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未过多久,荀攸便入雒阳任黄门侍郎,而自己与奉孝也在不久后去雒阳欲投奔袁绍,谁知最后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袁术帐下之人。不过这一来二去,倒是让他们两人很快看清了所谓的四世三公无非是徒有虚名之人。长此呆下去也是无果,就在荀彧考虑另寻明主时,郭嘉就凑了过来,似是随口一问道:“哦?看来文若对曹操的看法很好,那想不想将来投奔于他?”
思及刚才自己随口谈到了那位刺董的曹操,再听人这话语,荀彧便也大概将人的心思猜了个通透,倒也解了他这些日子为何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再与人三言两语的对话后,他以一句“再看看吧。”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过就和当时郭嘉内心揣度的一样,荀彧此刻心中已经对这个叫做曹孟德的人动了心。不为别的,就为在宦官势大之时,曹孟德仍旧能不畏权贵,依律棒杀蹇硕的叔叔;就为在官吏腐败之际,曹孟德不畏权贵,身为济南相期间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就为在满朝文武都对董卓唯唯诺诺只敢在背后逞口舌之快时,曹孟德不牺己命,只身刺杀董卓,为国除贼。
奉孝,不仅仅是只有你一人,在关注着这颗能照亮乱世的将星呀。
这些年来,郭嘉身上有太多让他弄不明白道不清的东西,只是,他虽然会疑惑,却从来不会因此对人起了疏离堤防之感。
因为或许一切都会骗人,但人那双永远清澈的双眸,却足以说明一切。
奉孝,既然你不说,彧便也不问了。
眼瞧着人又饮着杜康喝醉了,荀彧轻笑着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荀攸之前吩咐着定期为他送来的曹操的情况,为人披上了外衣。
荀彧后来投奔曹操的时候,正是那天的夕阳西落之时。他身着墨色长袍,发丝一丝不苟的被高冠束起,身下是一匹白马,在夕阳的余晖下,衬出他面庞愈发的俊美清秀。离着那早就等候自己多时的曹操不过几步时,荀彧翻身下马,细致的整理好衣物后,对着曹操礼数周到的长揖拱手道:“在下颍川荀彧,拜见曹公。”
“先生不必多礼。”回答他的是一声浑厚的男音,虽然语气温和,却难掩其中的气魄与霸气,“曹某已在营中为先生布好了酒菜,先生且先回营再议。”
顺从的跟着曹操回了营中,荀彧在一路上都在细细的打量着此人。他身材不算魁梧,身上也无像袁绍那般的大家贵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狭长上挑的凤眉却丝毫不显阴柔之美,直插入鬓中的剑眉更是让人不怒自威。不知怎的,面对着这样的曹操,虽然荀彧还一句话未曾和他说过,却已经不由得心生了敬仰之情。
“曹某比于袁绍,一无兵力,二无名望,先生为何欲投往曹某帐下?”
听到人的询问,荀彧不亢不卑的又是拱手一礼,温文尔雅回答道:“袁氏虽负四世三公之名,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曹公虽一时势弱,却能够遵大义,兴义兵,除国贼,每每行事都有真国士风范。彧不才,只求能寻一明主,以扶大厦于将倾。”
“哈哈哈,先生此话倒是让曹某惭愧了。”曹操微闪闪目光,直迎上眼前之人。一举一动,君子风范,想想,也仅有“温润如玉”一词,才足以配得上人的风华绝代。轻咳一声清清嗓子,曹操又道,“只是,先生出于名门望族,而曹某却被世人称为是宦官遗丑……”
“曹公难道在意世人之言语么?”谈及到此,荀彧的声音不由大了些,语气也严厉了许多,“天下大乱,汉室倾危,一方面是由于宦官乱政,外戚干权,而另一方面则是世人皆好以出生,名望度人。彧相信自己的眼睛,曹公虽为宦官后人,却在为官期间所作所为皆益于百姓,反观那些出身世家大族之人,却依仗家世,鱼肉百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往日里温和如水的目光此刻正视着曹操的双眼,神色坚定:
“彧坚信,天下若有一人能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者,独曹公也!”
