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洵非偶然,而邓公恤孤苦心,亦不愧古人也。按《靳茶坡集》有《送史愚庵
梅花岭展墓诗》,愚庵道邻子,鼎革后流寓山阳。又《扬州志·名宦传》,载史
公死后,养子直求其尸不得,招魂葬衣冠焉。愚庵当即直耶?
◎记河帅二则
栗恭勤公毓美,字朴园,山西浑源州人。幼贫而孤,师某同邑明经,老名宿
也。同学某甲,年少家裕,有纨绔风。师子女各一,子二十余,略不辨菽麦。女
及笄,婉淑明慧,父母爱如掌珠。素器朴园,欲以归之。彼此皆有意,女亦微闻
其说,特未明议聘耳。朴园以贫故,常宿于斋,师之子伴焉。一夜,师子曰:躁
甚,不能寐,愿与子易位。朴园难之,强而后可。俄自屋上坠一物,铿然有声,
师子大呼,视之,铁戈贯胸,气已绝矣。朴园惧而号,师出,见子惨死,谓朴园
谋杀,朴园哗辨:屋上有洞。然以易位故,疑不能释。某同学亦质赞之,鸣于官。
以文弱书生,严刑逼讯,遂诬服以谋杀。寄囹圄,延颈以待决矣。女既无所归,
同学某遣冰人来,愿养夫妇老。许之,既合卺弥月,某甲饮微醺,告女曰:费尽
心血,乃能娶汝。女诘之,曰:汝兄之死,乃我买盗某为之,本欲杀栗某,何期
误伤汝兄。然栗某得罪,我始得与汝合,亦天缘也。女佯欢笑,益劝之醉。某酣
卧,女藏刃于怀,彻夜不眠。向曙出,至县署击鼓,为兄雪冤。官廉得情,以某
甲并盗抵法,而释朴园。女大言于堂曰:我以误归某,今为兄故出首本夫,前生
孽缘也。出刃自刎死。朴园以由女得释,哭不成声。后以拔贡由县令荐至河督,
养师夫妇终其身。奉女木主,朝夕申办香焉。
黎襄勤公世序,河南罗山人,初以进士令西江。上官命稽案至某县,羊角风
旋舆前不散,黎曰:“汝冤魂耶?导我行,为汝雪之。”风果前导,至冢而没,
问里甲,云某甲新以瘵卒。问其家,继妻少艾,无子女,以饶于财,未嫁也。唤
其妻至,美而艳,问若夫以何疾死,答以瘵。曰:“是有他故,吾欲验之。”某
氏甚辩曰:“验有故,当我以罪,无故,奈何?”黎曰:“我当其罪。”棺既开,
骨瘦如柴,验无据。某氏喧号索命,黎无以难,姑悬待访。某氏迭控于廉访中丞,
檄下如星火,至省垣,大吏咸谓黎疯颠,将参处。黎曰:“固也,请赐一月限,
世序访不得实,罪无悔。”宪许之,辞出。作星士装,周行县四境,二十余日,
迄无朕兆,心甚郁郁。一日微雨,奔至一村,避柴门下,老媪出阖扉,问之,曰:
“卖卜之人,暮无所归,乞投宿焉。”媪曰:“我齿已暮,无所避嫌,家有三楹,
客可宿东偏屋。”出脱粟饭之。问其家人,云有子某乙,日游荡不归,言之絮絮
泣。俄有叩门声,一男子入,携酒肴饼饵甚多。乎母曰:“今日博大胜,母可饱
餐。”媪告以有客在,导以见,因列酒馔。某乙曰:“汝财星也,今日来,我博
即大胜。明日勿去,我再往博。”明日去,至午归,负赤仄累累。曰:“汝真财
星。”因更买酒食以饷,饮既酣,某乙曰:“欲与君结为兄弟如何?”黎亦欣然,
因劝之曰:“观子意气不凡,何甘于下流?况有母,宜务正业,蓄妻子,不宜自
弃如此。”某乙曰:“我虽赋闲,然奉养老母外,一身无挂碍,得钱多,即乐一
日,否则忍饥,要妻子何为?”天下妇人最毒,某村某甲,家资巨万,身不得其
死,今且他人入室矣。要妻子何为!”黎曰:“闻有县官为检验矣。”某曰:
“此事除我知之,虽武侯复生,安能测其底蕴?县官且由此得罪,他官更莫敢问
矣?”黎曰:“盍为我言之?”某曰:“他人是非,言之何益?”黎曰:“我两
