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成立到今日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中没有一天没有变乱。这个变乱不已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呢?简单的说就是新旧潮流的冲突……,旧思想是妨碍进步;总是束缚人群的。我们要求人群自由,打破进步的障碍,所以不能不打破旧思想。今天要请诸君来打破旧思想究竟用什么标准呢?大略的讲便是拿一个主义做标准。
那时相信孙中山的人当然就拿“三民主义”做标准了。不相信三民主义的人呢,自然就另搬出其他“主义”来了。因此在“五四”之后短短数年之内各有一个主义的“共产党”、“国家主义派”、“社会党”、“法西斯主义”集团、“无政府主义”集团,乃至於“实验主义”者都各立门户的应运而生。久已为党内同志所忘怀的国民党和它的三民主义,这时又活跃起来,实行改组。
这些新兴党派,乃至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都是继“五四运动”而产生的。其性质与民国初年的“国民党”、“共和党”、“进步党”等是绝对不同的。民国初年的党是纯英美式的政党。“五四”以后的党是著重社会运动和文化改革的党。
且看中国共产党的发起人,后来又为国民党中最有影响的反共理论家戴季陶氏关于国民党改组的看法。他说:“民国八年以后(亦即“五四”以后),国内青年……渐渐觉悟起来,由清谈文化运动,进而为部分的社会运动,更进而为具体的国民革命运动。和民国六年以来党内的改组气运相衔接,而中国国民党的改组,於是乎实现了。”
本末倒置的中共
反看中共呢!中共在国民党容共初期,党员人数实际不过数十人。它是在国民党中寄生长大的。至北伐时代,它已变成严重的破坏“国民革命”的力量。那时它抛开了那一阶段的两个主题--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而集中全力去搞那不急之需的“副题”--土地革命,社会革命。把北伐军的后方哄得乌烟瘴气。有的儿子正在前方和军阀浴血作战,老子却在后方被“农民协会”戴著纸帽子在游街。当军阀和帝国主义统治区内尚歌舞升平;北伐军解放了的地方反而阶级斗争起来,共产党这一闹,一方面抵销了国民革命的力量,一方面也闹垮了国民党的党权,为军人独裁铺路。
结果呢?共产党在国民党内被血淋淋的“清”了出去。它不服,还是继续暴动,结果是流窜了二万五千里。如果不是日本军阀侵华,中国共产党早成了历史上的名词了。幸免於死之后,还得向它曾经宣布过死刑的“新军阀”、“人民公敌”高呼万岁。其所以然者,便是他们错把“副题”当成了“主题”,不知先后。它几乎破坏了北伐,妨碍了抗战。它是那一阶段的恶势力,不折不扣的该阶段的反革命。
抗战后的新主题
可是抗战胜利之后,局势便全部改观了。以前国民革命的两大主题是基本上完成了。因之以前的“副题”现在却变成了“主题”。这新的“主题”便是“土地改革”和“社会改革”。这一阶段也有一个“副题”,那便是“民主人士”所搞的“民主自由”运动。关于这主题,共产党是搞这套起家的,经验丰富;关于这“副题”它也学了乖。并假扮了一副“民主自由”的面孔,把“统战”搞得有声有色。国民党完全被孤立起来。
至於国民党呢?它本身是个革命党,但是现在却再也找不到革命的对象。它完成了前期的两大主题;而抗战后的新主题它又无法掌握。它的高级领袖们既缺乏远见,党的本身亦积重难返,负不起应付新阶段新主题的责任。因而一个有盖世功勋的革命党,这时反成了人家革命的对象。读史者有余慨矣!
大陆上在搞些啥子?
中共统治大陆已经十整年,它在大陆上究竟搞些啥子?“民主自由”的老口号,它已完全抛弃了。(其情形亦如国民党之抛弃“工农政策”。)因为那原是“统战”时代骗骗人的。
至於“土地改革”和“社会改革”呢?这两点,它当真血淋淋地干了起来。但是它所做到的亦只是对旧制度的彻底破坏。以前“五四”的英雄们把我国的“旧思想”摧枯拉朽的破坏了;现在“十一”的好汉们,却把我国的“旧制度”玉石不分的摧毁了。因此我国以前的“多种重心的社会”(multi…centeredsociety)在短短数年之内一变而为中共专制;由一个“新阶级”(用南共MilovanDjilas的新名词)来统治的单纯的社会。换言之,我国旧有的“父兄”、“绅董”、“老师”、“大龙头”等等所有的安定社会的力量,通统被摧毁了,代之而起的是这一新的统治阶级的秘密警察和手枪。
我国旧有的社会体系,虽已不合“现代化”的要求,理该改变。但是秘密警察和手枪所控制的社会,是否就合乎二十世纪,现代化的文明呢?这点似已不必多赘!
所以我们说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任务是社会性的破坏,竟“五四”的破坏未竟之功。破坏的任务终了,它本身也就完结!
中国共产党嚷革命嚷了数十年,试问时至今日,除了它自己之外,革命的对象又在何处呢?
