果你肯改过自新,罪业能消。现在你可以戴上帽子,但不要再糊涂,忘记自己的真面目。如果你又不认识自己,而且摆起皇帝架子,我便要把你的高帽子打下来………可能下一次要打到你的头颅上。’
‘心忘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
这是帽子说法。一切法平等,平坦的自性泥土之上,没有人是高人一等,自居第一。我应该更加警惕,更加谦逊,不能太随便。
‘推倒须弥心地平,嫉妒傲慢了无形,修行岂有他玄妙,放下三四佛自成。’
上人,弟子深深忏悔自己的过错,要改过自新。我不愿回到朝廷,再做起皇帝来。我真正的家,是十万常住佛、法、僧,我要背尘合觉,自强不息,一心忏悔。
从前也有一段时期,我以为只身跑到深山,严洞隐居,就能开悟。‘我才不要一个师父哩!’我哄骗自己。但心里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催著我找寻善知识。因为‘自我’的把戏太多,千言万语谆谆教导,修行人也很难彻底明了自己的程度及境界。最大的魔,莫如自心魔;其实克制心魔之难不亚于一把刀子,自断其柄。就是找到了善知识,也并不足以保证成功,还要遵从教言,严守规矩。
这个月上人来访问我们一次,临别曾警告:‘不要随便接受人家的供养。’我们不著意,果然某次吃了供养后中毒。正当肚子最难受时,上人回来了。
‘怎么样?有什么特别境界?’
‘师父,我们吃错东西,病了好几天!’
‘啊,是吗?’上人淡然一笑,意思就是‘早已告诉你,对不对?’
坐在路边,我们讨论食物、美色,与修行。我说:‘上人,两年前在洛杉矶,你
曾告诉我,修行人吃太多或太有营养的东西,会失去精华,当时我不相信。现在我明白了。’我们吃的供养,是最上等的素食。但因为营养太充足,肚子反而受不了,泻了好几天。现在最适合我们的需要,就是最简单的青菜及干粮,我们也常常捡路旁的野菜,煮沸了或生吃,倒反而最恰当。
上人:‘当然你们不相信,你们还是孩子。滋养元气,蕴藏精华,是把握天地秘密的枢机。(此时上人做了一个模样,像一个涨满的大气球,忽然见到美色,然后便泄了气,完全萎缩成一团)…否则你的宝贝会被人抢走的。就算精气饱满,一看到漂亮的女人,心光一外漏,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明白吗?忍人所不能忍,就是这个。’
我心里想著:‘我要老老实实地遵从上人的启示,不要再淘气。’
第二天,身体内正热血沸腾,压力难熬,我们暂且休息,趁这个机会打坐。到车子里拿出大水壶,欲把脸上的尘垢洗去。我转过身来,目光正碰著一个婷婷玉立的女人!她站在那儿,嫣然一笑。目不转睛地瞪著我:嗨!瑟……瑟………,气完全漏光了。(什么也丢光了!)
‘菩萨愿一切众生,常过善知识一心履行不违教。’
—华严经—
我一直不能置信,自己竟这么愚痴!就是昨天才刚受到上人耳提面命的训诲,今天什么也忘了;用不上了。为什么?因为我还不肯行人所不能行,做人所不能做。‘我要独立’……只是妄心故意逞强,并非真实的力量;不是自制,而是我慢心作怪;是‘自我’的叛逆,不是究竟的解脱啊!‘自我’是最难调难伏的毒龙,它千变万化,最难捉摸。
就是因为我毛病太多,才需要善知识。无论我年纪多大,我的慧命犹如一个婴孩。到了证得四果阿罗汉,才能想念自己的心思,何况一个出家不久的小沙弥!
你一旦以为自己有所得,已经被魔转了,‘下来容易上去难’啊!
弟子 果廷俯首忏悔
恒实
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八日
师父上人慈鉴:
真认自己错,莫论他人非。
他非即我非,同体名大悲。
上人,真奇怪!我发觉我再也不能批评他人。近日来,每次我正想批评他人时,心里便自然有一种反应:‘等一等!你现在看对方的不对,难道这不是你以前的不对吗?怎可以站在一旁生出分别心、讥嫌心及抨击心呢?好好地回光返照!你所不喜欢的,正是你自己的毛病。’
譬如我见到某人开著跑车,风驰电掣于险峻山径之间,我便会想:‘这个人怎么搞的?怎可以寻求刺激便放纵鲁莽,而危及自己与他人的生命呢?’但是,我也记起自己从前开快车的模样,又和这些人有什么两样?还是反求诸己,莫管闲事。
有时,看到游客们在路旁停了车,匆匆忙忙地拿出相机向金门桥或海岸风景拼命拍照。不到五分钟,便又一窝蜂的窜回汽车或巴士里,一溜烟的走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怀疑他们是否真有这闲情逸致去欣赏风景?他们似乎是百无聊赖,任性纵情地自我排遣罢了。此时,我内心的警钟又响起来:‘不要批评!反求诸己。我从前还不是像他们一样,逃避现实,每天沉溺在忧虑、梦想,和未来的幻象中吗?那有时候念兹在兹呢?我怎么有资格去批评他人?他们的毛病,不也正是我的毛病吗?’
