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举到江前,让清液流入江水之中,一同流向远方。
“诩一直在想,若是他在,是否能劝动主公莫要急于一时去攻打江东。”
“文和这是自责没有劝动主公?”司马懿望了一眼身边眼神有些恍惚之人,语气中难掩嘲讽之色。而后者显然不在意这些,司马懿自己没有得到效果,也懒得再强求。静了许久,他沉声笃定道:“他不能。亦或者说他不会。若是曹操下定决心在这个时候打江东,他便不会再劝,只会去尽他所能,将利益最大化。”
他了解他,至少在这种取舍的事情上,他自信他做得到完全的了解他。
“呵,就说嘛,能了解那人的,除了主公,便是仲达了。”仅是因为一时怀念而引起的恍惚如今已经全然消失。贾诩毫不掩饰的将目光落在司马懿身上,后者微微蹙眉,亦是转头回望着贾诩,平淡的眼神中隐藏了早已不言而喻的剑拔弩张。
就这样静了良久,是贾诩先去了目光。他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纸,交给司马懿,勾唇道:“仲达的东西,以后就要好好保管,莫要再让诩见着了。”
虽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展开一看才发现竟然除了与自己手下的书信往来,竟然连书信内容,自己平日里与手下人收取情报的方式地点都历历在目。眸色愈发阴沉,司马懿用双指夹着信纸,沉声道:“既然文和见着了,又为何不去交予主公,也好一除掉懿这心腹大患。”
“不是不除,而是时机未到。”明明已是年迈之人,岁月却好像在贾诩身上停止了一样。如今他勾唇挑眉,仍是难以道尽的妖媚风清:“诩此举无非是想提醒一下仲达,若是小事,诩可以全当年老眼花什么都不知。但若是这明目张胆的与诸葛亮通信勾结……诩不会告诉主公,但其他的方式,诩就不敢保证了。”
“呵,是么?懿倒是很好奇,以明哲保身为一切前提的贾文和,会为了已死之人的话费上多大、多久的力。”微松双指,那张信纸便犹如断翼蝴蝶一般坠落入了江水之中,失了踪影。司马懿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貂裘,毫不畏惧的回笑看向贾诩。此刻,他的笑容已再不是那浅显的假笑,而是深入心底的嚣张到了极致的笑容。哪怕隐忍了那么多年,司马懿就是司马懿,永远不会屈于任何哪怕是天命之下,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子。
可谁也没有看见的是,当司马懿说到“已死之人”四个字之时,他隐在宽大衣袖中的另一只手,几乎要握紧到用指甲将手心刺破。
“懿还是会继续和那诸葛匹夫通信的,互惠互利,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当然,下一次懿会换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的,还请文和放心。”
“呵,好。司马仲达,那么诩也可以让你放心……”贾诩仍旧是勾唇浅笑,眸色中却已落了一层深深地认真狠利之色:“有诩在一日,仲达想做的,便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想想也是可笑,他贾诩为了一句诺,竟做到了这般地步。看来,郭奉孝那混蛋的确是个祸害。
不过想想那人曾经笃定微笑下的那番话……贾诩暗笑,或许他也不需要费多大功夫。
司马懿人生中的劫数,不在那人,也不在他,而是……
“既使如此,懿拭目以待。”司马懿轻瞟了一眼笑容晦涩难懂的贾诩,开口冷声道。
“那仲达现在便快去吧,主公怕是已经急了。”
“啊?”
“诩刚才又诳你了。”贾诩眯眼微笑,像极了只千年的妖孽狐狸:“主公唤仲达过去商讨水军布阵,不过,似乎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了。”
清晨晓雾,阳光朦朦胧胧的穿透薄雾照入院中,把一切渲染的模糊而迷幻。华檐屋下,香雾环绕,如玉的青年坐于软垫之上,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落在七弦之上发出悠扬委婉的曲调。琴声时而轻灵清越,时而低沉厚重,似一缕若有若无飘飘渺渺滑过心尖的烟尘,又似那浩荡悠长的滚滚江水东去。
尾音滑过,余音绕梁。温润如玉的男子将古琴放到一边,站起身走到从刚才开始一直就在石桌旁俯身写着什么的人,音中似笑非笑道:“让别人奏曲却又不认真听,真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凤雏先生。”
狼毫笔上的最后一丝墨色渲染在白纸之上,我放下笔拿起纸递给他,道:“周都督这可就是冤枉人了,在下刚才对都督的琴曲,可是颇有感悟呢。”
纸上墨香四溢,两行颇有神韵的汉隶印证出为了这手与某人相似的字书写之人费了多大的功夫:
风萧萧,水茫茫,暮云苍黄雁声寒。斜阳外,浪涛涛,滚滚东流辞意健。
奔入海,何艰辛,长风乱石阻归程。纵南行,挥手去,直捣沧海会有时。
细读了一遍,周瑜神色微动,语气不掩赞叹道:“瑜没想到,琴技如先生,竟能听出瑜琴中所奏之音。”
“……周都督你的夸人方式真是奇特。”我尽力压住内心汹涌澎湃的吐槽微笑的回答道。不过这两句……只能感谢曾经的教育系统是多么的培养人才以至于这么多年我都忘不掉大学时期被导师逼着背的东西。
而在我的记忆中,其实在这之后,本应该还有两行:
问人生,叹华年,时不我与华叶衰。举杯醉,对月吟,愁肠千结寒声碎。
长河水,奔腾急,壮志难酬空悲切。知音少,洒泪还,断弦残曲与谁听?