试看中共“鸣放”期间,“右派”的反□怒潮,和现在海外和台湾的“民主自由”运动的方兴未艾,历史已明白地告诉我们现代化运动已进入另一大阶段。
现阶段,新主题
现阶段在大陆上争取“民主自由”的“右派”,中共只说他是“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敢说他是“反革命”。因为这“右派”的确是自中共内部发生的,其中坚分子多半是对“人民有功”的人。不是可以斩尽杀绝的“美蒋特务”。
台湾呢?它现在亦为这一问题陷入极为痛苦的矛盾。它一面要打著“民主自由”的旗号以反共;一面又要压制由这一口号所产生的群众运动。
凡此都足以说明中国现代化运动前一阶段的“副题”,现已变为此一阶段的“主题”。这一“主题”是反不掉的。它十年、八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必然大行於中国。中国近代史告诉我们,以前各阶段的主题都是历尽千辛万苦以后才完成的。
世界文化史也告诉我们,文化的挑战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中国文化史亦告诉过我们,中国文化不但可以吸收外来文化的优点,而且可以发扬光大使其超过其在母文化中的程度。中国的佛教便是个例子。“民主自由”的思想和制度既然是西方文化对我国文化挑战的一个主要的课题,我们的文化绝不会冥顽不灵的相应不理。相反的,在我们没有能消化而发扬它之前,我们的文化由此一挑战所引起的震动是不会停止的。
中共的工业化和死结
我国文化向这一方向反应在现阶段最大的魔障便是中国共产党。它甘愿把中国文化拖进斯拉夫文化的死巷子。按中国近百年来现代化进行的程序来看,中共已经是走向古物陈列馆的路上去了。它今日之所以尚能肆无忌惮,作威作福的道理,便是因为它还抓住了一个现代化建设性的重要课题——中国的工业化。今日中共官报上唯一真能大吹特吹的只有这一点。海外侨胞对中共深恶痛绝之余,有时亦难免引中共向洋人夸耀的也是这一点。它是中共今日的“续命汤”。
中国工业化,本是任何政权都应该做的大事。隔壁王阿狗如做了“主席”也是要实行工业化的。只是工业化的方式或有不同罢了,不过其艰苦过程则谁也不能避免。美国在工业化过程中,大企业家逼迫小企业家自杀。投资者亦闹过“黑色礼拜五”一类的丑剧。但苏联工业化过程中亦何尝不是饿死妇孺数百万,硬把粮食出口换取外汇物资呢?
中共今日的工业化便是采取俄国式计画经济的方式,在全国人力物资之中竭泽而渔。俗语说:“要铁用,连饭锅也打掉!”这岂不是中共今天的事实?因此中共政权独裁专制,残酷暴虐愈利害,其竭泽而渔式的工业化速度也可能愈快。相反的说,中共在经济建设上其工业化的速度愈高,其在政治设施上独裁专制残酷暴虐亦愈厉。因之在中共工业化达到最高峰时,亦即其残暴的统治达到绝顶之时。换言之,在共产党制度之下,人类团体生活中“政治”和“经济”两大问题,不但不能同时解决,并且是背道而驰的。其经济问题能日趋解决,其政治问题便日趋严重。至其经济问题可能作适当解决之时,便是其独裁专制的政治制度面临崩溃之时,亦即是“自由民主”呼声最高之时。共产党徒都是经济决定论者,他们根本不相信“上层建筑”的政治问题可以成为他们的致命伤。所以其将来的结果,必然就“庞涓死於此树下”!
中共今日所采取的便是这项自杀政策。为著高度的工业化,它把大的中国变成世界最大的奴工营。它要奴工们牺牲自由,束紧裤带,这样中国便可“十五年赶上英国”或“二十年后过好日子”。在中国长期积弱之后,这两项号召是动听的;是有高度说服性的。其魔力不下於抗战时期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但是它这项骗局至多只可维持十五年至二十年。过此人民就不特要放松裤带,而且要恢复全部自由。届时统治者是否会自动的恢复人民的自由呢?曰否!因为那是违反中共政权发展的逻辑的。君不见“百家争鸣”时统治者的面色乎?中共区内不会再有“百家争鸣”出现。要有也不是统治者自动号召的了。
所以即使不谈外界因素,只取“以经解经”的方式分析中共政权,天安门上的好汉至多还有十五年的安稳日子好过。
今后十五年的台湾
或谓俄国革命迄今已四十余年,何以并未动摇。其实中俄两国未可相提并论。俄国文明本为西方文明之边缘,所以它只可在西方文化之内作畸形的发展,而不足以向西方文化实行反挑战。所以白俄在出国之后,未几即为住在国所同化。不若我辈“唐人”在海外住了几代还不能变为老番,所以中国文化不能全部苏维埃化,中国人亦不能全部赤化,此其一也。中国自那拉氏到毛泽东经过了四十年,俄国自尼古拉到列宁只有几个月,所以俄国今日缺少我们所有的三十岁到五十岁的中坚分子的民主自由的斗士,此其二。我国尚保存一个台湾没有赤化,可以作我们“民主政治的实验区”。俄国的克仑斯基及其他反共俄人,均无所凭藉,此其三。
有此三点,则中俄之局势迥异。此三点中尤以第三点最为重要。盖共产党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均自成一个整体。要对共产党“取而代之”,则必须以一个更完美更前进的整体来代替它。这个整体不是一个空洞的什么主义或宗教。这个整体必须是经过实验的合乎中国国情的前进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新制度。
借用实验主义者一句名言:“真理不是可以发现的,真理是不断制造出来的。”所以台湾今后十五年的工作,应该是舍弃任何教条式的主义,以“科学的实验室的方法”在政治民主、经济平等、人身自由的原则下,实验出一个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以替代共产党这一套反动的体制。如果台湾能在十五年之内,制造出一个新的真理来,到那时共产党的反动已达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