人交同手足,保无漏言,闲佐酒,庸何伤?”某曰:“我梁上君子也。一旦入某
甲家,掘后墙,探首入,见某甲卧床上,其妻与一男子,各持烛持剪,自瓷盎中
出小蛇一,置某口,以剪剪蛇尾,蛇痛极,入腹中,某甲大呼,气已绝矣。妇人
与男子收蛇尾并剪,置盎中,埋牖下,然后同饮同卧。我观至三鼓,怒发上指,
不复窃,遂归。县官何人,遂能测耶?”既而曰:“我明日仍往博,子毋去卖卜
村市,晚归同饮可也。”黎曰:“我卜子三日内有奇祸,无出门,过此以往,当
交好运,终身吃著不尽矣。汝在家坐守,我出卖卜。约晚,仍会于家。”黎出,
暗会人骑驰至省坦,见廉访请复审。拘某乙来,跪堂下,视堂上,卖卜人也。黎
曰:“第吐实,保无害。”某乙供如前,从牖下掘得瓷盎、蛇尾、剪刀并存。再
验棺中,半蛇亦出。供证确凿,某氏无所遁。乃供在室时,通于表兄某。既嫁,
夫有瘵疾不能满其欲,与表兄计,夫死无迹,赀既饶,与表兄昵,不嫁终其身。
案定,抵某氏及其表兄于法,群以为龙图复生也。后黎官至河帅,迎某乙母去,
奉养若母。约某乙不为盗,日给钱一缗,任其游瞩,以终其身云。
◎郑孝子
郑孝子立本,萧人,父相德,坐事戍西域。立本稍长,知痛哭,废寝食。及
年十八,辞母寻父。家故贫,誓以丐往。母初止之,不听,临行哭而戒之曰,
“汝父左手小指缺一节,中有横纹,幸而相见,以此为验也。”历半年,行抵库
车,查军籍无父名。流寓数月,未知所往。边徼人稀地广,又无可乞食者,困甚。
会军将高魁元,闻立本操中土音,问之,具以告。魁元惊曰:“汝父我友也。曩
昔戍乌鲁木齐之绥来县,虽然,别八年矣。去此三千里,中隔雪山,往大不易也。”
馈赀而别。立本既知父耗,心益急,时张格尔余党未靖,官道梗塞,乃裹粮走小
路。攀崖越岭,误入深山,前临陡涧,深不见底,立本旁皇无策。忽有兽自南来,
大如象,疾行如电,黄光闪铄,举步作金声,瞥然北去。因念此物来处,当有途
径。黑夜探行,转折至天明,乃回库车之路。惝恍道旁,气息仅属,惟呼天吁父
而已。差官赵弁者,从山脊过,问而怜之曰:“我转饷回,即赴绥来,当携汝行。
道路险勿自往,往亦不识也。”托立本于回务主事奇氏家,奇礼遇之。居逾年,
赵不至,亦无他伴,乃复潜去。行入戈壁中,绝水。时夏日酷烈,掬路旁马溺饮
之而呕,呕而复饮,如是数日,惫极而仆。适番众骑马过,抚之未绝,负至泉饮
之,逾时始苏,又以饼饵食之。复起行数十里,见天山雪水,汹汹迎来。自念有
进死,无退生,褰裳涉之,寒若层冰,中挟砂石如碗如拳,击胫骨痛不可忍。良
久得岸,始达土鲁番大道。由是历蒙古塔,白洋河,至乌鲁木齐,急奔绥来县访
问,则父已病殁数年矣。立本长号过市,恸不欲生,濒死者再。先时相德抵戍,
西人筵请教读,隶门墙者颇多,卒之日,共营葬焉。及闻立本至,告以墓所,争
筵致之。立本既告,患病二年,同门轮视不少怠,以故得不死。他日启墓,门人
悉会。中国人流寓西域者,咸来设祭。祭毕开棺,体肤悉化,惟左手独存,缺指
横纹宛然,远近骇异,以为天留只手,以待孝子辨认也。立本益哀哭不能止。众
上其事于都统,沿途具夫役,给驿马,护孝子负骨以归。时鸦片战争之前四岁也。
盖往返二万余里,时历八年。立本抵家拜母,相持悲泣。葬之日,父老士女,奔
走往观,咸呼为郑孝子云。按清代孝子寻亲,若益都冷秀才升之远走龙州,昆山
曹君起凤之跋涉酉阳,难哉不多遘已!然或资历有余,犹有赖焉。郑孝子乞食绝
域,备历荼苦,卒能辨认指节以归,至诚感神。信夫!世之日侍庭闱,而奉养疏
略者,岂不痛哉!