一曲长河吟,非瑜背诺,天不假年。
“瑜哥,沐先生!”正当微妙的沉默酝酿在院中时,尚香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只见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汉服,比起往日的飒爽英姿,她此时更多了些小女儿的娇俏与古灵精怪。“这衣服真麻烦。”她本欲跑过来,只可惜那裙摆太长,于是只能双手提着裙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今日我们要回柴桑,尚香你至少要打扮的有些仪态才行。”周瑜揉揉尚香的头,语气里满是宠爱之情。
“知道啦……”孙尚香不情不愿的回答道,内心吐槽仪态什么的被你这一揉才是真全没了吧。而后仰起头,阳光满面的对着周瑜亲切叫道:“嫂子~”
“……”然后原本风华绝代的笑容就霎时僵在了嘴角。
“噗嗤”再然后我这边就忍不住的喷了出来:“尚香果然语出惊人不同凡响当今之奇女子也。”
尚香保持正经的理直气壮三秒钟,然后同样忍不住和我一起大笑起来。
“……咳,你们笑够了的话我们就启程吧。”挂不住面子的美洲狼怨气满满的翻给了这两个人个白眼,而后拂袖而去。内心暗叹究竟什么时候尚香和那人混的那么熟了而且居然都志同道合的以吐槽自己为乐。
如果此时俯身大笑的我听见了周瑜的怨念,一定会啧一声然后表示周都督这可就冤枉在下了。在下只是在尚香的感染之下发现吐槽是一件多么益智益脑的活,尤其是关于江东双璧一个负责二一个负责璧这样子神奇美好无数同人文推崇之至的存在~
毕竟笑的对象走了,所以我的笑很快就停了下来,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什么时候那么安静,刚才还笑容光灿的少女如今正一脸惆怅的看着周瑜离开的方向,一双秀美微皱染上一片愁思。
“沐先生……你说像尚香这样子的女孩子,不会做饭也不会织布,成天只知道练武打架……会有人看上么……?”
我看看周瑜那个方向,又看看尚香明暗不定的双眼,叹了口气表示总归少女情怀总是诗。不过还是如实凭心所想回答道:“女孩子又何必全是那温柔乡,在下到认为像尚香这样子的真性情的巾帼风采更为打动人。尚香凭借本性,做好自己就够了。”
或许是我的表情一时变化的有些认真,尚香打量了几秒,又是噗嗤笑出来:“我不过是感慨一下,沐先生这么认真作何?不过说的话我倒是很爱听。”又见我还在眼色不定的看着周瑜离开的方向,赶忙又补充道:“而且我对瑜哥没兴趣,他是我哥的,我对于爱恋自家嫂子这种行为'远远地子建打了个喷嚏'没兴趣。”
“如果让我喜欢的话,应该会是那种中年的大英雄吧。”
“……大叔?”我默默地打量了一下还算是萝莉身的尚香,按下不表。
“嗯……算是吧,又有气魄又温柔,不管怎么样都会护着我,任着我闯祸什么的那种……”
“但是大叔何的手上都有老茧而且胡子很渣人外加看上去很成熟其实内心都有个小男孩时不时出来傲个娇卖个文艺中个二秋风萧瑟让人发现槽点好满吐不完而且最关键的是大叔心里永远有比谈情说爱更重要的事没准哪天为了大义为了天下就能毫不犹豫的算计到你头上。”
“先生……”尚香怪异的看了一眼我,而后略带疑惑问道:“我就随口一说……你的怨念怎么这么大……而且,总觉得你的语气更多的像是在讲……心仪的对象?”
“……尚香我们换个话题怎么样。”话虽这么说,我却觉得莫名的内心震了一下,于是连忙展开折扇摇晃来维持淡定的模样。
结果尚香就又笑了,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笑容充满了活力与温暖。她笑嘻嘻的道:“也是感谢先生能在这里陪我这么久了,从来这些话我想找人说都没人说,瑜哥也好权哥也好总是让我学习女红变得知书达理什么的……其实那样子的生活我一点都不喜欢,宁可找不到喜欢的人就去和男子一般驰骋疆场。难得,先生能不像其他人那样看我。”
“先生真是个好人呢。所以呀……”少女的笑容更加明媚起来,那本性的自然流露让所有看到的人内心都不由得一滞:“先生哪怕有断袖之情喜欢上大叔,尚香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尚香我们走吧周都督一定等急了。”
待到了马车之上,尚香对我调皮的一眨眼,周瑜看了看这两个明显和刚才气场不一样的人,也是明白肯定我也被尚香给阴到了。本着死了居然真有垫背的心态,他开心的一勾唇,而后吩咐众人快马加鞭赶赴柴桑。
其实这次孙权叫周瑜回去催的是很急的,最后是因为尚香也要跟着回去所以才延缓了一两天的行程。如今曹操水军已经在了长江北岸虎视眈眈,一封封劝降书如天女散花一般向江东送来,江东老臣中以张昭为首的更是每天都去请求孙权投降以保全江东百姓。孙权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所以只能急招周瑜回去来听听他的意见。
其实主公又何尝真的没有主意?不然他何必留了诸葛亮在柴桑。他想战,又怕因为自己的决定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便需要一个人来把他不方便说的话说出去了。
周瑜一手揉着发胀的穴位,一手捏着手中的信件,内心暗暗苦笑。
这刘备自诩皇叔多年,却东奔西走到现在都没有一块立足之地,倒是不必在意。而让他忧心的,是那个号为卧龙的诸葛亮。司马徽的徒弟,未出山时就已经名满天下,虽说世人之语大多不可信,但就目前的情况看,他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战,自然要战,却不能因为抗曹,而让那看上去温和无比的野兽,露出利爪。
而在主公看来,这只野兽是刘备一行还是自己……
抬眼似是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那边正和尚香聊得开心之人,他眸色暗沉,提笔在纸上写好他去江东之前要做的部署,而后交给身旁的亲信,看着他快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