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七十年(唐德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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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七十年(唐德刚)-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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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福祥与戴漪从陛见退出时,载漪拍福祥之背,并翘起大拇指,大夸福祥是了不起的英雄奸汉。(见《清史·董福祥传》)  
  时局发展至此,慈禧显然知道,外御洋人,内安反侧,她已渐渐失控了—— 这时在天津,聂士成为阻止西摩的“联军”入侵北京,双方已打得炮火连天,士成后来终于战败殉国。为抢救此一失控局面,她似乎与荣禄有过密议。二人决定了一个最有效的万全之策!急调李鸿章与袁世凯来京共纾国难。  
  李鸿章原是荣禄的政敌。李之下放广州就是受荣禄排挤而去的。但是荣禄没有应付洋人的本领。现在夷情紧迫,他与慈禧束手无策,只好又策动老太后速调李鸿章回朝了。  
  至于袁世凯,他本是荣禄的死党。一向对荣感恩戴德、忠贞不二。如今又手握重兵,诛义和团如杀鸡犬,深为洋人所喜。因此如李、袁二人能联袂返京,则荣禄和慈禧所感棘手的一切内外问题,均可迎刃而解。  
  这确是最高明的一着。因此六月十五日军机处便传旨,令李鸿章与袁世凯迅速来京。——这时由于义和团拔电杆,北京与外界电讯已断。然荣禄与袁世凯之间,则“百里加急”的传统驿马,仍可照跑无讹;而袁与南方三督,尤其是与广州的李鸿章,则电讯日夜不绝。  
  百年回看水晶球,当时如李、袁应召返朝,则我国近代史上最惨痛的“八国联车”这项国耻,或可消灭于无形。不幸的是,西后把召袁之命随即取消,转而重赏义和团,决心攻打使馆,杀尽洋人,并决定与十一国列强“同时宣战”。  
  她老人家何以一夜之间发起疯来,把原先设计好的万全之策,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扭转,而置国家民族于万劫不复的绝境呢?这就出于一个小小的“蒋干偷书”所获得的假情报的刺激了。  
  ——历史发展的长江大河,为一点藐小的个人情绪而变了方向,是史不绝害呢!一九三六年冬,张少帅发了一顿小小的少爷脾气,不是把我们五万万同胞,朋友,包括你和我的命运,彻底的改变了方向,以至于今日?  
  “蒋干偷书”的假戏真演  
  就在西后决定调回李、袁之翌日(六月十六),由于时局紧张,老太婆便召集了一个包括六部九卿、军机、总署和诸王贝勒的大型“御前会议”,以商讨和战大计以及剿抚义和团的决策。这个会显然被端王所领导的激烈分子控制了。会中主和派袁昶、许景澄等偶持邪术不足恃之说,便被端王所呵止。慈禧也认为邪术虽不可用,而人心则可用。可是就在这一天,义和团在大栅栏放火,把前门大街一带数千家商铺烧成灰烬,而大失人心。因此在会议之后,慈禧还是要方从涿州回京而力言拳民可用的刚毅,偕同董福祥“开导“拳民”,勒令解散。其有年力精壮者,即行招募成军,严加管束。”(见《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页一四五。)  
  谁知这道“勒令解散”的上论颁下不及二十四小时,朝命便反其道而行呢!  