◎记杨勤勇夫人
嘉、道间名将,首推二杨,功业威名,彪炳一世。而勤勇侯夫人龙氏,临机
应变,卓识鸿才,则有世所不尽知者。夫人为蜀之华阳县人,广东佛山同知廷泰
女也。勤勇任宁陕总兵,夫人归焉。初婚三日,终南教匪渐炽,侯即率兵搜贼,
明年调署固原提督,夫人方怀妊未行。及秋,宁陕镇兵以停饷两月,啧有叛言,
镇将不善驽驭,势岌岌不可终日。或请夫人乘夜速行,夫人曰:“叛否不可知,
若行而后叛,是通贼也。不然何以先知?”卒不行,乱作,杀营官,肆焚掠,阖
城扰攘。官民眷属,夤夜惊窜,反依夫人为逃死薮。方是时,未叛者拒于内,曰:
“夫人勿死,我辈受恩重,誓御贼以卫夫人。即不敌而死,主将闻之,亦见我辈
心也。”已叛者拒于外,曰:“夫人勿惊,我辈受恩重,情急而叛,无与夫人事,
诚虑外寇,惊及夫人,主将闻之,无以明我辈心也。”先是镇署司饷朱之贵者,
性吝刻,众欲杀之。夫人藏于复壁中,佯令追捕,众意乃释。黎明,叛众请见夫
人,奴婢及避难妇女,仓皇号涕求勿放入,夫人怒曰:“生死有数,敢涕泣者,
惩之。且朽墙薄壁,脱有他意,谁能御之?请见则见,何畏之有?”命左右启门
而出,端坐堂上。叛首数十人,血臂淋沥,伏地痛哭,请送夫人出城。夫人曰:
“谁则戕官杀人者抵命,于汝众人何尤?速擒首逆,绝妄念,主将或可申奏朝廷,
予以生路。”众曰:“我辈结盟,誓同生死,不能遵夫人命,谨备舆马以俟。”
诸妇女又曰:“夫人行,我辈死矣。”夫人曰:“此辈皆我故旧,须随我行,不
得伤残。”即出婢媪衣履与官眷结束,次启行。而己乃乘舆殿后。甫出署,叛众
发号传队以送。夫人呵曰:“止,此何时,而犹循此虚文耶?除现在署前者,余
皆不得露面。”众唯唯,送至涧沟,哭拜而返。适遇之贵于途,举刃拟之曰:
“汝今日亦入我辈手耶?”之贵曰:“我藏复壁,夫人计也。夫人忘盥盆,命我
送往,汝等欲杀我,即转赍盥盆去。”众审视良久曰:“且为此盆,饶汝。”明
日,行抵石泉县,石泉百姓方迁徙,县令不能止。闻夫人至,公服攀辕,留守城
池越六日,始就兴安免身。时典郡兴安者,夫人从兄燮堂也。初勤勇于固原闻变,
遣属将选剿,而自帅亲丁四人,冒雨急驰千二百里,三昼夜而至周至。得燮堂书,
知夫人已往兴安。即驰往石泉抚贼,解县围。贼首蒲大芳,公旧部也,素得众
心。公又素得大芳心。乃单骑入贼垒,谕以顺逆利害,说令投诚,仍同入宁陕镇
城,约束归伍。而大芳心怀反侧,意颇悔降,遂以愿赴兴安,迎致夫人为请,实
以试主将心也。勤勇立允所请,不增一奴。或谓夫人明哲,必托辞不行。比大芳
至,天大风雪,夫人冒雪抱子,泰然登程。越日,道过汉阴厅,大芳与同行王奉
者相哄,夫人入厅署,讯知曲直,棍责大芳四十,械系而行。将至镇城,降众代
求免系,更乞勿使主将知,夫人许之。及见勤勇,询问公私,悲喜交集,独不言
途责大芳事。居十日,各帅遣都守驰候勤勇,见左右役使皆叛党,神情炯炯,相
视无一言。少顷,请问密白曰:“各帅得汉阴禀函,知夫人途责大芳,恐降众离
心,故遣某等探候。”勤勇曰:“不知也。”入询夫人,曰:“有之。”曰:
“何无一言?”夫人曰:“是不必知,知而不诛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