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小兰姐姐,你见过祭祀吗?”低着头的守忽然提问道。
他的语气再淡漠不过,所以这个问题似乎也再普通不过了。
然后他自己回答道:“曾有一段时期,人类因自身的弱小而无法抵挡自然之力的袭击,他们信奉神,视天空与大地为父母,并为了自身的利益向‘父母’虔诚地奉献出所得的一切,以祈求将来获得更好的回报……”
“这就是祭祀吗?”兰装出无知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大概……只是一部分,”把手放下,守揪紧了衣角,“因为还有一部分,被抹去了。”
“是什么?”
“祭品,奉献给神的祭品,一直在变化。人类现在看到的祭品不过是人类自己也会食用的常见食物,正因为是作为食物饲养,人类不会把鸡鸭牛羊甚至各种各样的植物当作生物,杀死他们变得理所当然,然后再理所当然地吃下去,丝毫没有考虑过‘食物’原本是一个个生命……”
这个话题开始了微妙的走向,兰却没有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要尊重那些食物并感激它们!无论在它们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微小也好,他们用自己的命填补了我们的命,无形中我们背负了他们的一生,正因如此,哪怕是一粒米的浪费都应该为此负疚,我是这么被教导的!”
很难相信,这种话会从一个七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吗?因为在最遥远的古代,祭祀天地的祭品,不是人类的食物,而是人类本身,人类让自己躺在神的餐盘里,舍弃生命,但多半并非出于自愿。古时征战,作为祭品的大多是些俘虏或奴隶,他们有过哀求,不过作为同类的他人,已经把他们视为神的食物了。那个时候,作为食物的人类,有没有过‘希望神能了解自己的价值’这种想法呢?呐,小兰姐姐……”
守仍低着头,但却把脸扭向兰的方向,以这种诡异的角度仰视着她。
他的双眸黑得深不见底,兰忽然有些后悔和这个孩子独处了。
“你猜我在茶室看到了什么?不仅仅是死尸哦……我不害怕死尸,因为我知道死尸是不会动的,不会对我有威胁性,但别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别的……东西……”兰稍稍调整了下呼吸频率,却仍然无法降低心跳的度。
“你可以想象得到吗?打开茶室的门的时候,我看到山本次郎是好好地站在室内的,他好像完全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然后……他的身体从他的腿上掉下来了……”
“什么?!”小兰惊呼。
“没错,他的躯干和腿分离了,他张着嘴,好像在说着‘怎么会这样啊’,然后他看到了我……”守忽然微笑道,“不用猜,他现我能看到他,所以拼尽全身的力气向我爬过来,但是只爬了一半,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的时候,他的胳膊齐刷刷地掉了下来……接着,是他的眼珠,还有他的内脏,他身体的每个部分,一个接一个掉下来融入了地面,消失了……”
小兰捂着嘴,不知道这个孩子在说些什么。
“我看到的是死魂哦,小兰姐姐,这世上的活人拥有生魂,而死者,自然就是死魂。我见到的是将被消灭的死魂,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在临近消失之前还努力地挣扎……其实无论多恶心的恶棍,一旦面临死亡,他们所迸的求生本能,还是能令神感到敬佩的。”
守松开了揪住的衣角,扭过来的脸重新转回去望着地面。
“山本次郎,四肢被放在屋内的四个方位,只有脑袋放在正中的桌子上,这让我想到了人类的某种祭祀。只是隔了几千年,祭品又由牲畜换为了人,祭桌上摆的不是猪头羊头,而是血淋淋的人头……”
“不要说了……”只要稍微想一下那个画面,兰就忍不住想吐。
守继续飞快地说道:“没有看到躯干哦,那个茶室很小,一眼就能看清全貌,所以没有可以藏匿躯干的地方——换言之躯干被带走了——而在我看来,既然是祭品,那指不定已经被谁给吃下了肚子……”
“不要说了!”兰站起身,大声打断他,也同时打断了大厅里所有人的谈话。
整个大厅的人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静默了两三秒,城护守意识到自己为那个好心安慰自己的女孩带来了困扰。
“对不起。”他放低了姿态,但仍保持着自己的立场,“您觉得,死了一个人无法接受,那是因为——你与他是同类,你也是人类。然而,我说那些话时的身份,却是神!”
视食物无甚所谓的人类,对神来说同样是无所谓生命的食物……
“在神看来,‘我无需尊重他,仅仅因为作为食物,他并没有进我的肚子而已!’”
毛利兰第一次见识到了城户守的可怕。当那个小孩振振有词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浑身散出的气息却如同巨人一般高大。
明知对方的言论是错的,却无法反驳……或者说,不敢反驳。
她不可能问“你是否也会把我当作食物”这种问题,把小孩的话当真就太丢人了。她想问又不愿意问,这个问题就在她心里扩散得越来越大……
然后在守对她的注视中,这个问题从守的口中吐了出来。
“你想问:‘你是否也会把我当作食物’吗?”