  原来就在当天的午夜,朝中接到一通绝密的情报,说洋公使已决定合力扶植光绪而赶掉慈禧——这是戊戌以后慈禧最怕的一着,如今这最怕的一着就要成为事实,怎能下令老太婆魂飞天外呢?情报的来源是这样的: 原来就在这天午夜,忽有人私叩荣禄之门,说有机密要事告急。荣禄接见后才知是他的心腹,时任江苏粮道罗嘉杰的儿子,奉乃父之命亲来告密者。这情报透露各国公使已联合决定向清廷提出四项要求;一、指明一地令中国皇帝居住;二、各国代收各省钱粮。三、代掌天下兵权;四、勒令皇太后归政。  
  荣禄得此情报之后,顿时如雷贯顶。他知道在“戊戌政变”中,他当慈禧鹰犬时所做的好事。如今十一国列强勒令太后归政,拥戴光绪复出。光绪复出,荣禄还有脑袋吗?所以荣禄得报,彷徨终夜,绕室而行,知道是大祸临头。天方亮他就入宫觐见,把情报递给慈禧。太后览报,自然更是热泪横流,悲愤交集。  
  这位老泼妇独裁专制四十年;她谁也不怕,只怕洋人。如今洋人最后真来要她的老命了。在眼睁睁就要投缳自尽之前,她还管得了大清江山,兆民生命?她就放泼,和洋人拚命了。  
  “政治家”退化成“女人家”  
  西后显然与荣禄计议之后,便立刻召开第二次“御前会议”。她在会中讲话时首先叫“诸大臣”;在激动之下,她又口称“诸公”。在中国两千年专制历史中,皇帝与太后向无称群臣为“诸公”者;骄傲跋扈如叶赫那拉氏者,自然更是前所未有,足见其方寸已乱、手足无措之激动情况。当她连哭带说把“四条情报”宣布时,全场惊愕,不知所措。端王以下最激烈的亲贵二十余人,竟相拥哭成一片。在激动之下,他们咬牙切齿,立誓效忠太后,不惜一切与洋人一拚。太后也说洋人既已决定开战,大清亡在目前。既然战亦亡,不战亦亡,“等亡也,一战而亡不犹愈乎。”  
  (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义和团》第一册,页四八~四九。《史事要录》所节诸书亦足参考,见页二六八~一七八。)  
  这样一哭一闹,老太后也就把前一日的对义和团下勒令解散……严加管束”的上谕一笔勾销。主和派的光绪、立山、联元、袁昶、徐用仪、许景澄,同遭申斥,齐靠边站,朝廷就决议重用义和团对十一国列强不惜一战了;主和五大臣,其后也相继被杀。  
  六月十七日(阴历五月二十一日)的“第二次御前会议”,因此也就变成了中国的御前动员会议。刚毅、戴勋、载濂、戴漪、戴澜乃奉命统率义和团。载勋旋即代替祟礼出任步军统领九门提督。从此九门大开,四郊义和团乃大批涌入北京。日夜不绝(见《庚于纪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大沽炮台也于此日被七国联军所攻占。(大沽之战时,美国海军拒绝参加,详见下篇。)  
  德使克林德溅血街头  
  北京情势既如此紧张,十一国公使自然也日夜开会商讨对策。他们第一目标当然还希望中国政府剿匪睦邻。在六月二十日清晨集会时,德国公使克林德(Freiher von Ketteler)乃主张与会公使集体行动,联袂前去总理衙门要求保护。各使不愿偕往,克林德乃单独行动,乘了他那豪华的绿呢大轿,带了一个乘小轿的翻译官柯达士( Herr Cordes)前往总署交涉。行至半途他就被载澜毫下神机营霆字枪队章京小队长)恩海一枪打死了。轿夫大恐乃摔轿而逃。当时坐在小轿中的柯君,也被摔在地上,把屁股捧成重伤。(据《景善日记》所载,克林德的死尸是袁昶收的,而戴澜则要戴漪下令,把死尸斩首,悬于东安门示众。史家或疑《景善日记》为荣禄伪作。然纵系伪作,书中所言故事亦大多可信。参见《庚子大事记》及摩尔斯前书。)  
  克林德公使一死,北京的东交民巷,就变成慈禧太后的“珍珠港”了。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发疯了的老太后索性取出“内帑”(她老人家的私房钱)数十万两,重赏三军和在京津两地念咒打拳的义和团,要他们在天津攻打租界,在北京围攻使馆,务必把在华洋人赶尽杀绝,以泄心头之愤。(见《档案史料续编》页六一五~六一八。)  