这个习气叫什么?叫‘著相’,亦叫‘被妄想转’。佛家经典不是讲得一清二楚吗?
智者能观察,一切是无常。
诸法空灭相,永离一切执。
多少年来我做了妄想的奴隶,一举一动都要预先计划、预先安排。当然,我得不到自在。脑海中的烦恼思潮奔腾澎湃,无时或已,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真是在鬼窟子里作活计。要吃亏吗?永远不肯!
为什么总觉得心力交疲,如负重荷呢?因为是在不停地分别是非,自私自利,怕吃亏,这都是耗费精力的活动。到头来如水中捞月,一无所获。是非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唯有摒弃自私自利,心绪才能平定下来。
在三步一拜的整个过程中,上人不停的告诫我们说:‘不要打妄想’,或者‘不要想’。为什么呢?因为‘自我’是虚幻的!是魅影,是一刹那的生灭相。‘自我’当了家,就促使我们做出许多颠倒的事情,为了名利而不顾一切。故曰:‘妄念不起处处安’。不打丝毫妄想,一切法皆变成平等、空寂;是非人我,主客之别便一笔勾消。不要执著世间相,也不要维护‘自我’,这是真正的解脱观。故曰:‘性定魔伏朝朝乐。’
—一九七九年三月廿八日写于泰武批亚士山—
我们常常摄伏于华严经的境界。每晚诵读华严经后,心灵上便有玄妙的转变。如果妄想及毛病令我们惴惴不安,阅读华严经后便觉得神清智朗,好像打了一针清心寡欲的强心针;有时候心绪不宁,经典便有如清澈的甘泉,涤除热恼。或者我们心里已经快乐,经典更锦上添花似的为我们修证的功果,大事祝贺。
前几个星期的某一个晚上,我正头痛,身体的每个关节灼热如焚,几至忍无可忍。我很想打架,或吵一吵,以发泄心中的郁闷。但是当我翻开经典诵至十回向品的时候,顿时感到心境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像获得一滴甘露,润泽我心。立刻觉得神智开朗,湛然莹澈。并提醒我的心境,好把快要外泄的心光收敛回来。挽狂澜于将倒——这可说是我此时此际降伏心猿意马的写照。
诵经完毕,伸手拿了一炷香,预备念诵楞严咒四十九遍………忽然眼前呈现灵瑞之象,揭发了华严经渊远的历史及其无比的价值,令我心安神泰。境界有如好莱坞某制片家所精心拍摄的一部电影,是那么刻意求工地描书经典中的金科玉律。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一队由各各民族组成的队伍,正越过一个幽深冥暗、迂徊曲折的崖洞,洞中蹊径,崎岖峻峭,步履维艰。但是,他们鼓起勇气暗中摸索,兢兢业业扶壁前进。他们的前面,有一种纯净金光,四下放射,遥遥地吸引著这队旅行者。崖洞四周的峭壁,镌上历史文化精华的记录。自古以来的国土世界,轮流变迁,成住坏空,周而复始,如环无端,都一一镌刻在岩石上。
最后,旅行团到达目的地。他们发现金光的发源地,却是个秘密的堡垒,内藏著珍贵的典籍,由金刚镶成,众宝庄严,皆在众神守护之下,唯有善根深厚,福报极隆的众生,才可进去。天龙护卫,威猛的战士亦在暗中守护。
正踏进书林,只见书箧林立,琳琅满目。举凡历代文化知识的一切奥秘,无不兼收并蓄,如星宿学、占卜学、算数、药草、音乐、言语、文字………乃至一切奇工技巧,应有尽有。这些世间学术,虽属珍贵,却不足以吸引旅行者们。他们唯一的目的是图书馆圣坛所放射出来的那道熠熠的金光。到了圣殿门口,只见威仪慓悍的战士,尊仰地在日夜恭奉守护。堂中有一宝箱,金碧辉煌的光华自此射出。这就是玄中之玄、圣中之圣,屹立不改,万古长存,通天彻地的智慧颠峰!
宝箱的覆盖,自动掀开了。一轮耀人眼目的强光灿然四射。旅行队员急忙检阅箱中的宝物,只见陈旧的书卷,色泽深黄的皮纸,卷上的方字斑剥,模糊不清。然意义深邃难测,不易解释分析。因为这是千古智慧的残痕。时至今日,人类已无法依文作解,更谈不到如何应用了。
话虽如此,但整个队伍的成员都知道,箱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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