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东西……
腕上的铃铛清脆地叮了了一声,唤回了冥王的思绪。
地上的积雪不知何时渐渐因寒气冻硬起来。
“快请回头吧。”少女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地传来。
冥王的剑仍稳稳竖在冰雪中。
“雪……越来越讨厌了……”罗弗寇厌恶地挪了挪脚。“神的灵魂……纯洁……无暇,既然不能侵占,为什么不能破坏呢?”他歪着头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保护你……还是说,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散去,仍然对过往念念不忘……”
“仓桥青灯……吗。”哈迪斯说。
“哎呀哎呀,至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还在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是春神的转世吗?啧,已经不能算是了啊,因为,”罗弗寇咧开唇角,“冥王大人,你还记得你亲手……对她处刑的吗?”
——那种东西是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
“住口!”
黑色的剑刃当地一声与其他金属相撞击。
罗弗寇的手中同样握着一把剑,浸透黑暗的颜色,与冥王神剑一模一样。
“我说过了吧?”他笑得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只要我见过,就能成为我所用之物!”
……
午间的久米家温泉旅馆的餐馆,坐在收银台的露奈正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打瞌睡。她睡得迷迷糊糊,就连有人走进来都不知道。
先进来了一个,然后,进来了第二个。
“是谁呢?”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实在困得慌,眼皮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抬一抬。
先进来的人找到一张桌子坐下,然后,他说话了。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文质彬彬,应该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城户家的纱织小姐,您跟了我很长一段路了,是对我有话说吗?”
“是的。”
回答的是个女人的声音,与其相近的语调,应该也是出身名门。
“您……是想说守君的事吧?”
“开门见山的说,的确如此。”
椅子挪动的声音,她也坐下了。
“您是守君的养母,对我来说,就是学生的家长,作为守的老师,我的确是应该与您见上一面的……”
“但是守并没有把您当作他的老师。仓桥先生,您应该了解您在他心里的分量。守他……是把您当恋人看待的。”
男人的声音停了一阵,旋即又响起:“那是他想错了。”
“是的,他想错了,”女人说,“自从第一次见到您开始,我就知道您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是吗?”
“我和他心中的那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但是,我至今不了解她。”
“她怎么样了呢?”
“她死了,”藏在桌下的手悄然握拳,“为了她深爱的人,为了不成为他的毒,她完全地死了。没有带一点怨气,那样的她,我不认为她会成为怨灵之类回到人间的。仓桥先生,我对您的来历略有耳闻……”
“是从守的口中吗?”
“不,是从我的父亲口中。他做了些事,然后,您才会坐在我面前……”
指甲掐入肉中。
女人说:“我曾恨过夺去她生命之人,但我又意识到,越是珍视越是亲手毁去,越是无法原谅自我。所以,到头来,爱她最深的人不是我,为她痛苦到几乎死去之人,也不会是我……为她,把记忆刻入灵魂,永世不忘之人,更不是我!”
“……”
“仓桥先生,我知道,你远离他是为他好,但守他很依恋你,所以……请不要伤害他。他现在只是个追寻着过去步伐的小孩子,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总有一天,他会因我而死的,纱织小姐,我对他来说,是毒。”男人叹了口气。
“如果是毒的话,我会用我的力量将其化解!”
“你的力量?”
“将你背后的鬼祟之物全部斩除!”
“您是在宣战吗?”
“我不畏惧战斗。”
“明白了,”男人移开椅子,他站起来了,“你……终于想要拿起你的武器了吗?”
“雅典娜……”
不属于他和她任何一个的女人的声音似乎就拂在耳边。
“啊!”露奈一惊,终于从迷蒙中清醒。
她睁开眼,餐馆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一杯没喝几口的咖啡还摆在远处,冒着丝丝热气。
……
剑与剑的碰撞,激起点点火花坠于冰面。红和服的女孩静默着观看这场激战。她的神情与雪一样冰冷。
寒气还在下降。
冰雪构成的地面已经因为寒冷而动得结结实实,一片光华从面上掠动。
“什么?!”
镜面,被冰冻住的地面成为镜面了。
镜面反射光,罗弗寇手中虚假的剑渐渐开始崩碎。
“假货不会长久,”冥王缓缓开口道,“你的价值和镜中幻影的剑一样,终有消失的一日。”
冥王的剑刺入乙羽真一的肩膀,罗弗寇无所谓握住剑刃,滴滴答答的血染红了镜面。
罗弗寇一愣,继而笑道:“为什么……要避开躯壳的要害?哈迪斯大人,我说过了,这个人,几乎已经死了。死人的躯壳是不会感到痛的,这灵魂也不会就此交还给你。那个时候你就该知道……我能从一具尸体中转移入现在的身体里,我就有能力再去找一个人……我的意识,由人类的因而起……也因人类不灭!”