  六月二十一日(阴历五月二十五日)她老人家乃用儿皇帝之名,写了十二道绝交书,就和英、美、法、德、义、日、俄、西、比、荷、奥匈十一国列强同时宣战了(多余的一份则送给当时也被围在东交民巷之内的总税务司英人赫德)。——一诏战天下,慈禧老太后就变成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最勇敢的女人了。  
  有四十年当国经验的慈禧老太后不是这样的人嘛!她原是一个凡事都留有退路的“政治家”嘛!这一次怎么做得这样绝呢?那时在一旁冶眼观察的费正清的老师摩尔斯,对她的评语最是入木三分。摩说:“太后一向作事都是留有退路的,只有这次她这个政治家只剩个女人家了。”(The empress dowager had long avoided mitting herself to any position from which she could not withdraw, but now the states man was lost in the woman……见摩著前书,卷三,页二一九。)  
  【附注】慈禧太后在一夜之间。便从个“政治家”,变成个放泼的“女人家”,一般的当时和后世的观察家、政谕家和历史家,都认为她在这紧急情况之下,歇斯底理的失去了理智。笔者虽基本上同意此说,但亦另有解释。那便是西后心智十分狡黠,她在这绝望情况之下,以义和团小将为幌子,对十国公使(德公使已死),来个“绑票勒索”。她的“赎金”或“释放条件”便是十一国改变对华政策,不要她“归政”。否则义和团“绑匪”,就要“撕票”,大家同归于尽!西后不是个糊涂人。相反的,她是个最工于心计的女纵横家。笔者作此“大胆假设”,虽难于“小心求证”,但在现代心理学和行为科学上,是可以言之成理的。  
  西太后的“珍珠港”  
  叶赫那拉老太太这一记轰炸“珍珠港”的行为,可把我们的国家民族弄惨了。最后闹掉十几万条人命,还赔上北京宫廷和市民千万件无价的珍宝,加上四万万五千万两雪花纹银。诸位华裔读者们要知道,你和我的祖宗,那时都各赔一两呢!说来难信,慈禧老太这个“珍珠港事变”从头到尾是从蒋干先生自作聪明偷来一件假情报搞起的。殊不知当时驻华十一国公使,本来各怀鬼胎,彼此嫉妒,搞个“七国联军”的集体行动,已非易事,不要说提出有关中国内政的“四大要求”了。这四项要求中如真能实现太后归政、光绪复位这一条,对当时中国政局可能真有起死回生之力呢!但是大清帝国的起死回生,关他们十一个帝国主义的屁事?他们才不会提出这项要求呢!等到事后中国方面发现列强并无此项要求时,大家乃怀疑这情报为端王载漪所伪造,来故意刺激太后的。其实端王那一伙哪有周瑜之才?他们才造不出这样高明的假情报呢!这个假情报来源实出自英商在上海所办的英文《北华捷报》(North…China Daily News)一九〇〇年六月十九日(清历五月二十三日》的一篇社论。此文复于翌日重载于该报周刊的《字林西报》(North…China Her ald)。这篇社论文稿在刊出之前,可能被报社中华裔职工所获悉,辗转为罗嘉杰粮道所闻。他乃根据情报人员的谎报或误译,也或许是他自己为邀功而改头换面、加油加醋,译成汉文,便向荣中堂告密了。——这位粮道先生开了我们价值四万万五千万两雪花纹银和千万条人命的一个大玩笑。我们如把一百年前四万万五千万两纹银在那时的市场价值,折合成今日的物价,该值目前美金现钞几十万万元,我们“罗蒋干”先生这项乌龙,实在摆得太大了。  
  在这篇社论里,作者的确提到“太后和她的帮”愚蠢地蓄意与“全部列强开战”,并强调这个帮如不自动毁灭,就应被赶出北京。我们希望能使光绪皇帝复位。我们应向中国人民确切表示,目前这一战争全为西太后所发动。吾人只是与北京的窃权政府作战,而非与中国为敌也”。  
  这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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