“咦?!”毛利兰惊得后退了一步。她本是个跆拳道高手,一向自认不会害怕什么,但现在这个时候,她是切切实实地在害怕。
“对不起,让您感到害怕了,”忽然间,守闭上眼,放下自己的态度重新坐了回去,“我并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吧。”
毛利兰还未从震惊中恢复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原谅——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她只是单纯地感到害怕而已。
“您现在还是十分害怕么?”守说,“在门拉开以前,我也是这样的,简直惊恐得不知所措呢……可是,当真的看到那种东西的时候,我又觉得没什么了。所谓的恐惧,只是在惊恐于自己未知的东西。”
毛利兰点点头,守好声好气地说话时又像个正常孩子了。
“既然体会到我的恐惧感,小兰姐姐,或许现在我们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用对等的态度交流,而不是你一方面想当然地对我进行安慰——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原来只是为了说这个吗?
毛利兰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对那孩子有了一丝真正的隔阂。
能拥有这种思想,他真的只是个小孩吗?
——念头升起来就止也止不下去。
然而这样的念头也催促着她加深了对那孩子的好奇。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动物。
越是害怕,就越是好奇,越是想要触碰禁忌。于是,大多数人枉送了性命,而小部分人踩着死人的尸体,摘取了暗藏在禁忌中真知。
“守君,你究竟是谁呢?”兰问。
“冥王哈迪斯,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守说。
“哎哎哎,冥王哈迪斯,不是希腊那个管死人的神么?”走到这边来问话的目暮警官不巧听到了这句话,他边擦汗边苦笑。他得出了结论:“‘常遇见命案的小学生’加上‘自称是冥王哈迪斯的小学生’,所以这里才会出现命案啊,一定是这样的!”
柯南在他身边用小孩子的语气狡辩:“目暮警官别这么迷信嘛,命案会生是没办法的,无论我们会不会来都会生……”
“但是,柯南君,这是你这学期‘凑巧碰到’的第几件凶杀案啦?”
“啊哈哈,这个该怎么说呢,目暮警官……”
关于这个问题,就连柯南都不好回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边的凶杀案越来越多。
目暮警官撇开柯南,径直走向那位哆嗦个不停的护工先生。以多年做警察的判断,他认为成年人的心理承受力比小孩更好,但很显然,这一次他的判断失误了。
“可……可怕啊!到处都是血,血……”成年的目击证人吓得已经只会说那么两句了。
“警官先生,我觉得你问我会比问他更好一些,”守主动向目暮警官提出,“因为我比他更不容易畏惧死人。”
小兰也在一边附和:“刚才守是和我说了很多东西。”
“啊,这个……”目暮先生挠了挠脑袋,也只能这么办了。
问讯都是千篇一律的。无非是“打开茶室有没有见到嫌疑人”之类。
当然,不可能有任何人见到,茶室的门被推开后,两位目击者只见到了尸体。从守见到活着的山本次郎到看到山本次郎的尸体为止,中间不过只有半小时。
“在案之前,我看到了红裙子的女人和院长在交谈,不过没看到脸,”守说,“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嫌疑人,但循着线索或许能够找到些什么。”
“查一下今日山本次郎接见的访客记录!”目暮警官得到了线索,立刻吩咐下属如此操作。
“另外,柯南君,你刚刚是在案现场检查证据吧?”守问。
“啊,是……”
“那么,请问医疗室的窗户是好好关着的对吗?”
柯南仔细回忆了一下见到的情景,托着下巴回答道:“嗯,我记得瞄了好几眼,医疗室的窗户的确是关上的。”
“知道吗?我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了类似嫌疑人的絮语呢,醒来的时候,窗户就是打开着的。可是,直到警察来到养老院为止,我经过医疗室都看到窗户还是开着的。所有的护工被毛利叔叔带到了大厅,老人们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想,警察是不可能随便动案现场的任何细节的吧?”
柯南明白了守在说什么了。
他拔腿向医疗室跑去,两个大人和守紧跟在他身后。
打开医疗室的门,里面当然什么人都没有。不过,在这个小空间里,似乎能够闻到一股腥味。
“什么味道?”目暮警官捂住鼻子,警察的敏感让他四处寻找气味的来源。
“找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柯南猛地推开窗户,窗下的枯山水中赫然是一排脚印,一直延伸到茶室的方向去。
之前他光顾着注意血淋淋的案现场,有些细节被忽略了。
头一次,有嫌疑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还正大光明地回来转了一圈。嫌疑人回来不可能就是为了回来关个窗户这么简单,指不定有什么重要的证物已经被她带走了!
“守,你还有什么线索吗?要她不得不回来的重要线索,你能想得到吗?”
守瞥了眼窗台,挑挑眉:“不,我想,没有了。”
然而,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握紧了某样东西。
……
傍晚时分,几个警察按响了位于米花市某幢别墅的门铃。
“来了来了!Zon你这家伙终于……”
提着锅铲围着粉色围裙的蓝外国人猛地一开门,双方都吓了一跳。
加隆僵了一小会,便马上反应过来:“我们持有合法的居住证,是大大的良民!”
“我们不是来查居住证的。请问您是城户守的家长吗?”高木警官把守推到加隆面前。
“这小混蛋犯事了?”
“没有,大爷您多虑了。”守面无表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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