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笑而不答,以为秘不肯宣也。越日,又见持一札颠倒观之,大惑不解。既乃
知其本不知书,特为此以掩饰人之耳目。尝与程印鹊太守换帖,三代中有名蚤者,
陈以为怪。见其一帖,则是早字矣。因询其文案某君,答曰:“渠不能指定一字,
第随其口语而书之,是以如此。”同时有吴总戎再升者,眇一目,每战必先登,
贼畏之,呼为“吴瞎子”。尝延僧追荐先人,僧请三代讳氏,张目不能答。急召
文案委员,令撰一好名字与之,闻者捧腹。此与侯景之托王伟撰七庙讳者何异?
清初马惟兴,以孙可望将来降,官至福建总兵。顺治之季,尝赐诸将三代封典,
惟兴久之不上。抚臣问之,愀然曰:“某少时为寇虏,相从作贼,今幸际会风云,
实不知父何名,母何氏。若私撰之,不惟欺君,亦自诬其先人矣。愿公以此语上
闻,但恩荣及身而已。”一时皆是其言,惜无人以是说告之军门及吴总戎也。
◎记吴六奇将军
海宁查孝廉培继,字伊璜,才华丰艳,而风情潇洒,常谓满眼悠悠,不堪酬
对,海内奇杰,非从尘埃中物色,未可得也。家居岁暮,命酒独酌,顷之,愁云
四合,雪大如掌。因缓步至门,冀有乘兴佳客,相与赏玩。见一丐者,避雪庑下,
强直而立。孝廉熟视良久,心窃异之,因呼之入,坐而问曰:“我闻街市间,有
手不曳杖,口若衔枚,敝衣枵腹,而无饥寒之色,人皆称为铁丐者,是汝耶?”
曰:“是也。”问能饮乎,曰:“能。”因命侍童,以壶中余酒,倾瓯与饮,丐
者举瓯立尽。孝廉大喜,复炽炭发醅,与之约曰:“汝以瓯饮,我以卮酬,竭此
醅乃止。”丐尽三十余瓯,无醉容,而孝廉颓卧胡床矣。侍童扶掖入内,丐逡巡
出,仍宿庑下。逮旦雪霁,孝廉酒醒,谓其家人曰:“我昨与铁丐对饮甚欢,观
其衣极蓝缕,何以御此严寒?亟以我絮袍与之。”丐披袍而去,亦不求见致谢。
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暮春之初,偕侣携觞,薄游湖上。忽遇前丐于放鹤
亭侧,露肘跣足,昂首独行。复挈之归寺,询以旧袍何在,曰:“时当春杪,安
用此为?已质钱付酒家矣。”孝廉奇其言,因问曾读书识字否,丐曰:“不读书
识字,不至为丐也。”孝廉悚然心动,薰沐而衣履之。徐谂其姓氏居里,丐曰:
“仆系出延陵,心仪曲逆,家居粤海,名曰六奇。只以早失父兄,性好博奕,遂
致落拓江湖,流转至此。因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斯?敢以为污。不谓
获遘明公,赏于风尘之外,加以推解之恩。仆虽非淮阴少年,然一饭之惠,其敢
忘乎?”孝廉亟起而捉其臂曰:“吴生固海内奇杰也,我以酒友目吴生,失吴生
矣。”仍命寺僧沽梨花春一石,相与日夕痛饮。盘桓累月,赠以衣屦之资,遣归
粤东。六奇世居潮州,为吴观察道夫之后,略涉诗书,耽游卢雉,失业荡产,寄
身邮卒,故于关河孔道,险阻形胜,无不谙熟。维时天下初定,清兵由浙入广,
舳舻相衔,旌旗钲鼓,喧耀数百里不绝。凡所过都邑,人民避匿村谷间,路无行
者。六奇独贸贸然来,逻兵执送麾下,因请见主帅,备陈粤中形势,传檄可定。
奇有义结兄弟三十人,素号雄武,只以四海无主,拥众据土,弄兵潢池。今大兵
南下,正蒸庶苏之会,豪杰效用之秋,苟假奇以游札三十道,先往驰谕,散给群
豪,近者迎降,远者响应,不逾月而破竹之势成矣。如其言行之,粤地悉平。由