“哈哈哈哈哈!”此刻,曹操一改刚才客套的表情,放声大笑。喜悦之情溢满了他的眉眼,他从案后站起身走到荀彧面前,将手搭在荀彧的肩上,笑道:“既是如此,那曹某却也不好让文若失望了。逢此乱世,人心不古,曹某却能得文若知晓衷肠,实是大幸之事。
文若,汝,乃孤之子房呀。”
面对着曹操的热情,荀彧虽然心中同样是掩不住的激动,但他仍旧保持风范的一甩衣袖谦礼道:“彧之智比于留侯,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但求此后能辅佐主公,一尝平生之愿。”
看着仍进退有礼的荀彧,曹操摇头笑了笑。人的心意,早已从那改变了的称呼中告诉了自己。他虑及荀彧毕竟是出身大族,礼仪规矩还是讲究的很多,思索片刻后,还是仅仅轻拍拍人的肩,就如同刚才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一样,坚定地望着人的双眼,沉声应道:
“嗯。”
多年后,当早已与当初认定的明主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时,荀彧时常会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孤之子房……
如今想想,或许当下的情景,早就在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毕竟,一心想要复兴韩国的张良,戎马半生用尽智谋为高祖统一天下之后,却是自己亲手,毁掉了所有复国的希望。
定兖州,迎天子,不知不觉中,经年已逝。自从被拜为尚书令之后,荀彧便已经习惯了每日在天未亮便前往尚书台,而后在宫门关闭之前将一日之间的奏章入宫呈给圣上。虽然不乏有人明里暗里的表示,荀彧此举实际上不过是多此一举,但他却仍旧每日坚持,从未间断。
那日他呈送完奏章之后又与圣上谈论了一会儿,圣上的一贯请教学问的话语中此次却似是带了深意。明明能听出那些暗暗地敲打,荀彧也只能装作不明,退出了宫殿。而待出了宫门之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而这日正好曹操也是有事进宫,见到宫门口的荀彧,便走到人身旁唤道:“文若。”
这厢荀彧正在冷风中思索着几条新政,就觉着风小了下来,抬目才见是曹操刚好为他挡住了狂风。他弯起嘴角,作揖温和回应道:“主公。”
“文若近些日子太过操劳,孤见着都心有不安。这许都能有如今的安定繁荣,文若实属功不可没。”一边说着,曹操一边拉着人上了自己的车驾,:“今日,便让孤从文若一程吧。”
“主公言重了,这些本就是文若份内的事。”谦和的点头微笑,虽是仍保持着大家子弟的风范,但在曹操面前,却已早不是初见时那般疏离客套。习惯的接受人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手炉,荀彧道:“只是若论起功劳,彧断然不敢居功。若非主公能明大义恭迎天子,彧做的再多,也不过是徒劳。”
“‘奉迎天以令不臣’是文若你提出的计策,孤自然不会反对。”车驾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不知是从手炉中传出的还是人举手投足间散发而出。曹操望着眼前永远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荀彧,往日威严的目光不自觉也柔和了下来,“只是,文若你身居其位,自然也会听到很多流言碎语。对于天子,孤……”
“主公不必忧心。”出声没让人继续说下去,荀彧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起刚才圣上有意无意的拉拢之意。他暗皱起眉头,还是没有将此事告诉曹操,而是将手掌反转握住人那有些老茧的手,望着人的双目温和却坚定道:
“彧曾说过,断不会因为世人之言语就怀疑主公之心。比起那些人,彧比任何人都清楚,主公这些年为汉室,为大汉百姓,究竟做了多少。”
“文若……”被人的话语所感动,曹操长叹了口气,而后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声满怀豪壮。他拍拍荀彧的肩,爽朗道:“孤就知道,文若断然不会看错我曹孟德!毕竟,文若是孤的子房呀!”
听着人似是如释负重的话语,荀彧没有回答,眉目间却是一片柔和笑意。
那时,荀彧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周旋在曹操与献帝之间,只要曹操从未有叛离汉室之心,汉室兴盛,将是指日可待之事。
只是,面对着无法挽回的天下局势,纵使费尽人力,却仍难以胜天。
只是,有些路,无论是荀彧还是曹操,在途中,都将身不由己。
首先打破这个梦的,是彭城满城的血腥。当他坐在尚书台中接收到那份战报之后,紧握着的拳间早已是鲜血淋漓。两军交战,死伤是在所难免之事,但这次被屠杀的,却是整个彭城。无论士兵还是平民,这五万多人的性命,顷刻之间,便成了城外尸骨。
纵使他明白这是减少损失的最好方式,纵使他明白北有袁绍唯有此举才能争取时间尽早回军许都做准备……纵使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该承认此举毫无问题。就算当时是他处将位,也会行此举动。
抚着发痛的额角,荀彧深叹了口气,将战报放到了一边。
他只是,还是没办法像主公和奉孝那样,放下妇人之仁罢了。
几月后,大军班师回朝。他站在城门口,望着在全军高呼胜利中,一身戎装领马在前的曹操,一瞬间心中一慌,竟是觉得此刻的曹操,一举一动竟有了些许君王之态。
并非是因为他如今身为司空,位高权重,亦不是因为身后千万将士的衬托,而是由他本身所散发出来的,足以吞纳百川的气魄与霸气。
“文若。”
曹操依旧如同昔日回朝时一般,在看到荀彧早就等在城门口时,便放下了行军在外所有的负担。他翻身下马,欲想拍拍荀彧的肩,却不料人不着痕迹的微动躲开,手僵持在半空中的曹操一瞬间有些不明所以,移目望向荀彧依旧平静如水的双目,讪讪的收回手,道:“辛苦了,文若。若非文若为孤守住后方,孤此次定是拿不下徐州的。”
荀彧这时缓过神来,正欲暗道这些不过是自己的多心,主公怎可能会有不臣之心。正欲如往常一般回应扫去刚才的尴尬之色,而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文武大臣却全都面对着曹操下拜,齐声道:
“恭喜大将军凯旋归来!”
回身望着身后那身着朝服跪了一地的大臣,荀彧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皱起来,这跪身下拜,通常情况下是只有臣子对君王才可以行的大礼。他回眼望向曹操,等着他出声呵斥,却见曹操非但没有如自己一般皱眉,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下一沉,荀彧一甩衣袖,正欲厉声呵斥,却见身处大军中的荀攸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且等下去。
“主公,圣上不是还在宫中等着我等么,何必要在城门逗留这么久。”果不其然,此时,一个清亮带着调笑的声音横空插了进来。郭嘉歪歪扭扭的骑着马从大军中上前来,似是欲继续说什么,却见跪了一地的大臣,惊道:“众位大人这是作何?莫非是哪位大人念着主公劳苦功高,特意安排的?还是诸位大人心知主公辛苦,想约有意为此?”说着,他又骑着马到为首的董承身旁,满怀疑惑道:“董国舅,嘉不过司空祭酒,不懂这些礼节。不知董国舅率众大臣此举,意欲何为?”
“我等……”被人叫到名字,董承后背一僵,半响后回答道:“曹司空为朝廷征战四方,我等感念其功高,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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