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以此,来让将来会俯瞰天下的曹操,让看惯了生死离别的曹操,永远记住他郭奉孝?
因为是他人生中最为灿烂的一场焰火,所以哪怕稍纵即逝,却永永远远刻骨难忘。
于是,他不由得也笑了,那十年未曾见的真正意气风发的笑容,映着火光此刻在他脸上如红莲般迎风而绽。
伯符,非瑜背诺,只是瑜突然明白了,此生执着于何物。
功名利禄转眼空,雄图大业成灰尘,一开始,我们相约的,无非是共同策马天下,为江东这片土地创一片太平盛世。
此生真正争得,莫不过一场快意风流。
眼见着越来越近的火墙,周瑜从侧旁拿起那把伴了他多年的古琴,迎着长风,转轴拨弦,清音阵阵。
而后,下一瞬,漫天的火光笼罩了整个江面,天地无声。
有人说,棠花是花期极其短暂的植物,所以在那短暂的花期之下,它尽力将自己最为绚烂的一面展示给所有赏花之人,而后震撼他们内心,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在没有红烛高烧的夜深之际,随秋风睡去。
而又有后人说,那年在长江的江面上,满江的棠花却整整开了三天,如火焰般焚烧殆尽一切的一切。待绚烂过后,江上只留滚滚东去的春水,奔腾过川入海。
那场棠花谢的时候,是春风将严冬的寒冷,连同残瓣一同吹去的。
后来,持续了三十余年的天下大乱,终于在赤壁一役之后呈现出太平的曙光。其他剩余几州见曹操势大,终是不敢与其争锋。在建安十五年夏,终是再无了诸侯割据的局面,天下太平。
后来,有人传曾被称为“凤雏”“卧龙”的两人,曾因为何事起了争执。一人道赤壁一战曹军已赢,刘备定再无出头之日;一人道赤壁虽败,但总归火是烧起来了,所以应是算这赌局他赢。最后,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前者终于懒得再废口舌,果断听从何人和他说的话,一个手刀劈晕。待人醒来,已然是卧龙岗的一片田园悠悠。
后来,曾经名传天下的刘皇叔,在赤壁之战之后却是不见了踪影。有人说曾经在卧龙岗的一处桃园中见过此人与他的两位兄弟,只是那眉目间的怡情自在,实是不像当年怒斥天下纷乱,臣不臣,王不王的刘皇叔。他当时正举着一樽由桃花酿的仙琼,眉色平静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备就算有心也是力不足。想想,便也是罢了。”
后来,在西凉有两位少年英雄,一人白披银甲,银枪寒光,一人黑甲墨披,长枪在手。两人在平定西凉内乱之后,率精锐西凉兵一扫北方外夷,使其百年之内,再难有力量侵扰中原。而此两人,却毫不在意朝廷的赏赐与天下的美名,仍旧夜饮北风,驰骋沙场战不休。
再后来,在天下太平很多年之后,那位一统九州的霸主,或者说是当时的魏王,明明一生独掌大权,却到死都没有称帝。有很多人疑惑其用心,而真正明白之人,却反反复复念着那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笑而不语。
再后来,魏代汉而立,后又有晋朝代魏。世人多怒骂其狼子野心,而两朝的开国皇帝虽然相隔多年,却不约而同的面对这些辱骂蜚语淡然一笑,不予多究。
再在很久很久之后,五胡侵华。却因为这么多年无论哪一代皇帝都绝不肯在外夷问题上退让半步,所以不过五六年,外夷之乱就已平定。只是可惜在这场霍乱之中,记载着那段历史的史书因战乱而遗失消失。待后人再整理这段历史时,早已和它原本的面貌相差甚远。
不过也罢,毕竟尚不惧生前骂名的他们,又何尝在意身后之事。
天下分合,潮起潮落,大江东去。当年豪情壮志,赤子丹心,终是成了渔樵闲话,惯看了一场风月。
千古兴衰,是非功过转头空。春去秋过,历史滚滚,既是这般,何不笑谈?
☆、归兮【荀彧番外(上)】
不知是从被人称为“王佐之才”开始,还是从第一次接触千古圣贤的书文开始,荀彧便坚定地立下信念,要在扶正汉室之倾微之后,慕留侯之节义,辞官回乡到颍川,守着一个小田园,在平和与安宁中度过自己的人生。
可是,当无数个春秋逝去,荀彧却发现,归乡的路越来越飘渺,甚至到最后,已成了空话。
兰花已榭,荀令旧香消残。纵使留千古美名,最后留下的,却不知是否是那位自诩为周文王的天下霸主的一声长叹。
如此这般,君何言归兮?