是六奇运筹之谋,所投必合;扛鼎之勇,无坚不破。征闽讨蜀,屡立奇功,数年
之间,位至通省水陆提督。当六奇流落不偶时,自分以污贱终,一遇查孝廉,解
袍衡门,赠金萧寺,且有海内奇杰之誉,遂心喜自负。获以奋迹行伍,进秩元戎,
尝言天下有一人知己,无若查孝廉者。康熙初,开府循州,即遣牙将持三千金存
其家。另奉书币,邀致孝廉来粤,供帐舟舆,俱极腆备。将度梅岭,吴公子已迎
候道左,执礼甚恭。楼船箫鼓,由胥江顺流而南,凡辖下文武僚属,无不愿见查
先生,争先馈赠。箧绮囊珠,不可胜纪。去州城二十里,吴躬身出迎,八驺前驰,
千兵后拥,导从仪卫,上拟侯王。既迎孝廉至府,则蒲伏泥首,自称昔年贱丐,
非遇先生,何有今日?幸先生辱临,糜丐之身,未足报德。居一载,军事傍午,
凡得查先生一言,无不立应,义取之赀,几至巨万。其归也,复以三千金赠行曰:
“非敢云报,聊以志淮阴少年之感耳。”先是苕中有富人庄廷钺者,购得朱相国
《史概》,博求三吴名士,增益修饰,刊行于世,前列参阅姓氏十余人,以孝廉
夙负重名,亦借列焉。未几,私史祸发,凡有事于是书者,论置极典,吴力为孝
廉奏辩得免。孝廉嗣后,益放情诗酒,尽出其橐中装,买美婢十二,教之歌舞。
每于良宵开宴,垂帘张灯,珠声花貌,艳彻帘外,观者醉心。孝廉夫人亦妙解音
律,亲为家伎拍扳,正其曲误。以此查氏女乐,遂为浙中名部。昔孝廉之在幕府
也,园林极胜,中有英石峰一座,高可二丈许,嵌空玲珑,若出鬼制。孝廉极所
心赏,题“绉云”,阅旬往视,忽失此石,则已命载巨舰送至孝廉家矣。涉江逾
岭,费亦千缗。今孝廉既没,青娥老去,林荒池涸,而英石峰岿然尚存。聊斋志
《大力将军》,蒋心余《雪中人传奇》,皆记吴将军军事焉。
◎淮军后起之三名将谈
《善铠笔记》云:自甲午、乙未战败,国人顿失向日一战而霸之根据心理,
乃欲偃武修文,以求存立于此竞争世界。时至今日,三尺之童,皆有以知其不可
矣。顾自东事败后,不知急求恢复于申儆训练之中,而终吐弃武事,不敢复挂诸
口,以转竞于文靡。甚至举前人辉耀之历史,精能之经验,大足以为后事师者,
而亦任其埋葬于流俗之口,不复为之表扬。凡此衰败之征,至可痛也。就近事言
之,中外交绥以来,吾国之兵,非不能战,患在事前无作战之备,临事乏调度之
方,斯为致败之由耳。然虽如是,而良将之杂出其间者,亦往往有可纪之奇绩。
特国家不知汰苦留良,混骐骥于驽马,致令人心无所景慕,斯亦不振之由焉。
其战功昭著中外,可为军人之模范者,如淮军后起之三名将,一王孝祺,一章高
元,一聂士成,固皆身摧强敌,以立奇功,其事足以振顽立懦。谨为表彰如左,
庶资国人之感发焉。甲申谅山之捷,世人但知归功于冯子材,而不知王孝祺之功
尤伟。盖王氏于此战,实身当前敌也。先是桂抚潘鼎新,颠倒功罪,调度乖方,
以至溃败,乃欲敝罪于冯子材等,奏请于军前正法,已得旨矣。时张文襄为广东
海防钦差大臣,探悉潘之奸欺,抗疏于朝,朝廷卒收回前旨,而责其立功。王氏
时帅偏师,急振军前进。王氏读书明道,为清朝有数之名将,时官北海镇总兵。
平日治军有方略,暇则手一编与幕僚讨论学问,孜孜不倦。其于越南地理,研究
至析。此役出关时,以乾隆间征越无功,由于失地利,又以近世枪炮至烈,非得
地利不克,故其所帅军士,深谙沟垒之术,技艺娴熟。此时法兵,席累胜之势,
潮涌而来,王氏张疑军以待之。己则潜率精锐伏于一扼要地,预相地形,筑土墉
为障,凡三时而事集。法军望见我疑军也,以为主将中坚所在,即发枪炮猛力攻