镜面反射,他的身形也如雪般消融。
“真可惜……他……还要保护你,那个叛徒……即便不直接接触你也能找到方法……叛徒……”罗弗寇抱怨道,“王是不会饶恕他的,总有一天……会收回他虚假的生命和灵魂,到那时候……”
“我很想看到您再次哭泣的样子,冥王哈迪斯大人……嘻嘻嘻……”
97第九十二章、冰泉
“对您来说;已经结束了呢。”红色和服的少女在不禁意间,容貌有所变化了。
刚才还是稚气未脱的脸庞,随着雪的下落;逐渐成长起来。
“死者吗?”冥王收回剑;面向她;“被赋予雪女之名的你;原来只是普通的人类吧。”
“是。”女子回答,她的唇没有动。
“死者要去的地方只有冥界一处。”
女子忧郁地垂下眼帘:“但是,如果我离开,这里还是会变成刚才的样子的。”
被吹散的怨念慢慢又聚集过来,他们诅咒着冥王和世间的一切,在死去的千年后,他们还无法安息。
“人类的怨恨,是无法断绝的,哈迪斯大人,”名为柚的公主悲哀地说,“一种怨恨,引来另一种……此消彼长,随着人类的历史一同前行。我因他们而死,我杀了他们,消除了自己的怨恨,但是他们的,又要找谁来消除呢?”
“说出你的过去吧。”
“那么,哈迪斯大人要从哪里开始听起呢?”
“你想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要说的话……”女子陷入了回忆,“就从大人知道的传说开始……”
……
这是文治五年的事。
受到源赖朝的指派,斩下幼时好友级的藤原泰衡,终于也被源赖朝盯上。
杀死源义经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这个天下已非由藤原家掌控,藤原道长留下的诗句也就此成了绝笔。
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
所以,随着他一死,下弦之月便慢慢没入了黑暗。
八月,与源赖朝短兵相接的藤原泰衡失势,平泉馆失守,他仓皇败退;九月,大兵追至比内郡,藤原泰衡望风而走。源家势不可挡,藤原泰衡不仅叹息:贵族的末路也与丧家之犬无甚区别。
月末,因部将河田次郎谋反,在贽栅这个地方,藤原泰衡被杀,终年三十五岁。
这是藤原家自柚姬小时便教导她的话。这一脉,在平泉馆失守时,既未跟随藤原泰衡,亦未降服于源赖朝。
他们隐居在这座山下,改头换面重新过起了日子。
表面上是这样的。
藤原家的这位公主,是个被穷人过继来的孩子。她的工作从小就被定下了:不是为了成为谁的妻妾,也不是抛头露面做什么女红。
——而是为取下当今掌控天下之人的级,
时年,源赖朝已死,镰仓幕府最终由他的妻子北条式一脉掌控。北条家排除异己,表面上迎来京都的藤原氏甚至皇子出任将军,实则将这二者视为棋子,随意摆布。
现当家者北条义时,已是垂垂老矣。
“源家之恨虽无法消弭,北条之耻决不能罔顾。柚姬,总有一天,你会被献入宫中,到那时,我藤原家,要借助你的一臂之力。成败与否,就看你的能力了。”
所谓的人言,自上而下流传,就是会有变故的。
“是。”那时的公主也是如此回答。
她从来不会抱怨,因为她从来不知怨恨为何物。
若干年的教导已经让她失去了几样人类的情感,她的价值就在于——成为一样工具。
工具是不需要感情的。
她习惯了这种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等待着被送入宫中然后完成自己的使命。然而,这种麻木的生活终于有了变化。
“有一天,我再庭院中散步,遇到了一只蜘蛛。”
如传闻所说的蜘蛛,高高地挂在枫树的枝头。
“为什么要压抑你的感情,你的心中,存在怨恨吧。”蜘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怨恨?那是什么?”身着红色和服的公主小心地用袖子掩着口,她的袖中藏着一支锋利的匕。
“住手吧,人类,”蜘蛛看穿了她的把戏,叹息道,“很久以前,我也曾有过你这样的想法……”
“很久以前?你曾是人类吗?”袖中的匕略略收起。
“因受到冤罪而受到流放,当时的我,是与你一样的:想要抽出匕,想到……既然已受到大逆不道之罪的牵连,若干年小心翼翼的生活是为什么呢?不如就此奋力一搏,终不至于此生。”
“然后呢?”
蜘蛛没有继续说下去,蛛丝荡下,它背上的三只眼珠猛然睁开,直视着公主。
“为什么不面对真心呢?你难道不想见你心中,自己的真实之容吗?”
……
“我抽出匕,斩断柔韧的蛛丝。被藤原家禁锢太久,我忽然想在我离开这片土地前,跟着它先到外面看看。因为我知道,只要一进入京城,作为杀手,我也是命不久矣的。”
“然后,你按照它的话,来到山上的泉水前了吗?”
“是的。”柚姬回答,“真实之泉中的我的容貌,实际上与现在并无分别,除了……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
“当时,我的眼睛,是红色的。他说那是因为我的心中留有怨恨,我的灵魂并非如他所期待的那样纯洁,但是我的怨恨又被压抑,无法完全展现。他如您所知变化为生前的样子,用长刀指着我的眉心、他放我回去,却又告诉我:我只是要给你留下一样东西,你可以领略它的波诡云谲,然后,当你忽然明白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时,请带着这样东西到此地找我。”
红眸的公主回到了村中,但没有人再承认她了。
要被献给北条家的女人在山上失踪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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