作为世家大族的子弟,荀彧从小就接受了太多的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在乱世纷飞之中从不需担忧衣食安全,从小便可以在家接受夫子的教导习六艺,未及冠就已声名远赫,被称为“王佐之才”。只是,在家族带给自己的各种美名与得天独厚的同时,同样也给自己带来了同等甚至更甚的压力与束缚。
比如无时无刻的大家风范,比如无从选择迎娶的唐氏,更比如,那绑了他一辈子的汉室大义。
随着年岁的增长,在无尽的赞美与隐含的沉重之下,荀彧本该年少人拥有的倨傲与不羁早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被打磨的愈发如同一块温润的玉,柔和光芒早早就笼罩了颍川的一方水土。人们皆道其谦和,有礼,温文尔雅,清秀惠通,不愧为荀氏子弟。
却是有一天,那位明明岁数比自己年长,但依着辈分反而要叫自己小叔的人望见自己强笑着送走那些坐谈迂腐之道的人的时候,行到自己身边,道:“文若若是不喜,攸告诉门人下次他们再来闭门谢客便是了。”
“不必了,几位先生虽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无果,荀彧还是暗叹了口气,将这几个字略了过去,“几位先生皆是长辈,当是有彧学习的地方才是。还有……”又是一顿,荀彧回头望向荀攸,正了神色道:“虽是公达年长于彧,但毕竟辈分有别,公达以后还是唤彧小叔吧。”
望着荀彧的一脸认真,荀攸也是暗叹了口气,道:“文……小叔便总是这样,纵使有心事也不肯表露出来。殊不知这天下,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像攸一样,明白小叔的心思。”
听着人的话,荀彧挑起唇角,比起刚才面对客人的客套温和了许多。他转过身正对着荀攸,拍拍人肩轻声道:“彧何必在意所有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彧只求有能有知己一二便是了。”
对着人那双温润如水的双眸,荀攸心下一愣,片刻后也勾起了微笑,拍了拍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柔声道:“节气要变了,小叔还是早做些打算吧。”而后一扬衣袖,转身衣袂飘飘而去。
望着人远去的身影,荀彧的笑容逐渐凝聚下来。刚才那几位学士所谈论的内容,可不仅是学术知识,更是在谈古间隐射如今愈发混乱的朝政。宦官当权,民不聊生,荀彧明明同样痛心疾首,却又不能明言,只能浅笑温和的送人回去。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如今都会在有心之人的眼中代表着荀家,容不得他去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后来,荀彧就再未在来访的客人中见过那天那几位客人,却在书房中发现了几卷关于那天几位客人谈论的朝中之事的竹简,在问过门房得知是荀攸吩咐下来的之后,他轻笑着摇摇头,便不再过问此事。
知我者,谓我心忧。
便是足够了。
后来,荀彧与荀攸一起前往颍川书院求学。其实本来依照着荀家的财力,完全可以请夫子一只教下去的。只是荀家有荀家的打算,那颍川书院汇集天下名儒,凡是从颍川书院走出来的学子更多是受到各方重视。荀彧与荀攸前去学习,一是真的为学识而去,但更多地则是让他们结交名士,为将来的仕途作打算。
深知这一点的荀彧与荀攸,虽是对家族的安排感到无奈,但却并不会因此就会去反抗什么。反而,他们利用着这个优势,更多的去结交名士才俊,不断地提升着自己的学识与修养。几年磨练之后,荀彧比起之前,更是多了经历世事的深沉。一块美玉,被细细打磨了多年之后,早已不仅仅局限于颍川,而是足够让天下人惊叹。
然后,就在这段看似无拘无束实则暗流缓涌的岁月中,他遇到了郭嘉。
因为还未到及冠的年级,所以一头乌丝就被人随意的披在身后,偶尔还有几缕会掉落到人身前。身上的衣衫从未有一次是真正认认真真理好过的,时不时就一身酒气回到了书院之中。他有着年轻人的傲气与不拘,面对那些夫子上课都会刻意回避的问题,他会直击其要害一语道破,一双未褪去稚气的双眸神采奕奕。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郭嘉,荀彧除了敬仰他的学识之外,更多的是没由来的羡慕。
羡慕人一举一动中的无拘无束,羡慕人总是舒展的眉目间,那一抹自在风流。
后来,或许是早就在人一语道破自己琴声中的忧虑时便早已注定,他和郭嘉会成为至交。即使他们无论是举止也好,品行也好,经历也好,都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便是如此吧。
那日,水镜先生来访走后,他回到屋中。一直坐在摇曳的烛火下习读着兵书的荀攸见人落了一身雾水,起身为人披上衣服,而后从身旁拿起一卷竹简,递放到人手上。
“这是……?”
察觉到人眼中的疑惑,荀攸顿了顿,却还是坦诚的回答道:“关于奉孝的一些生平。”
虽然在外人看来,荀彧荀攸两人中更受荀家长辈重视的是荀彧,但同样因为太过于重视了,所以真正的势力反而大多交给了比荀彧年长的荀攸。所以,对于荀攸而言,想调查一个从小便生长在颍川的人的生平,简直是轻而易举。
而荀彧听了人的话,却不由有些愠怒。他微皱起眉头,道:“奉孝性情率真,又是与你我二人为挚友,此举恐怕是……”
“小叔也和攸一样疑惑,为何奉孝会拒绝水镜先生吧。”似乎早就料到了荀彧的不快,荀攸回答的极为迅速。而后又放软了语调,轻声道:“攸从未怀疑过奉孝为人。只是荀家毕竟是树大招风,有些危险,攸不得不去堤防。”
察觉到人眼中流露的些许无奈,荀彧暗叹了口气,片刻后却还是将竹简还给了荀攸:“彧明白公达所言,但对于奉孝,彧还是不愿行此事。”
一早便知晓荀彧在某些方面的执拗,荀攸没有再坚持,转手将竹简扔到了一旁的火盆当中:“便知晓小叔会如此。罢了,其实竹简中也并没有什么,攸相信依着奉孝的学识与眼光,做出这些准备毫无可怀疑之处。”
“天色也不早了,公达早些休息吧。”
未等人回应,荀彧便已自顾自的褪去外袍躺到了榻上,却再无了倦意。
他毫不怀疑奉孝的为人与品行,只是想起之前人与自己说的话,不由得内心有些慌乱。
“文若,你认为这天下非要是汉朝么?”
人特有的清亮的嗓音不断自己耳边回荡,让自己最后,彻夜未眠。
当时荀彧虽是心有不安,却没有意识到,君子和而不同,而这次,他与郭嘉的不同,却将影响,整个天下的命运。
在那之后未过多久,荀攸便入雒阳任黄门侍郎,而自己与奉孝也在不久后去雒阳欲投奔袁绍,谁知最后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袁术帐下之人。不过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