之,锐不可当,历一时许,见我不回击,乃止击。以骑侦之,侦得我为空垒,遂
分军为二,鼓锐以进,兼取包抄搜索之方略,甫动其阵,王氏躬率一队飞至,直
向法军挑战,法军乘之。王因率队退至障畔,戒所部曰:“吾闻法人性高贵,平
日多养尊处优,彼势虽锐盛,顾难持久,当以忍耐胜之。”遂令军士伏障下,不
许轻发枪炮。此时敌弹如雨霰,王氏穿草屦,服布服,坐一土墩上,从容指挥。
及见法军气将竭,乃发令曰:“吾众可出战。”遂风驰而前,至以锋刃相接。此
时他队伏军备夹击者,亦已突至法军队后,法军猝不意,大败奔北,死者数千人,
堙谷填坑,累累皆京观,遂获全胜。是役法军凡万余,而王所帅偏师,不及三千,
杀敌数千,我军死伤不及百,此为中外交绥以来第一胜绩。王氏恂恂退让,口不
言功,朝廷亦以寻常功绩视之,无隆渥之赏。世所知者,又多归美于冯子材,能
知王氏当时战状者盖亦仅矣,此吾国武功所以不振之由。按当时尤有可痛之一事,
则李秉衡、苏元春、唐景崧辈,皆攘王氏之功为己功,苏以百金结上海某报力为
揄扬,由是苏之虚誉日振于流俗,几无人知王氏功矣。凡此皆某君亲闻于王氏者
也。海通以来,吾国军事之失败,固不可掩。然当乙未以前,列强固未敢倡瓜分
之论、范围之说者,则以我此时犹有能战之将存,彼固有所慑而不敢也。故于谅
山之役之王孝祺,基隆之役之章高元,其丰功伟烈之加被于国者,在吾国民允宜
尊之戴之,以为后来者劝,古之所谓干城,不是过也。章高元为淮军后起名将,
其骁勇果毅,冠于侪辈,于发捻诸战功绩至伟。法越之役起,甲申正月,以淮、
湘军务千名,渡海防守台湾,署台湾、澎湖,挂印总兵。是年七月,法兵攻基隆,
守将孙开华出战不利,基隆遂陷。时章所部但二千兵,分防各地,在麾下者,仅
五百。闻基隆陷信,拔剑斫案而起,急欲恢复,誓于所部,率以进。将抵基隆,
复戒其众曰:“国土失陷,吾将兵者之耻也。今与诸君约,吾今夜必复基隆,若
及明而不复者,吾宁自刭,不与诸君相见矣。”章氏为镇将多年,向曾不营私殖,
所得财悉以养死士,为淮军诸将所仅见,故深得士心。令既下,所部士卒咸鼓勇
而进。将抵炮垒,使部将李世鸿、章保胜分兵由小径抄其后。章则率兵土百人提
刀直击法兵营垒,途遇逻者,缚之而直前,此时法兵忽觉章来袭,枪炮如雨射出。
海中法舰,复以大榴弹炮击章军,章氏帽檐被炮弹击去其半,左耳受炮震,终身
失聪。然是时袒臂大呼而进,不用枪炮,挺短刀直斫法兵。法兵大败,死者二千
余,折其兵官二人,余众凫水逃入法舰,法舰亦于夜中引出。章氏果践其言,于
夜中踏破法垒,夺还基隆。时他将闻章氏短兵进战,咸为震栗失色,迟明率兵来
援,则见基隆早易法帜,树章军旗矣。是役法兵死伤残骸,筑为京观,大冢巍然,
至今每年有法舰到基隆祭此役阵亡军士(按:去年某东报且记法国寄款到台湾,
托日本人修葺此冢)。此实中外交绥以来第一奇功也。其后甲午之役,章氏统广
武、嵩武及新募福字军共八营,奉李文忠檄往援旅顺,未发而旅顺陷。遂奉旨会
同宋庆赴前敌,守牵马岭,屡与日兵战,杀敌甚多,迭获胜,敌不敢犯引去。时
宋庆暮气已深,疾章声威功绩,将出己上,则其屡次退师失地之罪,必相形而不
可掩,会召章议事,章氏请合兵决一死战,以摧强敌,宋不从,且以危祸怵之。
章大呼曰:“我章迂子岂畏死者乎曷?为不可战?”盖章氏临阵率骑马前行,以
率士卒,视弹子如无物,人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